第四十九章

  从书房出来, 陆长云见了自己的心腹。
  迄今为止,他突然意识到了一桩事, 陆盛景有一件事说得没错。
  就连父王自己恐怕也不能笃定宁儿是王府的姑娘。
  眼下又冒出了一个老西南王, 所以……宁儿的母亲到底是何方神圣?!
  饶是陆长云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诸如此类的事情。
  自古男子多情,女子也会么?
  心腹见他愁思过重, 上前道:“大公子, 西南王父子二人已经在京城落脚,皇上钦赐了一座宅子, 让他二人暂住。属下还打听到, 西南王父子二人刚到京城, 就开始操办雅集, 估计用不了多久, 帖子就会送到咱们王府。”
  陆长云, “……”
  老西南王不是病重出家了么?
  这次却跟着魏屹一道来了京城……
  陆长云不得不多想,他浓郁的剑眉微蹙,思忖片刻, 方才吩咐道:“我知道了,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一切都静观其变。另外……去查清楚一切有关沈夫人的事。”
  待心腹退下, 陆长云独自一人立在荷花塘边出神。
  二弟眼下还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世。
  倘若二弟知道真相, 以二弟的性子, 一定会去夺那个位置, 甚至是让整个王朝血流成河,毕竟当初他的母族,可是被炎帝杀得一个不剩啊!
  那么, 届时康王府该站在哪一边?
  陆长云只觉得脑壳胀痛。
  ***
  “长乐……我的长乐!我儿别走!”
  康王妃突然惊梦醒, 泪湿枕巾,她无边惆怅。
  她的孩子尚在襁褓中就病了,她都来不及看看他长大的模样。
  华嬷嬷闻声赶来,“王妃可是又梦魇了?”
  康王妃一阵失落。
  她如今膝下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康王其他女人所生的孩子,虽然都养在她身边,但终归不是她亲生的。
  长子的死,是她心头拔不出的刺。
  “是陆盛景!一定是他命太硬,克死了我儿!”康王妃咬牙切齿。
  华嬷嬷面露难色,当年小世子病重,康王带他出门求医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至于后来为何康王又抱了一个孩子归来,还说那孩子就是小世子……她就不知其中缘由了。
  王妃这些年一直揪着这桩事不放。
  这都成了执念了。
  华嬷嬷劝说过,但并不管用。
  “王妃……您注意着身子,大姑娘都快要出阁了,您得为了大姑娘好生活着呀,大姑娘在娘家不能没个依仗。”华嬷嬷劝说。
  陆盛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日后当然不会护着王府嫁出去的姑娘。
  康王妃一声冷笑,“我当然要好好活着!陆盛景都还没死呢!”
  想起一事,康王妃愈发狐疑,“沈氏那小蹄子不愧是福星转世,才嫁进门多久,就让陆盛景生龙活虎了!”
  华嬷嬷默了默。
  她知道王妃嫉恨沈姝宁,只因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王妃的意思是?”
  “找机会,毁了她!”
  华嬷嬷,“……是,王妃。”
  ***
  次日,康王府果然收到了请帖。
  陆盛景与沈姝宁还另外单独收到一份。
  鉴于在西南王府时不太美好的回忆,沈姝宁本想回绝,谁知康王妃却命人过来请她,让她一道过去赴宴。
  陆盛景这几日都在“闭关”,任谁也不见。
  得知沈姝宁要去赴宴,陆盛景从坐定中睁开眼来,“这个蠢女人,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招摇?!”
  她就应该被关起来,由他一人欣赏即可。
  一旁的严石哑口无言,少夫人的确好看,可少夫人从来不主动招惹是非呀,少夫人太过美貌也有错么?
  严石绷着脸,“世子爷,那……属下该派人盯着么?”
  魏屹来了,一般人是盯不住的,陆盛景甚是烦躁,总有人阻碍他大功告成的脚步。
  “准备一下,我一会出门。”
  “……世子爷,您三思啊!”
  “你闭嘴!”
  有人想抢他的东西,他还三思什么?!
  ***
  西南王父子暂住的宅子,曾是一位三朝元老的府邸。当初这户人家可谓是钟鸣鼎食,还出过一位皇后。在当今太子之前,还有一位原太子,便是这户家主的外孙。
  只可惜,家族一夕之间分崩离析,阖族诛灭,原太子也下落不明,至今生死不知。
  府邸空置多年,但一直有专人看管,里面修葺得雕梁画栋、亭台累榭。
  魏屹一惯很会享受,这次从西南入京,随行携带了数十名婢女仆从,除却护卫之外,单单是下人的数量就很惊人。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父子两人这次是举家搬迁。
  沈姝宁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康王妃对她是眼不见为净,但又非要拉着她一块过来赴宴,这让沈姝宁不得不提防。
  入了府门,康王妃本想冷漠沈姝宁,谁知便有婢女上前,直接迎向沈姝宁,“世子妃来了,我家两位王爷早就命人备好了吃食,世子妃里面请吧。”
  魏屹已经是新任西南王,但老西南王尚未驾鹤西去,故此,在这些下人眼中,西南王府有两位王爷。
  沈姝宁认出了这婢女,她在西南王府时见过,“多谢。”
  康王妃与陆晓柔、陆晓莲被晾在了一边,显得十分冷场。
  “……王妃,西南王府的仆从不识人,您莫要往心里去。”华嬷嬷担心康王妃受不住,当场劝说。
  康王妃冷笑了一声,入府之内,深深看了一眼陆晓莲。
  陆晓莲明白她的意思,她拧着帕子,心中是害怕的,她当真不想对沈姝宁下手,但为了讨好康王妃,她只能如此行事,微微点头,道:“母妃放心,我省得的。”
  “哼!学聪明点!别像上次一样!”康王妃警告了一句。
  陆晓莲气得手心冒汗。
  陷害沈姝宁这种事,大可让下人来办,可康王妃偏生要命她去做,这是要害死她啊!
  今日罗小公爷也会露面,她万不能露出任何岔子!
  ***
  这厢,老西南王---魏昌早就等不及了。
  为了能见到女儿,他专门命人搭了戏台子,虽然男女席分开,但从在一个戏台子下,总算是能看个清楚。
  魏昌此前是光头,如今打算还俗,眼下头发还没长出来,他坐在上首的席位上,一看就认出了沈姝宁,他的女孩儿穿着一身碧色裙装,身段高挑玲珑,虽是清瘦了些,但与旁人的女子一比,真真是个惹眼的。
  是了,没错,就是他的女儿!
  魏昌情绪激动,当场双眼赤红,神情十分纠结。
  男席上的众人,“……”
  敢情老西南王是个性情中人,只是看个戏,也能看哭了……
  魏屹只觉颜面无存,讨了一块棉巾递过去,仅以父子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父王,请你自重,这里是京城,不是西南。”
  好歹是见过世面的,怎会如此熬不住呢?!
  魏屹纳闷。
  魏昌深吸了一口气,也同样仅以父子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是你的妹妹无疑,与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魏屹的唇角荡过一丝无奈笑意。
  与母亲长得一样,的确是他的亲妹妹,但未必是父王的亲生女儿吧。
  不过无妨,反正宁儿是他的妹妹,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戏曲结束,女眷们去了后园子赏花,男席这边,罗三与顾四爷很默契的离开了席位。
  这座宅子内设矮丘,上面搭建了亭台,站在亭台俯视,可以将整座宅子的后园看得一清二楚。
  顾四爷素来看不惯罗三这类人物,而罗三也照样不喜顾四爷的清高,两人各不对付。
  罗三先开口,“顾四爷今日怎会有此雅兴?”
  顾四爷目光望向亭台下,对罗三视而不见,“与你何干?”
  罗三噎住,不想再继续自讨没趣。
  此处还算偏僻,今日登门的宾客们都在前院。
  恐怕真正吸引他二人的,只有不远处的女子。
  而同一时间,亭台下的一处荷花池旁边,沈姝宁正在犹豫,要不要帮助陆晓莲。
  陆晓莲知道沈姝宁被排挤、冷落,无地方可去,这才在此处散心。
  这也是她能够下手的最好时机,奈何沈姝宁根本不上当。
  陆晓莲又唤,“二嫂嫂,你快帮帮我,我够不着啊。”
  池中飘着一方娟帕,是陆晓莲方才“不小心”遗落的,她伸手去划,却是还差一些。
  沈姝宁防备的看着她,“二妹妹好生古怪,你在园子里赏花,怎会好端端的来这里?帕子又怎会好端端的掉了?二妹妹这是想故技重施?”
  陆晓莲咬牙,这个冒牌冲喜世子妃竟然不是好惹的。
  “二嫂嫂在说甚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沈姝宁笑了笑,美人娇靥如花,笑声格外沁甜,“二妹妹,你上次陷害我,差点害我被罗三公子所.强.迫,今日又想作甚?是要推我下水么?”
  陆晓莲面容失色,没想到沈姝宁会直接跟她识破脸皮。
  这厢,罗三仿佛终于沉冤得雪,他激动之余,一个侧身抱住了顾四爷的手臂,不敢闹出动静,就压低了声音,道:“四爷,你听见了吧,那日我的的确确是被陷害的,都是那个小.贱.人所为,差点害了我与陆少夫人!”
  顾四爷拧眉,嫌弃的撇开了罗三,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女子身上,对她更是有了新的看法。
  她美,且很聪明。
  顾四爷好整以暇的继续观望,他很想知道沈姝宁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更是好奇,沈家嫡女,一开始如何就会答应替嫁冲喜。
  这时,陆晓莲站起身,她原本柔弱的目光突然转冷,兀自笑了笑,“呵呵……二嫂嫂,你这是不给我留活路了么?你可知像我这样的庶女活得有多累?对了!你当然不知道,你可是沈家嫡女,就连庶妹的婚事都能抢,你在沈家当然过得顺风顺水。”
  沈姝宁后退了一步,倒不是害怕陆晓莲,她只是觉得这人疯了。
  “我是嫡女又如何,替嫁一事的确是我心甘情愿,你自己活不好,与旁人又何干?可你次次害我,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你今日的目的是想推我下池?为何?是王妃让你这么做的?”
  沈姝宁很想查清楚,康王妃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所以,她方才才问出了这段话。
  陆晓莲又往前迈了一步,笑得很苍凉,“没有为什么?因为你我都命.贱!命贱的人都会被人厌恶!”
  沈姝宁反驳,“那是你自己命贱!我命不由他人,唯有我自己能够决定!你要助纣为虐,那是你自己心术不正,休要找借口。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你屡次欺负的。”
  “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否则……我当真不会放过你。”
  沈姝宁给了她最后一次警告。
  她上辈子命不由己,这一世,她偏要讨一个不同的活法。
  沈姝宁转身就走,罗三看到这里,眼中几乎冒出了花儿了,当着顾四爷的面,道:“沈姝宁果真不是一般女子。”
  顾四爷斜睨了他一眼,“三公子,注意你的言辞。”
  沈姝宁的名字,岂能让在这种纨绔喊出口。
  顾四爷觉得,像沈姝宁这样的美人,就该被好生呵护,令得天下女子都艳羡不已,因为她有这个资本。
  亭台上的两名男子正聚精会神望着下面,就在这时,两人纷纷身子前倾,皆紧张了起来。就见陆晓莲像是疯了一样扑向了沈姝宁。
  沈姝宁虽是性子刚硬,但身子骨实在是柔弱,这辈子的十六年一直被沈重山关在房中,身子无法尽快恢复。
  “你做什么?陆晓莲,你疯了?!”沈姝宁挣扎。
  陆晓莲纯洁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拉紧了沈姝宁,直接将她往池中去推,“是啊!我是疯了!我若是不听母妃的话,她就会将我许给那无能的周公子!凭什么?!凭什么我就不能高嫁!二嫂嫂,你要是怪,就怪你自己碍了母妃的眼!”
  陆晓莲平时看着娇柔的很,不成想竟能使出一股蛮力。下一刻,沈姝宁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荷花池栽了进去。
  沈姝宁,“……”
  可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她怎么也没想到陆晓莲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
  沈姝宁落水那一瞬,就听见陆晓莲在她背后道:“二嫂嫂,今日之事,唯有你知我知,你即便能脱身,也休想拉我下水!母妃眼下还需要我,她会护着我的!”
  罗三与顾四爷见到这一幕,两个大男人也惊得太阳穴直跳突。
  现如今,京城贵女这样彪悍了么?
  光天化日之下,推人下水的事也能做得出来?!
  罗三与顾四爷未置一词,再度很有默契的一路狂奔往下走。
  他二人心中皆知,一会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救了沈姝宁将意味着什么,但二人并没有任何犹豫。
  而这厢,陆晓莲正冷眼望着水中扑腾的人时,她的后脑勺突然一痛,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陆晓莲倒地之时,脑中猛然震惊,“……”糟了!究竟是谁?!
  沈姝宁不会凫水,她凭着本能奋力扑腾,刚刚浮上来,就看见一张熟悉的带着怒意的脸。
  魏屹面色阴沉,他当然知道罗三与顾四爷正往这边赶来,而更让他气愤的是,康王府的人太过无耻,竟对一个弱质女流下手!
  魏屹二话不说,直接跳入池中,抱住了沈姝宁直接往对岸游去。
  沈姝宁被呛了好几口池水,未来得及推开魏屹,人就被他火速抱上了岸,然后就听见这人厚颜无耻的说,“好妹妹不怕,哥哥救你。”
  “咳咳咳……”
  沈姝宁被抱起,魏屹一路狂奔,似乎特意避开了有人之处,动作迅速果决。
  一路颠簸,沈姝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亏得没有碰见旁人,否则她的清白该如何说得清?!
  另一边,罗三与顾四爷几乎同时赶到了荷花池,却只见陆晓莲已昏迷不醒,而池中根本没有美人踪迹。
  但池中央还泛着明显的波痕,两人的视线齐齐往对岸看去,就见岸边有几处十分明显的男子脚印。
  罗三与顾四爷拧眉对视了一眼,二人又朝着对岸狂奔过去……
  ***
  沈姝宁被抱入一间屋子,鉴于在西南王府的不愉快记忆,她担心魏屹会对她做什么,得了机会就奋力反抗。
  她双手在魏屹脸上一顿乱挠。
  这也亏得是他的亲妹妹,若是换做别的女子这样做,早就被他剁了双手喂狗了。
  魏屹很爱护自己的脸,摁住了沈姝宁的双手,哄道:“好妹妹,别怕。”
  沈姝宁被这声好妹妹冒犯到了,毕竟上次在西南,她还被魏屹逼着成婚呢,“还请王爷自重,莫要与我一个妇道人家称兄道妹。”
  沈姝宁抽回自己的手,连连后退,将魏屹视作了湖水猛兽。
  魏屹,“……”
  他要如何才能让宁儿相信,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呢。
  恰在这时,门外一婢女的声音传来,“王爷,有两位公子说要见您。”
  魏屹本能的蹙眉。
  谁这么快就找来了?
  总不能方才都瞧见了?
  魏屹得护着妹妹声誉,他对着门外道:“让他二位稍等,本王这就过来。”
  沈姝宁此刻浑身尽湿,又与外男同处一室,她当然不会大喊救命,那样只会引狼入室。
  魏屹再不敢挨近她了,柔声安抚,“本王去去就来,一会就命人给你送干净的衣裳,你放心,本王定护着你。”
  第一次照顾妹妹,他也没甚经验。
  魏屹一离开,沈姝宁才松了口气。
  这次陆晓莲对她所做之事,她定然要报复回去!
  浑身湿透,身边又无可换衣物,沈姝宁一时间陷入困境,她更想知道,康王妃是想置她于死地?还是单纯弄坏她的名声?
  若是仅仅坏了她的清誉,逼着她离开康王府,那还可以理解。
  可倘若康王妃一心想要弄死她,沈姝宁就想不通了。
  她与康王妃之间根本没有深仇大恨,她没有理由对自己下杀手。
  正思量着,门扉突然被人打开。
  沈姝宁双臂抱紧了自己,抬眼望去,眼中顿时流露出欢喜之色,“夫、君,是你?”
  陆盛景推着轮椅进来,俊脸微沉,内心荡起一阵瑟瑟秋风。
  这妖精,需要他时,就喊夫君。他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又成了世子爷。
  “还愣着作甚?过来!”
  相较之魏屹,沈姝宁当然更是信任陆盛景,秋装薄透,被水浸湿后,本是玲珑曼妙的曲线,一览无余的呈现在了男人面前。
  陆盛景眸色暗了暗,他可能想要杀人了。
  沈姝宁迈着小莲步靠近,双手交织在胸前,试图遮住隐约可见的潋滟春光,她是被魏屹所救,清白已经有损,万一陆盛景不帮她,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沈姝宁态度极好,“夫君,方才吓死我了,亏得你来了,一瞧见夫君,我就心定了。”
  陆盛景,“……”呵呵,又想诓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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