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严家仨兄弟很清楚陆盛景的隐疾。
  故此, 方才即便是生死关头,世子爷也没有拔.剑.自.卫。
  严力更是没有想到, 少夫人会不顾生死, 直接跟着世子爷跳下去。他仿佛目睹了一场感动天地的凄美.情.爱.的故事。
  而故事的主人公,正是他朝夕相处的世子爷,这让严力如何忍?!
  严力眼眶微红, 悬崖下深不见底, 漆黑一片,他怒视几丈开外的黑衣人, “尔等受死!”
  是以, 双方人马又开始打了起来。
  严家三兄弟武功高强, 康王安排的那些护卫也皆是以一敌十的高手。故此, 即便黑衣人数量众多, 两方人马相互抵抗良久, 依旧是势均力敌。
  杀手领头人急着去山崖下寻找沈姝宁的下落,他的主人强调过,定要将陆少夫人活着带回去, 眼下人就在山崖下, 生死不明, 他当然焦急。
  严家三兄弟也同样急切想要去寻人。
  是以, 两方人马竟然很是默契的达成了一致意见。
  杀手领头人, “到此结束!眼下互不干扰, 各办各的事, 你们以为如何?”
  严家三兄弟对视一眼,严力道:“好!”
  这厢,陆盛景的人, 与黑衣杀人兵分两路, 互不相让的离开了打斗现场,动作十分迅速,不消片刻,此地就归为一片死寂,仿佛不久之前根本就不曾出现过人。
  而无边寂寥之中,几个人影悄然上前。
  赵胤行至山崖边,他一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巾,眉头紧锁,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方才,他亲眼看见沈姝宁不要命的,跟着陆盛景跳了下去。
  她分明可以避免这一遭的。
  现在她就那么喜欢陆盛景了?
  还是说,她也像沈玉婉那样,做过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梦……?
  ***
  沈姝宁没想到自己会毫发无损。
  她趴在陆盛景胸膛,月华如练,男人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暗藏无数情绪,“你压够了么?”
  他的嗓音低醇,像是隐忍着什么。
  沈姝宁猛然惊醒。
  方才下落的过程太过惊悚,轮椅掉落,早就碎成了残渣。她抱紧了陆盛景,就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亲眼看着陆盛景不断攀附沿途的枯枝。
  二人落地的速度逐渐渐缓,这才保住了一命。
  沈姝宁忙从陆盛景身上爬起来,他虽双腿不利于行,但身子骨结实。沈姝宁也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压坏了他。一爬坐起来就立刻慌乱查看,在陆盛景身上一番.乱.摸。
  陆盛景,“……”
  “夫君,你没伤着吧?我方才有压坏你么?”沈姝宁难掩关切,她发髻凌乱,半边披散,像个小疯子。
  可落入陆盛景的眼中,她却是分外可人。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只知道关切自己么?
  一双胡乱捣乱的手被握住,陆盛景紧绷着俊脸,嗓音微沉,“……无事。”
  沈姝宁这才松了口气,她环视四周,见茅草丛生,不远处似有一处山洞,眼下已是半夜,就提议道:“夫君,我带你去山洞歇息,严力他们应当很快就能找过来。”
  她冲着他笑,娇靥如画。
  如暖阳乍现,晃了人眼。
  陆盛景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一声“嗯”自他的喉咙发出。
  沈姝宁精神甚好,轮椅碎裂,木板落了四处,陆盛景无法行走,沈姝宁的小身板又扛不动他,只能另寻法子。
  劫后余生的沈姝宁十分欢喜,“夫君,你稍等些许,我去去就来。”
  陆盛景虽残疾,但身子并不虚弱。他坐起身,表无表情的看着沈姝宁忙忙碌碌,见她四处寻找木板碎片,又扯着茅草搓成草绳,好像明白了她的意图。
  陆盛景撇开视线,侧脸微微鼓动,一言不发。
  不多时,沈姝宁拖着一块木板过来,木板不宽敞,但足可让陆盛景坐上去,她额头出了汗,沾染了鬓发,但双眼格外明亮耀眼,仿佛无论身处怎样的黑夜,陆盛景一眼就能认出这双眼。
  沈姝宁,“夫君,你扶你坐上来。这样就能拖着你继续往前走了。”
  拖着他……
  陆盛景的眼中闪过一丝别扭。
  未及沈姝宁碰触到他,他双臂撑着地面,迅速坐上了木板,随后俊脸更加阴沉,像是笼上了一层寒雾。
  沈姝宁编织的草绳足够长,她将草绳绕过一条臂膀,转过身之际,发现陆盛景好像在闹着小情绪。
  沈姝宁,“……”会不会是太要面子了?
  眼下已虎落平阳,还是先活下去要紧。
  但沈姝宁终是没有这么安慰陆盛景,她并不觉得他可怜,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些许的困境,走出去就是海阔天空,走不出去便是消沉一生。
  而她知道,陆盛景终有一日会位于众生之颠。
  纵使如今万般痛楚,受尽屈辱,但只是暂时的。
  肩膀传来痛感,沈姝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吱一声,只怕会无意中又伤了暴君的自尊心。
  她背着草绳,艰难往前。
  陆盛景终于没忍住,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顿一顿的往前,他抬眸看着眼前娇小纤细的身影,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敲击,一下又一下,让他又痛又涩。
  陆盛景双手触底,也试着往前。
  沈姝宁突然感觉到肩头轻松了不少,她回头一看,发现陆盛景在帮她,展颜一笑,夸道:“夫君,你真厉害。”
  陆盛景身子一僵,目不斜视,没有去看沈姝宁一眼。
  沈姝宁,“……”
  她夸错了么?
  在她看来,暴君的确已经够厉害了。
  好不容易去了山洞,一路上无论沈姝宁说什么,陆盛景都是爱答不理。
  山洞漆黑,如此就衬得外面的月光更加皎洁了。
  扶着陆盛景坐好,沈姝宁抬袖擦了擦汗。
  陆盛景一抬眼,就看见了她一双亮晶晶的眼。
  要命!
  他当然知道,方才沈姝宁到底吃了多少苦,即便觉得她烦,却又不忍心说出口。
  沈姝宁默了默,一心以为,暴君因着眼下的残疾而自行惭愧,她宽慰道:“夫君,你真好看。”
  陆盛景很不喜美人眼中的同情之色。
  他不需要同情!
  沈姝宁接着又道:“夫君,上天是公平的,给予你一样东西,通常都会夺走另一样。夫君这般优秀俊美,若是再毫无残缺,这让世间其他男子该如何活?何况,我知道,夫君终有一日能站起来。”
  能站起来……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
  陆盛景没了轮椅,就等于失了自由,他只能被动的承受着沈姝宁的宽慰,又恼又燥,“啰嗦!”
  沈姝宁终于听见他开口说话,这才放心。
  “夫君,我出去找些吃的,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她认真的交代了一句。
  陆盛景俊脸一僵,神色凝重,本要说出口的“你小心”三个字,又被他给咽了下去。
  折腾这样久,两个人都已经饥肠辘辘,但其实还能熬一熬,并不需要这样晚了还出去找吃的。
  更重要的是,陆盛景不想让她离开。
  也不知为甚,他突然害怕沈姝宁会一去不归来。
  她现在已经亲眼看见了他所有的无措与狼狈,他就是个废人,她但凡有点脑子,都会想法子离开他。
  就和其他人一样,摒弃他、厌弃他……
  一直目送着沈姝宁的身影消失,陆盛景也没收回视线,他的视野极好,能看清外面的一切动静。
  夜风荡漾,吹来不知名的花香,外面静的让人无法平静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月影微斜,陆盛景的目光如同凝结住,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山洞外面,在他视野所及之处,一眼万年。
  他耳朵时刻留意着外面。
  唯有风声。
  其余一丝动静也没有。
  内心愈发烦躁,默念心经也静不下心来,他开始急了,分明不久之前还嫌弃她太啰嗦,眼下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又烦躁不安。
  她是不会回来了吧。
  果然,她只不过是同情他这个废人。
  四下无人,陆盛景终于敢于直视自己的腿,他试着去动作,然而却是毫无知觉。
  明明已经知道结果,他还在妄想什么呢。
  内心浮躁难以平定,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扔去了一桶滚烫的火油,他肺腑灼烫,实在难受。
  陆盛景收回了视线,仰面靠着山洞石壁,他忽的自嘲一笑,岂会以为一个妖精会对他真情实意?
  他这个废人,身上没有任何可利用之处。
  就在这时,耳旁传来一丝丝动静,陆盛景当即警觉,目光望向月光所照之处。
  他一动也不动,像在等待光明重新出现的可怜虫,生怕错过了一星半点的动静。
  心跳加速,他忘了呼吸,这小半生的傲慢与自卑交织,令得他多数时候都不愿意向任何人袒露自己的弱点。
  动静越来越靠近。
  他耳力过人,能一下就分辨出沈姝宁的脚步声。
  甚至于,即便没有看见她,便能想象的出来,她至少是欢快的。
  她……真蠢。
  这时候还不逃离,要跟他这个废人过一辈子么?
  陆盛景脑中突然又浮现出,就在今晚掉崖之前,她放弃了生路,朝着他扑了过来。
  那样的决绝,又不计后果。
  陆盛景的耳根突然热了起来,而后又变得滚烫。
  终于,沈姝宁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她果然是欢快的,一手提着裙摆,另一只手里不知是捧着什么十分珍贵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护在胸前。
  陆盛景的胸腔咯噔了一下,不想被人察觉他的急躁,突然就移开视线,恢复了神情寡淡。
  沈姝宁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她挨近时,身上也股子烧焦的味道,“让夫君等久了吧。”
  等她……
  陆盛景像受了什么刺激,“没有!我不曾等你!”
  言下之意,你不要自作多情。
  沈姝宁愣了愣,难免失落,她还以为与暴君共患难一次,他们的关系就能有进一步的飞跃,看来暴君的心就是一块无情的石头,当真不好捂啊。
  沈姝宁看着男人冷峻的脸,解释道:“夫君,我方才去找吃的了,但又担心会引来追兵,所以就在外面烤好了才带回来,但是烤糊了,就剩一个。”
  “喏,夫君,你吃吧。”
  她小小的手,有些微红,不知是烫伤了,还是不久之前拖他前行时,受了轻伤。
  陆盛景看着美人将烤熟的野鸭蛋送到了自己跟前,他的喉咙滚了滚,目光瞬间涣散片刻,撇过脸去,“我不饿。”
  话音刚落,一声尴尬的“咕噜”声响起。
  陆盛景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
  沈姝宁不忍揭穿他,她也没料到暴君这样倔强。
  遂将野鸭蛋剥开,分成了两半,递了一半在陆盛景的手心,“夫君,你陪我吃吧。”
  陆盛景,“……”
  对方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他还能继续熬么?
  陆盛景慢条斯理的吃着,仿佛方才肚子咕噜叫的人不是他。
  沈姝宁饿极了,两口就吃完,她只觉美味至极,但陆盛景却没甚表情,“夫君,好吃么?”
  “……嗯。”男人勉为其难点了点头,唇齿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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