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葛薇手一伸,强迫人站住。见陆晚也穿着保守的长袖裙子,她眉尾一挑,语气里塞满了隐晦复杂的情绪:
  “那个庄恪……还是喜欢打人啊?”
  她以为陆晚也挨了打,和自己一样用衣服遮住伤痕。
  陆晚这才想起来,葛薇当时在医院就是被庄恪拿钢笔戳伤了手,这才掉着眼泪在自己面前卖惨,好把16床的烂摊子强行甩出去。
  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
  陆晚挣脱开葛薇的桎梏:“你想太多了,没人打我。就算他敢,我也会原样打回去。”
  葛薇将信将疑:“挨打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们俩也算知根知底了,你不用在我面前装。”
  陆晚懒得同葛薇细说。她本该就此闭嘴,不再搭理对方,可犹豫了一会儿,心还是不争气地软了一软:“前三个月胎不稳,你最后早点告诉祁元善,免得出什么意外。”
  陆晚怕祁元善又动手。
  “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老好人。”
  葛薇说着,语气突然松了下来,很像嗟叹:“你看看你,老实巴交的好姑娘一个,从来不做坏事,连个谎都不会撒,但下场……竟然也没比我好多少。你这辈子最大的错处就是喜欢上了祁陆阳。他们这家子人,命没一个好的,刑妻克子,碰不得。”
  陆晚说自己不信这些。
  葛薇呵呵一笑,讥讽地勾勾唇:“祁元善之前也不信,现在不也认了?这老东西总是半夜醒过来掐人脖子,说我要害他,不过是把我当成邱棠了、怕人家上门来索命。今年八月初一,昆禺山开山门,祁元善破天荒回了趟章华,去阳泉寺抢头香,又捐了一大笔钱,还学别人吃素,家里也请了尊观音供着。月初有个风水大师过来做客,他居然照人家的意思把家里的格局全改了……”
  没想到,强悍冷血的极端唯物者祁元善居然成了这样,过了有一会儿,陆晚才开口:“照你这么说,我的下场也是报应。毕竟我做过亏心事,就比如你……”
  “这个怪不到你。况且我也出气了、把泄露消息的屎盆子扣在了你头上。你和祁陆阳肯定因为我的事吵过一架了吧?你看看,最坏的那个,还是我。”葛薇自言自语,仿佛在自我催眠:
  “可是,连你这样的都得不到好报,我又凭什么要去当个好人?没有意义的,没有意义的……”
  陆晚能感觉到葛薇精神状况上的异常,却完全没兴趣再听下去,只说要人安心养胎、顺利生产,葛薇再次叫住陆晚,意味深长地说:
  “你想不想知道吴峥在哪里?他手里藏的东西,祁元善可还没找到呢。”
  陆晚不解地回头,葛薇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走近些:“他人在医院,一氧化碳中毒,已经躺了半年了,还没醒。但也可能是装作没醒,谁知道呢?你去看看他,说不定有惊喜。”
  “吴峥这是怎么了?!”陆晚不敢相信。
  想到什么,葛薇不自然地打了个哆嗦,抱住自己的手臂,缓了缓才叙述道:“你砸了张元元的那天下午,有人发现吴峥昏迷在自己的车里。当时,他的车就停在自己小区楼栋下,里面空调开的是内循环,所有门窗都关着,密不透风,吴峥吸入过多一氧化碳,就……”
  听起来很像是缺乏常识引起的意外,但陆晚知道不是这样。她看向葛薇:“是祁元善手笔?”
  “不然呢?只有他做得出来。”葛薇五官稍稍扭曲,是厌恶又是惧怕,“祁元善根本就不是人,他不是人。”
  陆晚心底发寒:“酒会是在晚上,我当时还收到了‘吴峥’的短信,显然不是他自己发的。”
  葛薇点头:“吴峥身边都是祁元善的人,他早就被监听了。祁元善知道你们俩准备碰头的事情后,就……”
  先下手为强。
  祁元善处理掉吴峥,顺手用张元元做局,把陆晚送进了监狱,是想拿她要挟祁陆阳吗?那为什么最后是由庄恪出面?或者说,里面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陆晚脑子里一团麻,暂时想不太明白。
  她只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
  如果对祁元善仅仅是单纯的憎恶厌恨,葛薇万万做不到如今这一步,陆晚上了太多回当,不得不防备。
  “为什么……”葛薇惶然一笑,“祁元善请来的大师下了断语,说他命里带煞,那些夭折的孩子是为他挡了灾,父债子偿,替死鬼罢了。老东西对此深信不疑,他之前本来还在为着几个没能落地的孩子惋惜,那天以后,突然就不难过了。你说,如果祁元善知道我有孩子了,他的高兴到底会是自己终于有后,还是高兴又多了个替死鬼帮自己消灾?”
  “总之,不管我告不告诉他怀孕的事,我的处境都不会变,他现在根本不在乎孩子,他不在乎的。”葛薇凄然地说。
  陆晚一时无言以对。
  葛薇以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动作无限轻柔,眼底是深切的悲哀:“医生说了,我上回流产时没处理好,伤害太大,如果这个也保不住,以后可能再也当不了妈妈。陆晚,我就这一次机会了。”
  “如果一定要有人死,那个人绝对不能是我的孩子。”葛薇的眸子中涌动着不正常的亢奋与激动,“该死的是祁元善,只有他遭了报应,那些孽债才能清除干净,我的孩子才能活下来。该死的是他!”
  陆晚在心里叹气。她很想问葛薇,问她为了钱果断放弃和福建商人的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有想过什么孽债和因果循环吗?
  当个所谓的好人,只是为了图好报吗?
  如果砸钱供菩萨得到了回应是心诚则灵,那得不到回应,难道就该痛骂封建迷信骗人不浅?
  有人笃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陆晚却看到,这世上多得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一个人的命运是好是坏,和他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必然关系。悲观说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是种自我安慰,虚无,功利,没有逻辑,选择当哪种人,真的只是一个硬着头皮的选择而已。
  ——而自己的选的路,跪着爬着也得走完。
  这些话,陆晚没真的拿来跟葛薇讲。
  葛薇不蠢,心底亦不一定真的相信这套说辞,她只是把它当成了救命稻草攒在手里,求得一时心安,陆晚万没必要自作聪明地去点破。
  她只说谢谢,谢谢葛薇告诉自己吴峥的事。
  葛薇平静了些,喃喃地问:“这么做,是不是能帮孩子积点德?我去庙里供了香,当天晚上菩萨就托梦告诉我,这孩子会平安出生。菩萨是不会骗人的,对吧?”
  陆晚哪知道菩萨骗不骗人?她自己倒是早学会了撒谎,今天却只想说不好听的实话。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说:“葛薇,我不是菩萨,我不知道,但我真心希望是这样。”
  葛薇笑容潦草,也不知对这个答案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良久,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下周六上午,医院碰头,我带你去见吴峥。”
  作者有话要说:  再点,还有。
  第61章 chapter 61
  陆晚想去医院,借口实在是好找得很。
  “这周末我要去趟医院,”她在同桌吃饭时向庄恪开口,“你让司机送我一下吧。”
  庄恪神色稍有波动:“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可以陪你去。”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陆晚就等着这句话。她好整以暇地望着对方,以手托腮,音色轻松,“只是之前有过一次生化妊娠……算是流产的一种吧,需要去复查。”
  男人的面部肌肉轻微抽动了几下。显然,庄恪并不知道陆晚曾流产的事,他更不知道,祁陆阳和陆晚曾有过一个血脉相通的孩子。
  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还用我说得更明白些吗?”陆晚轻笑。
  庄恪神色晦暗,不回答。她便趁势追问:“你真要陪我去?那就周六上午吧,有人陪着挺好的,我反正不介意——”
  “我没空,你自己安排吧。”庄恪面色铁青地结束了对话。
  周六,庄恪没陪着陆晚去医院,只派了助理跟在人身后。
  陆晚坚持不去庄家安排的私立合资医院复查,推说自己不习惯美国式的看诊流程,和医生建立不了信任,然后自己选定了一家各方面都不算突出的公立医院。
  庄恪找不到理由反驳,也没心思找,便由她去了。
  取号刷卡排队,做完这些,陆晚故意将局促的年轻男助理扔在候诊区的女人堆里,磨磨蹭蹭地去医生那边开检查单,好半天才回来。
  小助理年纪轻面皮薄,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端坐在原处,表情微妙。
  陆晚贴心地提议:“要不,你去停车场候着去吧?我做检查得一上午呢。这边都是女人,你跟着到哪儿都不方便。”
  对方如释重负地笑笑,应下了。
  确认人走远,得以单独行动的陆晚将检查单揣回包里,直奔住院部顶楼。吴峥所处的康复理疗科在那儿。
  直到看见了侯在楼梯间里的葛薇,陆晚才稍微放下点心来。
  过往吃亏太多,她对人的信任已远不如从前了。
  再往上一层就是天台,康复理疗科相比其他热门科室本就显得静谧许多,这处楼梯间更是如此,几乎看不到人往来。
  面对陆晚,葛薇脸上又是副见了仇人的鬼样子,不耐烦地扔过来一个袋子:
  “换上。你穿可能有点大,凑合凑合。”
  袋子里面,居然是一件本院的护士冬服,长袖长裤,胸牌帽子小白鞋一应俱全。
  “哪里弄的?”陆晚满脸惊诧。
  葛薇不以为意地说:“护士更衣间‘拿’的。本来以为首都的医院好歹会规范点,还不是和我们一样?里头乱七八糟的,门都不关,柜子也没锁,狗窝。”
  公立医院的构造大同小异,她是护士出身,轻车熟路,想找到更衣间不是难事,但总归是冒了点险。
  陆晚刚打算说谢谢,葛薇习熟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你别把我想得多好,我也是怕你出了岔子、平白招麻烦。待会儿也别指望我配合,或者拉着人往坑里跳。你进了病房我就会离开,咱们装不认识。懂吗?”
  陆晚苦笑着说懂。
  葛薇又道:“吴峥还是有些头脑,那天见你,他没把放了祁元善骗汇洗钱侵占公司资产证据的u盘带身上,而是将东西存在了一家外资银行的保险柜里,没密码拿不出来。祁元善倒是查到了是哪家银行,可是一直没找到正确密码,只能等着人醒来,天天干着急。”
  现如今陆晚走这一趟,就是来碰运气,看能不能从蛛丝马迹中寻到密码。吴峥对她与别人不同,说不定真留了什么线索。
  葛薇把事情交代完,径直往楼梯间外走,只丢下句:
  “走廊尽头有个杂物间,没人用。你去那儿换衣服,赶紧来病房。”
  葛薇跟着祁元善来过几次吴峥这边。祁元善手下的人认脸,心里有数,见到她也只是捧着笑脸问:“葛小姐,您这是?”
  “办事路过,顺便看看人死了没有。”
  葛薇进病房绕了两圈。
  吴峥的父亲吴志明在儿子出事后突发脑溢血,也瘫痪了,无法开口讲话和自理,他母亲性格本就懦弱,家事突变,又被祁元善一吓,只老老实实地两头跑,照顾丈夫和儿子,什么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亲属都不在,单人间病房里空旷安静。床上清瘦的男人闭着眼,一动不动,病号服穿在身上就像盖着副骷髅架子,他许久没见阳光的皮肤白得像纸一样,头发理得极短,下巴上有些胡茬,指甲却修得整齐。
  葛薇第一次见吴峥是在帝都火车西站。当时,他在祁陆阳的授意下领着司机来接陆晚,文质彬彬的,见人笑得客气,说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让人心生好感。后来,葛薇跟了祁元善,吴峥也升了职,再见面这人却不怎么笑了,回回都是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而如今……
  造孽。
  葛薇心里只有这一个词。
  祁元善造下这么多孽,她不知道自己杯水车薪的“还债积德”能顶多少用,或者说顶不顶用。葛薇只能自欺欺人地安抚自己:没事的,孩子会没事的,等祁元善锒铛入狱付出代价,所有的罪孽就会一起消除。
  没过一会儿,一身白色护士冬服的陆晚出现在病房门口。
  她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瓶不相干的药、棉签、胶带等东西,内行一看就知道是随便拿的,糊弄外行却是够了。
  只是,女人的手因为紧张一直在发抖,以至于托盘上的药剂瓶跟着撞得叮当响。
  几个守门的谨慎地围了过来:“过来做什么?我们这边没人叫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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