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沈琼端了杯茶含笑看着,慢悠悠地问道:“若我没猜错,你这次过来,想必是给我‘通风报信’来的?”
  “沈姐姐,你……”庄茹被她这说辞逗得哭笑不得,转而又叹道,“这么说倒也没错。也不知怎么的,近两日开始有传言,说是你家的胭脂有问题,有人用了之后脸都起了疹子……”
  没等沈琼回答,庄茹随即又道:“这些话我是不信的,可偏偏这事传得甚广,信以为真的也不在少数。”
  沈琼毫不意外地“哦”了声,又追问道:“不知那位起了疹子的,是哪位?”
  “是京兆府尹宁家的三姑娘,”庄茹皱着眉头道,“此外,徐太傅家那位姑娘仿佛也说,用了你家的胭脂之后脸略有红肿。不过她倒没说死,只说是兴许与胭脂有关。”
  但这种事情,原也不用说死,姑娘家何其看重自己的脸,哪怕是捕风捉影的一两句就已经足够让人退避三舍了。
  “旁人都信了是我家的胭脂有问题,”沈琼若有所思道,“阿茹,你为何会更信我呢?”
  庄茹怀中抱着汤圆,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自己用着你家的胭脂,身边的姊妹也都用着,并无任何一人出事,自然是不会因着那些个风言风语就成了个墙头草。我信你,我也信我自己。”
  沈琼同她对视着,忽而笑了:“我很高兴。”
  庄茹瞪大了眼,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沈姐姐,你这生意都快要做不下去了,还高兴什么?”
  “我不缺银钱,也不怎么在乎生意,非要说的话,只可惜身边没几个亲近的人,”沈琼点了点她,“这些日子没看错你,所以很高兴。”
  沈琼笑得一双桃花眼都眯了起来,的确是十分高兴的模样,话中的意思也诚恳得很。庄茹脸颊微红,先是也忍不住笑了笑,随即又愁道:“我倒是也想帮你澄清,可这种情形下,能听得进去的怕是没几个……”
  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是这个道理。
  “无妨,”沈琼反倒安慰起庄茹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你不必为此担心费力。”
  庄茹起初还有些担忧,但见着沈琼这浑不在意的模样,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逗着汤圆,又同沈琼聊些闲话。
  “说起来,昨日皇上依着旧例带人到西山围猎,原是件喜庆事,可偏偏秦王殿下竟出了意外。”庄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汤圆的肉爪,感慨道,“听说他那伤还挺重的,今日便提早迁回了京城,如今半个太医院都在秦|王府。也是奇了怪了,他骑射功夫向来不错,怎么会突然有此变故?”
  沈琼整理花枝的手微顿,随后冷漠地评价道:“还能回京城来,想必也不是什么重伤。”
  作者: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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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在庄茹心中,沈琼是个极温柔的性情,眉眼间总是带着笑意,让人见了便不由得生出亲近的心思。这还是头一次,她从沈琼这里听到不那么和善的话,倒像是对那位秦王殿下有什么意见似的。
  但这想法转瞬即逝,庄茹只觉着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沈琼自小在南边长大,到京城也没多久,身份天差地别,怎么可能与秦王这样的人有什么牵扯?
  “说起来,秦王近年来也是不易。”庄茹本就是个话痨,对世家之间大大小小的事情了如指掌,如今一起头,便忍不住同沈琼感慨道,“他原是贤妃娘娘所出,自小便聪慧得很,很得皇上喜爱。可偏偏前些年贤妃做了谋害皇嗣之事,被打入冷宫,连带着秦王也遭了皇上厌弃……”
  沈琼并不清楚过皇家的事情,哪怕是在知晓裴明彻的真正身份时,都未曾想要去了解过。毕竟于她而言,这些事情都没什么意义,着实不必费什么心思。
  如今骤然被庄茹灌了一耳朵的恩恩怨怨,一时间倒是不知该作何感想,只垂眼看着柜台上的花枝。
  庄茹又道:“早些年,京中的闺秀可都心心念念着想要当秦王妃呢,毕竟他的相貌那般出众,文才武功样样都拿得出手,又深得圣心。可是南巡之事后,大都掐灭了那心思。如今皇上也不怎么提他,就好似没这么个儿子似的,也就太后还念着,近来一直在给他张罗亲事。”
  沈琼原以为,裴明彻这些年应该过得不错,毕竟生在皇家,自然是衣食无忧的,倒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许多曲折。
  她听得入神,一时没留意,指尖被那花枝上的刺勾了下,瞬间涌出殷红的血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庄茹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再聊那些闲话。
  沈琼倒抽了口冷气,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但随即又笑了声:“没什么妨碍,不用担心。”
  她轻轻地舔了舔指尖,血腥味霎时在口中蔓延开来,但很快就止住了血,连包扎都用不着。
  庄茹看清那伤口之后,才算是放下心来。她又在铺子中留了会儿,一边抱着汤圆撸毛,一边陪着沈琼聊天,一直到天色渐晚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姑娘……”桃酥欲言又止。
  这半日来,她将那位庄姑娘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一时间担心生意上的事情没法解决,一时又担心沈琼被勾起旧情来,着实是忐忑不安。
  可如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沈琼的指尖还隐隐作痛,倒像是有刺留在其中一样,可却又怎么都寻不着。
  送走庄茹之后,她伸了个懒腰,一把将柜台上的汤圆给抱了起来,同桃酥道:“关门回家去。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能碍着我吃饭睡觉。”
  回到家后,沈琼先是什么都没提,等到好好地吃饱了饭后,方才正经将白日里的事情同云姑讲了。
  哪怕一直未曾有过愁容,但沈琼心中十分清楚,这事并不好办。
  对于商户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声誉”二字。
  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能决定最终成败的,而且一旦被毁,极难再重建。
  那人并不肯同她正面交锋,而是选择了在幕后动手脚,制造事情传出风言风语来,无形之中毁了花想容的声誉,堪称是阴毒了。
  这些年来,沈琼倒也不是没遇着过这样的事,但却都不似眼前这般棘手。毕竟以前都是生意场上你来我往,可如今下手之人,却是位高高在上的世家夫人,谣言一旦在京中闺秀中传开,想要辟谣可是难上加难。
  云姑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她沉默片刻后,问道:“这事,能确准是恒二夫人做的吗?”
  “我同阿茹闲聊时,有意无意地问过。”沈琼拿了个牛角梳慢悠悠地梳着长发,“但世家之间都有往来,哪怕那位宁姑娘真是受恒二夫人指使做下此事,咱们也拿不到证据。退一步来讲,又能去找谁伸冤呢?”
  沈琼的先前曾在恒伯宁面前暗示过,钱氏兴许会为难自己,可她也不敢确准那位恒大爷会帮这个忙。毕竟这事又不牵扯到将军府的声誉,他就算是个大善人,也不意味着事事都要帮。
  更何况,疏不间亲。
  她不过是个外人,可钱氏却是将军府的二夫人,他的亲弟媳。
  云姑皱起眉来:“那徐姑娘……”
  “这就更不用提了,”沈琼笑了声,“她不过就是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我难道要为此再告到方清渠面前去?那成什么样子了?”
  权势压死人,沈琼如今算是切身体会了。
  其实若要报复回去,也不是全无法子,可江云晴还在恒家,她投鼠忌器,总不能真同钱氏撕破脸。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桃酥委屈道,“咱们到京城来,原本只是想着帮江姑娘一把,怎么反倒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这话中,隐约有些迁怒江云晴的意思。
  沈琼抬眼看向她,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若真是要说,那也只是始作俑者的错,岂能因着一时不顺,就要迁怒自己人?那才是遂了恶人们的意。”
  桃酥情急之下一时失言,自己也知道不妥,随即道:“姑娘莫气,是我说错了话。”
  云姑则是安抚道:“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为此生气更是不必,左不过这铺子不开了就是。”
  “开还是要开的,”沈琼却是不肯让步,绕了缕头发玩着,“至于接下来如何做,容我再权衡两日。”
  及至第二日,沈琼没再去铺子那边,而是睡了个大懒觉,等到汤圆不耐烦地开始喵喵叫的时候,才总算是披衣起身。
  她并没再提生意之事,也不见着急,而是找了本棋谱来摆。
  见着日头正好,暖洋洋的,沈琼又抱着汤圆到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一旁放着云姑新做出来的茶点,堪称是悠闲自在。
  *
  一直等到午后,花想容仍是大门紧闭。
  青石饥肠辘辘地确定,这铺子今日是不会再开门了,这才回府去给自家主子复命。
  秦|王府中聚着的太医已经散去,只留了一位知根知底的华太医照料。青石回到正院时,恰遇着华太医出门来,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子可还醒着?”
  “刚睡下。”华清年将青石往外边拽了拽,奇道,“以你家王爷的骑射功夫,好好的,怎么会从马上跌下来?还摔得这般重?若是再寸些,他可不止是摔伤腰背这么简单了,怕是这辈子都未必能站得起来。”
  华清年同裴明彻多年交情,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着实是想不明白这一点。他从裴明彻那里问不出什么来,便打上了青石的主意。
  青石苦着脸:“这我哪儿知道?主子昨日一早还是好好的,也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倒像是被谁勾了魂似的,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神游天外的模样。偏偏那马还莫名发了狂,便成了这样。”
  青石自己也觉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同华清年道:“而且受了伤,不想着去查清楚那马为什么发狂,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而是一门心思地要回京来。回京之后还不肯安心养病……”
  话说了一半,青石又硬生生地止住,没敢提花想容的事情,只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跟在裴明彻身边这么些年,自诩对王爷很是了解,可如今却是半点都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了。
  两人不明所以地对视了片刻,华清年正准备再问,里间却传来了裴明彻的咳嗽声。
  青石一凛,倒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轻手轻脚地进了门。
  虽说华清年方才那话有危言耸听的成分在,但裴明彻从马上摔下,伤得的确不轻,如今看起来也憔悴得很,脸色苍白如纸,连薄唇上都寻不出什么血色来。
  青石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而后道:“您让我去查的那铺子,今日并没开门……”
  裴明彻抬眼看向他,神色虽憔悴,可目光却冷冽得很。
  青石硬着头皮道:“我便问了周遭的人,他们说,那铺子的主人是个颇为美貌的姑娘,姓沈。”
  “沈”字才刚一说出口,青石便注意到,自家主子原本很稳的手似是不可抑制地轻颤了起来,杯中的茶水立时溅了出来。
  第18章
  裴明彻素来是个冷静内敛的人,这两年尤甚,喜怒从不会摆在脸上,不管发生什么,永远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在经历过那场变故之后,青石便再没见过自家主子失态的模样。
  可这两日他却像是被勾了魂一样恍惚,如今更是不加掩饰……青石看得战战兢兢,将他手中那茶盏给接了过来,想开口问,可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一时间可谓是纠结至极。
  裴明彻并没心思理会青石,自打听到“沈”字开始,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掐了七寸一样,动弹不得,可心中却好似翻江倒海一般。
  饶是早有准备,但真到亲耳听到这一消息,他却还是难以冷静。
  沈琼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她是否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会不会也像他这般,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这些问题接连涌上心头,只一想,裴明彻便觉着喘不过气来。
  裴明彻并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但在与沈琼相关的事情上,却总是秉持着回避的态度。虽说午夜梦回之时不可避免,但这些年来,他着意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旧事。
  因为从他当年选择回京,而不是回到沈琼身边去,就已经注定没法再回头了。
  多思无益。
  裴明彻很清楚自己是个冷血的人,这两年来做得也都还不错,可直到如今再见着沈琼,那些曾经被他强行压下的感情决堤而出,他方才意识到这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旁人总说,时间最能消磨感情。
  可他对沈琼的感情非但没有衰减,反而日积月累,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归根结底,裴明彻始终都很清楚,是他亏欠了沈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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