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君行之给祁丹朱盖了盖被子, 抬头看向窗外,发现天已经微微亮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孩子是在破晓时出生的。
他正看着, 发现天上慢慢飞起了许多盏红色的天灯,天灯摇摇晃晃地飞向天际,一眼望去, 很是漂亮, 那些天灯仿佛要将整个暗夜点亮,壮阔而美丽。
君行之眨了下眼睛, 惊讶地站了起来, 他还从未看过这么多盏天灯同时升空, 忍不住微微疑惑, 不知道百姓们为何突然起来放起了天灯。
他担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把习绿叫进来照看祁丹朱和孩子, 自己一个人快步走了出去。
他走出府门,看到很多百姓们站在河边,大家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容, 手里拿着天灯, 慢慢燃放着, 看起来一片和乐, 寂静的清晨显得有些热闹而喜悦。
君行之走过去, 找了一个见过几次的老婆婆, 询问大家在做什么。
老婆婆看着他, 笑容慈祥道:“大人,大家是在为您和公主感到高兴呢!”
君行之微微惊讶,没想到大家聚集在这里, 竟然跟他们有关。
老婆婆解释道:“大家听说公主今夜生了孩子, 都起来放天灯替公主和小殿下祈福呢。”
“祈福?”君行之愣了一下,没想到大家这样做,竟然是在为他们祈福。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一盏盏天灯,这些天灯都是百姓对他们的心意,他神色复杂,心中是说不尽的感动。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沉默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直面百姓们最淳朴的善意,天上的无数盏天灯,代表着百姓们无数的心意,他心中震撼又感激。
君行之的目光在百姓们的面容上一一看过去,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都变得值得,沂临县百姓们历经风风雨雨,依旧淳朴而善良。
他看了许久,才转头问老婆婆,“阿嬷,我之前看到有不少人放白色的天灯,今天大家放的都是红色的天灯,这有什么讲究吗?”
老婆婆轻叹一声:“大家之前放白色的天灯,是在纪念在饥荒里死去的亲人们,今天是大家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放红色的天灯。”
她抬起昏黄的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天灯,声音苍老地解释道:“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红色的天灯用来祈愿,代表喜悦和吉祥,白色的天灯用来表达对已逝亲友哀悼,代表思念和祈祷,白色的天灯和红色的天灯都有祈福之意,但两者的用处大不相同。”
君行之微微愣了一下,轻轻点头,迟疑地仰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那些飞舞的天灯。
漫天的天灯缓缓升空,飘向遥远的天际,天光破晓,阳光穿透黑暗,为人们带来光明和希望。
君行之站在漫天的天灯之下,微微怔然,就这样跟百姓们一起迎来了今年的第一缕曙光。
他沐浴在破晓的晨光当中,不自觉想起祁丹朱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这是我娘家乡的祈福方式,听我娘说,只要将所求之事写在天灯上,就可达成心愿。”
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祁丹朱手指灵活地打着同心结,将他们的头发绑在一起。
来沂临县的路上,祁丹朱不顾一切的坚持,她一定要来这里,就像这里有什么吸引着她一样。
阿大去京城告御状,祁丹朱在众人面前装作冷漠不肯管,却在背后偷偷帮忙。
……
为什么沂临县?
一桩桩、一件件事在他的脑海里飞快的闪过,全都串联在了一起。
仿佛只要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它们就能变成探究什么的钥匙,自此揭开谜团。
可他没有允许自己继续深思下去,他告别了老婆婆,在清凉的晨光中一步步走了回去。
他的娘子和孩子正在安睡,他要回去守着他们。
没有什么是比他们更重要的。
……
祁丹朱醒来的时候,阳光高照,屋里暖融融的,屋内只有她和君行之。
孩子被杏林抱去隔壁喂奶了,他们来沂临县的时候,没想到会在沂临县待这么久,所以毫无准备,没有带奶娘过来。
幸好杏林刚生完孩子不久,她便临时充当起了奶娘,帮忙照顾孩子。
现在习绿和她正在隔壁照顾孩子,青枚在厨房里熬药。
屋里静悄悄的,窗外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
祁丹朱缓缓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君行之就低下头,动作轻柔地吻了她一下,这个吻温柔和纯粹,将暖意一直传到了她的指尖。
“丹朱,我想到我怕什么了。”
“怕什么?”祁丹朱眨了下眼睛,听着君行之神神秘秘的语气,不自觉被吸引,好奇问道。
君行之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柔声道:“怕你出事,怕你离开我。”
他想起祁丹朱生孩子时疼得面无血色的模样,仍然觉得心悸,他第一次知道他能那样害怕。
祁丹朱垂眸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浅浅笑了笑,声音带着一丝嘶哑道:“其实我也怕。”
怕她离开君行之那一天,终究会到来。
“丹朱,辛苦你了。”君行之没有看到她眼中稍纵即逝的失落,又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看着她仍旧苍白的面色,神色担心问:“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祁丹朱轻轻摇头,浅浅地弯了弯唇,“还好。”
其实她身上现在很疼,像被马蹄踢过一样,但她不想让君行之担心。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孩子健康吗?”
“很健康,他正在隔壁,等会就抱回来。”君行之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发丝,促狭地笑了一下,“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宝宝是个男孩。”
祁丹朱失笑,无奈道:“猜到了,他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喜欢动来动去,看起来就是个调皮的活泼性子,不像个小姑娘,而且我昏睡过去之前还听到了他的哭声,嗯……声音嘹亮。”
她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词形容自己儿子的哭声,她当时如果不是太累太疼,估计能被孩子中气十足的哭声震清醒。
君行之忍不住笑了两声,打趣道:“柳太医都说没看过生下来就这么水灵的孩子,他一直夸自己的医术进步了不少。”
祁丹朱忍不住笑,“柳太医又开始自夸了,不过他的医术确实天下无敌。”
君行之笑了笑,继续道:“柳太医说娘当初生你的时候遭了不少罪,你生下来后像个还没睁眼的小鸡仔似的,又瘦又小,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怜,还好后来越养越白嫩。”
祁丹朱听到柳太医小鸡仔的形容,忍不住禁了下鼻子,但没有反驳,她当时瘦瘦小小的,确实没比小鸡崽好到哪去。
“柳太医说他本来还担心宝宝也会像你一样小,没想到宝宝现在一生下来就这么水灵又……声音嘹亮。”
祁丹朱笑了一会儿,低声道:“娘……没有我这么幸运,她怀我的时候吃了很多苦。”
君行之摸了摸她的手心,柔声道:“娘看到你现在这么好,一定很欣慰。”
“嗯。”祁丹朱嗡声点头,“如果娘能看到宝宝一定更开心。”
君行之笑问:“知道宝宝是儿子,有失望吗?”
祁丹朱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失望,因为我相信你会是一位好爹爹,即使宝宝是男孩,你也能保护好他,对不对?”
“对。”君行之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声音温柔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祁丹朱莞尔,“我只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君行之点头,神色郑重,“我保证。”
习绿推门进来送孩子,看到祁丹朱醒了,眼睛一亮,连忙将孩子抱过来。
君行之将孩子放在祁丹朱旁边,祁丹朱自从孩子被抱进来之后,眼睛就一直盯着孩子看。
孩子现在正醒着,睁着大大的眼睛,两只小手一直在空中抓来抓去,小小的嘴不时轻轻啾一下,看起来憨态可掬。
祁丹朱看着宝宝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宝宝柔嫩的脸颊,一颗心比孩子软乎乎的脸颊还有柔软。
祁丹朱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会儿,才抬头含笑看向君行之,“怎么办?他在我肚子里折磨了我十个月,我现在却只想谢谢他能来做我们的孩子。”
君行之忍不住笑,一颗心被填的满满的。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祁丹朱和孩子,柔声道:“今天早上百姓们自动自发地给你和孩子放了天灯,为你们祈福。”
祁丹朱感动地眨了下眼睛,怔然道:“等我身子恢复了,要去谢谢他们。”
“嗯,我陪你,到时候我们抱着孩子一起去。”
“想好给宝宝取什么名字了吗?”祁丹朱柔声问,忍不住又将目光移到孩子的身上,看着孩子乖乖巧巧的模样,舍不得移开眼睛。
“之前想了几个名字,可是一直犹豫不决,总觉得不是最好的。”君行之笑了笑,看着祁丹朱道:“今天早上,我看着空中那些百姓们放的天灯,忽然想到了一个字,你看看如何。”
祁丹朱抬眸,微微一笑,跟君行之异口同声道:“安。”
君行之莞尔,柔声道:“对,就是‘安’字,我希望你跟宝宝四季常安,也希望大祁国泰民安,百姓们能安居乐业。”
经历过这么多事,他才明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祁丹朱轻轻点头,看着宝宝长长的睫毛道:“宝宝是在新年第一天出生的,希望他能给百姓们带来好运,平平安安。”
“嗯。”君行之唇畔挂着柔柔的浅笑,“宝宝出生的时候正是破晓,朝阳初亮,万物生长。”
祁丹朱抬眸,眼眸亮晶晶道:“那宝宝的小名不如就叫朝朝。”
“好啊。”君行之也很喜欢这个名字,轻轻握住宝宝的小手晃了晃,含笑道:“朝朝,朝朝……”
朝朝听不懂,但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两道小小的月牙,跟祁丹朱笑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君行之和祁丹朱看着他的笑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心里暖意融融。
君行之仔细地看着朝朝,欣慰道:“这孩子长得像你。”
祁丹朱认认真真端量了两眼,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哪里看得出来,说不定以后越长越像你了呢?”
君行之坚持,“我觉得像你。”
祁丹朱无声笑了笑。
她看着朝朝道:“我想抱抱他。”
“好。”君行之先将祁丹朱扶着坐起来,在她腰后放了一个软枕,然后把朝朝抱起来,轻轻放进了她怀里。
祁丹朱小心翼翼地抱着朝朝,一开始还有些僵硬,但很快便适应了,之前杏林教过她怎么抱孩子,她也抱过几回小福满。
君行之坐到床边,轻轻从身后拥着她,用手臂帮她托住孩子,免得她用力。
祁丹朱靠进他怀里,微微侧着身,找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苍白的面色看起来还有些虚弱。
君行之摸了摸她的脸颊,眼中具是心疼,“青枚正在熬药,等会把汤药喝了,这段时间好好养着,柳太医说这几天不能见风。”
祁丹朱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轻轻点了点头,老实听话。
朝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扑扇扑扇地眨了眨眼睛,小手在空中抓了两下,似乎想抓住什么一样。
君行之把手伸过去,朝朝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指,又咯咯笑了起来。
祁丹朱和君行之忍不住笑,祁丹朱低头亲了亲朝朝柔软的面颊,目光温柔清澈。
祁丹朱和君行之静静地靠在一起,朝朝仿佛能融化他们所有的棱角,让他们变得柔软。
三人只是这样静静地待在一起,就已经幸福到心里充满感恩。
过了一会儿,朝朝在祁丹朱怀里转了转黝黑明亮的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靠在祁丹朱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
祁丹朱轻手轻脚地将他放下,把他的小手放进被子里,君行之给他将小脚丫盖上。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轻轻笑了笑。
祁丹朱贴着君行之的耳畔唤,“孩他爹。”
君行之用嘴唇蹭了蹭她的眼皮,弯唇道:“孩他娘。”
两人捂着唇,压低了声音笑了起来。
孟九思站在院子里,怔然听着屋里传来的淡淡欢笑声。
昨夜他喝醉了酒,即使府里声音吵杂,他也没有醒,没想到他再睁开眼睛,那个昨天还在吓唬他的小公主,今天竟然就已经做了娘亲。
他愣愣地站在院子中,直到身上凉透了,才反应过来抬脚离开。
他知道他现在不能进去打扰他们,因为他就算进去,那里也没有属于他的地方。
祁丹朱看了会儿朝朝可爱的睡颜,淡声道:“给陛下去封信吧,按理该告诉他一声。”
她自从知道运粮之事的前因后果后,提起锦帝的时候,神色愈发冷淡了。
可她是公主,如今生了孩子,无论如何要告诉锦帝一声。
她不用想也知道,锦帝知道之后,又会大张旗鼓地送来许多赏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祁丹朱和孩子的宠爱。
君行之闻言轻轻点头,“等会便写。”
“还有明长,记得告诉他我和孩子一切安好,让他别担心。”提起祁明长,祁丹朱的语气才热络了一些。
君行之声音含笑,“知道了,给明长的信,我会亲自写的。”
祁丹朱莞尔。
青枚很快将汤药送了进来,君行之亲自喂祁丹朱喝了汤药,然后将孩子移到旁边的小床上,他上了床,坐在床上给她按了按酸疼的腿和胳膊。
昨夜祁丹朱生孩子的时候一直用力,胳膊都抻疼了,她的腿因为下身疼痛一直不敢乱动,所以也有些酸麻,君行之这样给她按一按,她身子舒服了不少。
君行之给她按了许久,祁丹朱微微垂着眸子看他的手,这才看到他手背上青了一块,应该是昨天她用力的时候掐伤的。
她昨天一直不肯放开君行之的手,用力的时候根本注意不到分寸。
她有些心疼,忍不住用脸颊在君行之手背青紫的地方,轻轻贴了贴。
君行之失笑,感觉像小猫在舔他的伤口一样,软软的、痒痒的。
他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道:“睡一会儿吧,你得好好休息。”
“嗯。”祁丹朱轻轻点了点头,“你陪我睡一会儿。”
君行之眼下有些青黑,昨夜他一夜未睡。
“好。”君行之给祁丹朱盖了盖被子,又看了看旁边小床上的朝朝。
直到听到祁丹朱均匀的呼吸声,君行之才轻轻笑了笑,闭上眼睛,抱着她沉沉地睡着过去。
屋里静悄悄的,寂静而温暖,午后的阳光透过轩窗斜斜的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朝朝躺在旁边的小床上,睡颜恬静,小小的身体微微起伏着,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