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祁丹朱抬头的时候, 乌亥里已经连续射中七支箭,场上的气氛不自觉剑拔弩张起来, 大家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可他们转头一看,嘿!君行之和祁丹朱,一个淡定地在那里抚马鬓, 一个若无其事地在那里喝茶, 好像这里的喧闹跟他们无关一样。
大家忍不住咂舌,心里琢磨着他们二人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他们自认输定了, 已经放弃了?
大家正思索着, 倏尔听闻赛场上传来惊呼声, 连忙转头望去, 不由吃了一惊。
乌亥里拉着弓箭, 一脸懊恼地看着落在地上的羽箭,刚才那一箭,他不但射偏了, 竟然还脱了靶,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罕见的失手。
看台上的祁潭湘一愣, 不由坐直了身体。
习绿带着刚才高声称赞的那群人嘘了起来, 纷纷嫌弃地喝起倒彩, 乌亥里的手下们自然气不过, 两伙人互不相让地吵了起来。
乌亥里面色窘迫, 本想聚精会神射下一箭,但是远远传来的争吵声,又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本就没有什么耐性, 是个急躁的脾气,剩下的那两支箭,他射得愈发不稳,虽然没有在脱离箭靶,但是都射偏不少。
十支箭全部射完,他中了九支,还有两支虽然勉强射在箭靶上,但是距离箭靶中心甚远。
这个成绩对他来说一般,对旁人来说却已经是难得的好,大家不由鼓起掌来。
乌亥里对这个成绩虽然不甚满意,但是这成绩用来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实在是措措有余。
他哼笑一声,将箭靶随手扔在地上,打马回来。
他先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君行之,然后对吵闹的两拨人大喝道:“都给老子闭嘴!”
两伙人同时噤了声,互唾一声,都悻悻地散场,各自离去。
习绿带人走回来,安静地站回祁丹朱身后,脸上全然不见刚才的怒容,跟刚才那个泼妇骂街的人判若两人。
祁芙薇睫毛颤了颤,低声道:“丹朱,你料到乌亥里王子会失手?”
祁丹朱伸出手整了整发髻,眼中笑意浮动,“骄兵必败。”
祁潭湘虽然对乌亥里失手的事有些惊讶,但闻言忍不住嗤之以鼻,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一支箭脱靶罢了,根本不影响什么,亏皇妹还笑得出来,君行之等会可能连一支箭都无法射中,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祁丹朱低头浅笑,让人看不出情绪。
祁芙薇眸色却沉了沉,忍不住多看了祁丹朱一眼,心中疑云渐起。
祁丹朱真的如众人所想那般,是一个徒有漂亮脸蛋,却一无是处的蠢人吗?
如果当真如此,那她为何料得那样准,就连刚才面对群臣时,她也没有丝毫惧怕,这样的她跟往日那个刁钻的公主太过不同,让人一时分辨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乌亥里打马回来,看到君行之摸着马鬓的动作,不由露出一个鄙视的目光,以为君行之是心里慌张害怕,所以才一直抓着马鬓不敢放开。
他高声喊道:“喂!弱书生,你马能骑稳吗?用不用老子派两个人保护你?”
乌亥里的手下们哄然大笑了起来,看着君行之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他们能轻易捏死的蚂蚁,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笑声及其张扬。
君行之声音清冷,似乎没有听出君乌亥里话语里的讥讽,不喜不怒道:“不必。”
乌亥里嗤笑一声,冷声道:“我比完了,现在该你了。”
他要睁大眼睛,好好欣赏这个臭书生等会儿的窘态。
君行之面色不变,神色淡定地打马走到中央,抬头朝祁丹朱看了过去。
祁丹朱微微一笑,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铜锣前。
众人不自觉朝她看了过去,她站在高台之上,风吹拂起她的裙摆,墨发如织,冷冽倾城,她抬眸眺望远处的君行之,唇畔含着浅浅的笑,拿起锣锤,亲自敲响铜锣。
“咚!”
众人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听到铜锣响才恍然回神。
君行之深深看了祁丹朱一眼,勾了勾唇角,毫不犹豫地驾马而去,身姿利落,英姿飒爽。
乌亥里看着君行之的动作猝然一愣,君行之骑马的姿势,没有丝毫怯懦和犹豫,反而游刃有余,他动作老练纯熟,明显精通御马之术,并非他想象中的弱书生。
他不由面色郑重起来,定睛望去,在场的众人也都跟着他一起看了过去。
君行之刚才跟这匹马已经熟悉了一会儿,现在在草场上只跑了一段路,马儿就逐渐顺从起来,听话地任他驱使。
他跟乌亥里不一样,乌亥里的坐骑是跟他一起征战多年的马,他们默契十足,不需要时间磨合,而他骑的这匹马早有主人,它认李玄武为主,即使李玄武将马借给他,马也不会立即听话,所以他才跟马熟悉一会,让马知道他不会伤害它,只有这样它才会为他所用,顺从听话。
他勒紧缰绳,马儿摇着马尾,欢快地听从他的指挥,顺利通过了第一个障碍物,来到箭靶前。
众人虽然对他的马术有些惊讶,但此刻嘴角忍不住噙着幸灾乐祸的笑,等着他出糗。
君行之这样的书生拿几本书都嫌累,这弓也不知道拉不拉得开。
他们嘲讽地看过去,等着看笑话,可惜片刻后他们就只剩下错愕,个个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笑容僵在脸上。
君行之骑马来到箭靶前,毫不犹豫地弯弓射箭,利箭应声而出,动作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见丝毫拖沓,君行之分明不是第一次弯弓。
利箭破空而出,直朝红心射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箭中靶。
乌亥里不自觉上前一步,瞠目结舌地看着君行之。
祁丹朱轻轻弯唇,听着众人嘴里发出的惊叹声,眸光柔亮地看着君行之。
君行之目光锐利,一身骑装英姿飒爽,他没给众人反应时间,立刻打马向第二支箭靶而去。
当他第二支箭依旧直中红心的时候,众人终于反应过来,看台上惊呼一片,目瞪口呆地看着君行之。
这个书生他竟然真的会骑射!而且还是一等一的高手!
在场的公子里有几位曾是君行之以前在琼山书院的同窗,他们不由面面相觑,脸上神情都极为惊讶,君行之以前从不曾在人前提过自己有如此高的骑射本领,如果是他们这么厉害,早就到处吹嘘了!
祁芙薇在外吹风吹久了,脸色泛着没有血色的苍白,她低声问:“丹朱,你早知道君公子的箭法如此高超吗?”
祁潭湘早就气黑了一张脸,气哼哼地不说话。
祁丹朱双眸直直地看着君行之,微勾唇角道:“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先生射箭。”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君行之,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移开眼睛,不舍得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祁潭湘根本不信,她不服气道:“祁丹朱!你个骗子!你怎么可能没看过他射箭?”
她想起君行之一旦赢了,她就要在出嫁那日去祭拜柔妃,便觉得心焦不已,恨不能冲过去拦住君行之,不让他继续射箭。
“先生平日连匹马都没有,更遑论是弓箭了,我没看过就是没看过,信不信随你。”
君行之来时就骑了高马,只是其他人根本没将他看在眼里,所以都没有注意罢了,至于射箭,祁丹朱确实没看过。
祁潭湘不信祁丹朱不知道君行之骑术了得就敢让他上场,但祁丹朱面色确实不似作假,她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不知真假。
她暗自咬牙,看着射中箭靶越来越多的君行之,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祁芙薇柔声安慰道:“皇妹,你莫要心急,君公子如今才射了四箭,虽然他接连中靶,但还未到最后关头,胜负未分,乌亥里王子刚才也是第七箭的时候才射偏的,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言之尚早,你跟丹朱最后无论是谁输谁赢,都要放平心态才好,更何况,君行之如果赢了比赛,丹朱就不用去和亲了,总是好事一桩,你成婚当天带着沈公子去给柔妃娘娘磕个头也算不得什么,想必沈公子能够谅解的。”
祁潭湘听到要带着沈厚去磕头,不由心中恼怒,她刚才笃定自己能赢,所以定下赌约的时候并未跟沈厚商量,如果真要在成婚那日去磕头,她简直无言以对,不知道要跟沈厚怎么说才好。
她心中焦急不已,想起祁芙薇刚才说的话,忽然灵机一动,她站起来神色有些激动地对身后的宫女们吩咐道:“君公子如此厉害,你们快去给君公子欢呼,越大声越好!”
她是要效仿祁丹朱刚才的做法扰乱君行之,让他像乌亥里刚才一样得意忘形。
她觉得自己这个方法及好,不由挑衅地看了一眼祁丹朱,在心里赞了自己一声聪明。
祁丹朱并未阻止,只轻笑了一下。
祁潭湘坐回座位上,得意洋洋地瞟着祁丹朱道:“皇妹,我跟你刚才一样,只是为了给君公子助威呐喊,既没有违规,也绝无他心,你可没有理由阻止我。”
“没想阻止你。”祁丹朱抬眸,视线轻轻扫过旁边的祁芙薇,不疾不徐道:“听过东施效颦么?”
祁芙薇身体僵了一下,喉咙滚动,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祁潭湘脸色难看地轻哼一声:“你说谁是东施?”
祁丹朱勾唇,不轻不重地道:“安静看比赛吧,东施效颦有没有用,等会儿不就知道了?”
祁潭湘靠回椅背上,嘀咕道:“且等着瞧吧。”
她极有信心,祁丹朱刚才的方法连乌亥里王子都会受到影响,她不信君行之能丝毫不受影响。
可事实偏偏就如祁丹朱所料的那般,君行之视那群呼喊的宫婢如无物,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无论那群宫婢怎么呼喊称赞,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他循序渐进地射了一箭又一箭,每一箭都射得极为稳妥,箭箭中靶,直接命中红心,比朝中许多武将都要厉害,就连乌亥里刚才也做不到箭箭正中靶心。
众人不自觉惊呼连连,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锦帝和陈皇后虽然见惯大风大浪,但是也忍不住面露诧异,谁都没想到一个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书生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乌亥里早就震惊地僵在了当场,他一直以为自己全无敌手,没想到大祁竟然卧虎藏龙,有这样能跟他一较高下的人,他忍不住产生疑惑,难道以前是他坐井观天,大祁连书生都如此厉害?
祁潭湘眉毛越拧越紧,气急败坏道:“怎么会这样?君行之怎么会一点也没有受影响?他是耳聋听不见吗?”
祁芙薇睫毛颤了颤,手缩到袖子里,指甲轻轻抠着手心。
祁丹朱弯唇,浅浅地笑了笑。
乌亥里刚才之所以会轻易被干扰,是因为乌亥里本身就骄傲自大,他自负自满,别人越夸,他越容易得意洋洋,人在得意的时候就容易犯错,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根本就没有将君行之放在眼里。
他看轻对手,自然也看轻了比赛,这种心态就注定他容易出错。
君行之跟他不同,君行之性格内敛,稳重踏实,根本就不会骄傲自大,更不会像乌亥里一样得意忘形,他不会轻视乌亥里这个对手,更不会有丝毫放松,此事事关祁丹朱的将来,他看得比谁都重要,也比谁都重视这场比赛。
祁丹朱刚才用的是个好法子,但好法子要随机应变,因人而异,因地制宜,不是随便用了就会起效,所以祁潭湘效仿她刚才的方法根本一点用也不会有。
祁潭湘看着君行之射中箭靶的箭越来越多,心里焦急,再也坐不住,她忍不住站起来,跑过去大声喝斥那群人,丽妃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这些臭奴才,到底有没有吃饭,喊得大声一点!”
“君行之一定是没听见,所以才没有反应,你们继续给本公主喊,一定要喊到所有人都能听到!”
“你们再不用力,今天就都不用吃饭了!你们这些臭奴才本公主留着有何用!回去之后全要挨板子!”
……
沈厚坐在人群里,看着暴跳如雷的祁潭湘,觉得颜面尽失。
他一想到要娶这样一个庸俗无脑的女人,便觉人生灰暗。
他不想忍受众人不断看过来地视线,恼怒地往后面躲了躲,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祁丹朱和她旁边的祁芙薇。
祁丹朱和祁芙薇姿态优雅的坐在台上,眉眼寂静,跟那个暴躁吵闹的祁潭湘一点也不一样。
他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大家同样都是公主,凭什么锦帝给他赐婚的这个公主是最差的一个。
他默叹一口气,留恋地看了看祁丹朱,祁丹朱刚才面对和亲的事,也没有像祁潭湘这样不管不顾地发脾气,对比起来,他不由又想起了祁丹朱的好,心底生出一些怅然来。
祁丹朱如果要嫁去塞外,他自然是不舍的,可是祁丹朱如果留在京城,让他眼睁睁看着祁丹朱嫁给别人,他更是难受。
他有些阴暗地想,既然他得不到祁丹朱,还不如就这样毁了她,让她远嫁和亲,眼不见为净。
他心情复杂,难以抉择,一会儿觉得祁丹朱留在京城挺好,他至少能看上几眼,一会儿又觉得让她存在于自己记忆里最好的样子就好,免得日后祁丹朱变成了他的小姨子,让他看得到摸不到,还要跟祁丹朱以后的驸马称兄道弟,他想想都觉得心里堵。
他心思不定,一直犹豫不决,所以刚才他父亲积极促成和亲事宜的时候,他才没有阻止。
他愣愣看了祁丹朱一会儿,忍不住将目光移向她旁边的祁芙薇,祁芙薇弱不禁风的坐在那里,比恼羞成怒的祁潭湘顺眼多了。
他想得入神,目光不自觉一直停留在祁芙薇身上,半晌都没有移开。
过了一会儿,祁芙薇倏然抬眸羞怯地看了他一眼,对上他的目光后,她红着脸侧过头去,像一只羞赧的小白兔。
沈厚心尖一酥,心底莫名悸动了一下,上次锦帝赐婚的时候,祁芙薇也是这样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是巧合?还是她也在偷偷关注着他,所以才能及时察觉他的目光?
他看着祁芙薇的目光深了深,轻舔了一下嘴唇,忍不住有些春心荡漾起来。
他既得不到祁丹朱,也不想要蠢笨的祁潭湘,那夹在中间的祁芙薇岂不是正好?他摸了摸下巴,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病美人长得跟祁丹朱这么像呢。
君行之射中箭靶的声音不时传来,众人屏息看着他,不知不觉君行之已经连中九箭,而且箭箭都射在红心的位置上,已经打破了乌亥里刚才的成绩。
乌亥里站在旁边,面色早就黑如锅底,他身后那群耀武扬威使臣们也萎靡下来,他们只觉得双颊滚烫,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最后一箭,君行之动作顿了顿,他轻轻勾起唇角看了乌亥里一眼,在乌亥里疑惑的目光中,松松地射出一箭,箭射出不远就落了地,一箭落空。
祁潭湘激动地拍了拍手,刚想大笑,忽然反应过来,君行之这箭就算不中靶,他也已经赢了,他刚才那箭分明是故意射偏的!
她顿时萎靡下去,懊恼地剁了一下脚。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弯唇而笑。
她刚才设计让乌亥里失了一箭,是为了挫挫乌亥里的威风,给他一个小教训。
君行之现在故意射偏这一箭,是为了告诉乌亥里,就算没有那一箭,他也能赢乌亥里。
君行之这一场比赛赢得漂亮。
他与乌亥里虽然都是中了九箭,但乌亥里刚才那九箭射得极其不稳定,虽然箭箭都在靶上,但有几箭距离红心甚远,而君行之则一路都很稳,他射出的箭几乎箭箭都射在红心或者红心周围,所以从分数上来看,君行之胜地毫无悬念。
看台上反应过来之后,响起了此起彼伏地欢呼雀跃声,君行之代表的是大祁男儿,他狠狠地打了塞外使臣的脸,灭了他们嚣张的气焰,这一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开心。
祁潭湘知道这轮比赛已成定局,再没办法更改,忍不住瞪了祁丹朱一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祁明长刚才一直薄唇紧抿,一动不动地看着赛场的方向,现在见君行之赢了这轮比赛,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靠回椅背上,轻轻闭了闭眼睛。
姜仁扈满意地摸着胡子,看着君行之笑了笑。
他旁边的友人,忍不住惊讶道:“你这徒弟……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竟如此厉害?”
姜仁扈志得意满地轻轻哼了一声,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其实他心里也是乐开了花,虽然他知道君行之会些功夫,却不知道君行之骑术和箭术竟然也如此了得。
乌亥里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输了,忍不住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君行之。
他当真输给了这个书生?怎么可能?
大祁的官员们全都激动不已,乌亥里连大祁的一个书生都打不过,传出实在让人笑话,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大家只会说大祁人才辈出,书生都能打败乌亥里,这才是威震四方!
估计经此一事,大祁威名必定远扬。
朝臣们不自觉觉得与有荣焉,这比谈成和亲,还能彰显大祁实力。
君行之收了躬,十支箭已射完,手里只剩下弯弓,打马走了回来。
祁丹朱站在看台上,看着他骑着高马一步步靠近,马蹄轻扬,风吹动他的衣摆,绿野无际,少年郎意气风发,周围都是大家对他惊叹和赞赏的声音。
君行之就这样走入了众人的视野,依靠自己的本事惊艳了所有人,从此以后没有人可以再像往日那样轻视他。
祁丹朱静静看着他,心思百转千回,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最后都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