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君行之和祁丹朱乘马车回到知府门前, 李奎林正神色焦急地等在门口,一直走来走去, 频频往路口张望, 他见他们回来,似乎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了过来。
  君行之亲自扶祁丹朱下了马车, 看他神色如此焦急, 忍不住问:“李大人,你如此焦急, 可是百姓们出了什么事?”
  “大人误会了, 百姓们没事。”李奎林脸上堆起笑容了, 神色恭敬地看着君行之和祁丹朱道:“下官听说大人和公主出去了, 所以有些担心, 才等在这里, 现在看到大人和公主安全回来,下官就放心了。”
  祁丹朱和君行之对视一眼,忍不住觉得他有些关心太过, 他们出去的时候带着护卫, 光天化日之下, 总不会有人伤得了他们。
  李奎林陪着笑脸, 不动声色询问道:“不知大人和殿下去了何处?”
  君行之动作小心地扶着祁丹朱往里走, “随便在附近走了走。”
  李奎林笑容不断地跟在他们后面, 道:“还是公主和大人有闲情逸致, 沂临县以前风景还算不错,山清水秀,景色宜人, 虽比不上京城繁华, 但也算风景别致,下官刚来此处的时候,闲着没事也喜欢出去逛一逛,但自从这里闹了饥荒之后,沂临县已经四处荒芜,无景可看,连树皮都被百姓扒干净了,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
  他看着祁丹朱和君行之道:“这些荒芜的景致恐怕是入不了大人和公主的眼,大人和公主看了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现在民间混乱,百姓们为了一口粮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人和殿下还是不要到处乱走,免得无知百姓冲撞了二位。”
  祁丹朱听李奎林隐隐有阻拦他们出府之意,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奎林无知无觉,继续危言耸听道:“这里不比京城,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公主和驸马还是小心为上。”
  祁丹朱听到他的话,眼中漫起一丝不悦,声音微冷道:“俗话还说官员应该爱民如子,李大人既为沂临县的父母官,还是不要如此说的好。”
  李奎林面露窘迫之色,连忙小心翼翼为自己辩解道:“是下官失言,下官只是担心公主和大人的安危,所以心情急切,可能用词不当,望公主原谅。”
  祁丹朱未置可否地看他,只淡淡道:“大人以后慎言。”
  一方官员如果因为当地贫穷,就说此处是穷山恶水,还将百姓看作刁民,实在是枉做官员。
  “是是是,殿下教训的是……”李奎林微微低着头,连忙应道,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往前走了几步,君行之随口问道:“李大人不是沂临县的人?”
  李奎林摇了摇头,“下官乃京城人士,是去年在沂临县知府被革职查办后,才被调任来沂临县接任的。”
  君行之微微点头,问:“沂临县距离京城甚远,李大人可想家?”
  李奎林没有丝毫犹豫道:“当然想,下官不舍得父母和妻儿跟来受苦,所以他们都留在京城,只有下官独自一人来了沂临县,下官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们了,京城繁华似锦,在那里住久了的人哪里舍得离开,如今下官在沂临县,平日想找个像样点的酒楼喝酒都找不到。”
  李奎林说到伤感之处,忍不住叹息一声,颇为遗憾道:“下官来时斗志满满,本想做出些成绩能早点回京,没想到才短短一年,就遇到了旱灾,实在是时运不济……”
  李奎林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抬头尴尬地笑了笑,没继续往下说。
  祁丹朱随口道:“时不由人,大人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时间久了,也能爱上这沂临县的鱼米茶香。”
  有人爱京城的繁华,也有人爱沂临县的鱼米,京城有京城的畅快,沂临县自然也有沂临县的快意,各有各的好,没必要放在一起比较。
  李奎林笑了笑,讷讷应是。
  君行之想起刚才所见的那片墓地,不由开口问道:“李大人可知南山后墓地里所埋的都是何人?”
  李奎林想了想,疑惑道:“南山后有墓地么?下官也不知道,可能是埋的哪个百姓吧,钦差大人可需要下官派人给您查查?”
  他连那里有数万墓碑都不知道,可见根本对那里一无所知,甚至对整个沂临县都了解不多。
  君行之没有再多说,只拒绝道:“不用了,我随便问问。”
  李奎林点了点头,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口,才恭敬地弯了弯腰,转身离开。
  祁丹朱看着李奎林的背影,若有所思问旁边的君行之,“我们只是出门随便逛逛而已,你说他在紧张什么?”
  君行之想了想,“可能真的是在担心我们的安危也说不定。”
  祁丹朱收回视线,轻轻点头,除此之外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李奎林会担心他们的安危也很正常,毕竟在李奎林看来,她是锦帝最疼爱的公主,君行之既是钦差大臣,又是驸马爷,他们如若有什么闪失,李奎林也难逃罪责。
  她没有再思考这个问题,抬脚进了屋。
  五日后,君行之又给百姓们发放了一部分粮食,百姓之前的粮食正好吃得差不多了,得了新粮后纷纷乐开了花。
  君行之之所以没有一次将粮食全都发放给他们,是担心他们会以为粮食充足而挥霍无度,别在朝廷将剩下粮食运来之前就将粮食吃光了。
  隔日用过午饭之后,祁丹朱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习绿忽然快步走了进来。
  祁丹朱见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摒退左右,问:“何事?”
  习绿走近,低声道:“殿下,阿大又来了,他说无论如何也要见您一面,似乎是有急事想要跟您说。”
  祁丹朱点头应允道:“那快带他进来,从后门走,别让旁人看见。”
  她不见阿大担心怕被人看到他们见面,会知道当初的粮草案是她在背后帮忙,如果阿大有急事要见她,她当然不会拒绝。
  几次接触下来,她知道阿大这个人性子稳重,勇敢正直,如果不是有大事,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来见她。
  “是。”习绿应声,转身出去接阿大。
  祁丹朱进了屋,在桌前坐下,找借口说自己要睡一会儿,将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
  习绿很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阿大带了进来,她走进屋,朝外左右看了看,然后将门扉紧紧关上。
  阿大一看到祁丹朱,就忍不住红了眼睛,他走到祁丹朱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哀切道:“殿下,上次多亏了您才解救沂临县于水火,您是沂临县的菩萨,求您再次大发慈悲,救救沂临县的百姓吧!”
  祁丹朱皱眉,想将他扶起来,阿大却固执地不肯起来。
  她以为阿大是说饥荒的事,出声安慰道:“阿大,你不要急,现在驸马已经在断断续续地派粮,而且剩下的粮食也在送来的路上,沂临县的百姓们一定可以渡过难关,你快快起来。”
  阿大跪在地上泪如雨下,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他语出惊人道:“殿下!我指的不是城中的百姓,而是城外的百姓!”
  祁丹朱倏然愣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忍不住错愕道:“什么城外的百姓?”
  习绿神色也凝重起来,催促道:“阿大,快将话说清楚。”
  阿大仰头看着祁丹朱,哭道:“殿下,沂临县的实际灾民不是五万,而是八万啊!”
  “怎么可能……”祁丹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语气急促道:“不是说受灾的百姓一共五万人么?再说了,我看城中的百姓满打满算也没有八万人!”
  阿大声音哽咽,摇了摇头道:“殿下,受灾的百姓确实是八万,但只有五万人留在城中,还有三万人被知府赶去了城外!”
  祁丹朱全身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习绿连忙扶住她,“殿下,您别急,小心身子。”
  门扉突然被推开,君行之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屋内三人一愣。
  君行之没有理会他们惊诧的目光,走过去亲自扶住祁丹朱,然后转头对阿大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清楚。”
  习绿愣了一下,连忙低头退到一旁,规规矩矩地站好。
  祁丹朱心下一沉,惊慌地看着突然回来的君行之。
  君行之刚才去前院找知府询问沂临县的情况,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被正巧被遇上。
  她心里不由有些慌乱,无措地站在那里。
  君行之抬头向她看来,她心虚地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阿大,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无从解释。
  君行之见她面色白了白,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不用解释。”
  他早就知道当初是祁丹朱在暗处帮阿大,本不想揭穿,但今日事出紧急,他顾不得那么许多。
  祁丹朱看着他温柔安抚的眼神,微微松了一口气,对阿大道:“驸马问你话,快如实说来。”
  “原来是驸马爷。”阿大对君行之行了一礼,开口道:“驸马爷,草民没有撒谎,本县实际上足足有八万灾民,但知府大人为了一己之私,担心陛下知情后会责罚,所以他以下瞒上,只上报了五万灾民,现在陛下派钦差大人来此,他想要继续隐瞒,只能将那三万百姓转移到了城外。”
  “若如你所说,剩下的三万灾民现在在何处?究竟是怎么回事,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君行之沉声问。
  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并未看到大批灾民,只看到零星几个逃难的百姓,如果真有此事,不知阿大所指的城外究竟是哪个方向。
  “回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您与公主抵达沂临县前夕,知府大人忽然派官兵挨家挨户通知,说朝廷担心沂临县的老人和稚儿会扛不住饥饿,所以决定先将他们送去邻县,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先住一段时间,待灾情过后,再将他们送回来,大家信以为真,纷纷将家里的老人和幼儿送到府衙,任由官兵带他们离开。”
  君行之神色冷了下来,沉声道:“朝廷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指令。”
  沂临县百姓众多,如果只是将百姓们送去邻县就能解决饥荒的问题,朝廷早就这么做了,事实上,如果将沂临县百姓转移到周围的县城,只会扩大灾情,造成周围县城的混乱,必定会引起更大的问题。
  更何况,沂临县地处偏僻,方圆百里之内根本没有其他县城,如果想出去,要翻过几座山才能看到人烟,路途遥远,很难走出去,此计根本就不可行。
  阿大闻言哭道:“是!这根本就不是朝廷的命令,是知府撒了谎,他哄骗百姓,其实是偷偷将老人和稚儿们全都赶到了城外,他还让官兵们守在城门,根本就不允许他们回城,知府之所以挑选老人和稚儿,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是因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没办法反抗官兵们。”
  祁丹朱回忆了一下这几日在城中所看到的情形,确实是青壮年更多一些,几乎没有看到几位老人和稚儿,但之前她以为百姓们是因为吃不饱饭,所以老人和稚儿都没有力气出来,所以没有怀疑过这其中有问题。
  她沉吟片刻,疑惑道:“可是我记得我们刚抵达沂临县那日,明明有百姓大喊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正等着吃饭,他们难道是在撒谎?”
  百姓们没有理由替知府隐瞒,他们如果知道家里的老人和稚儿其实是被赶出了城,应该早就去找他们了,甚至趁机会告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反应。
  阿大思考了一下道:“公主和驸马来那日我虽然不在场,但我猜想喊话的百姓很有可能是知府安排的,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您与驸马爷掉以轻心,让您二位误以为沂临县的老人和稚儿之都等在家中,这样才不会引起您们的怀疑,他将此事密不透风,根本就是想瞒天过海。”
  君行之眉心深锁,沉声问:“知府既然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你又是从何处得知那些百姓其实是被赶出了城?”
  阿大答道:“不瞒驸马爷,草民的娘子怀有身孕,如今月份渐大,实在是经不起饿,所以那日正巧我出城去给她寻找食物,我找至深夜,才在林子里找到几个野果子,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官兵们将百姓送出城,我看官兵们对那些百姓非打即骂,态度十分恶劣,不像是护送他们出城,反而像是押送他们出城,心里不由疑惑,所以我就偷偷跟了过去。”
  他顿了顿道:“我看到官兵们将他们赶出城之后,不但没给他们任何食物,还不允许他们回城,任由他们在城外自生自灭。”
  他叹息道:“现在城中剩下的百姓都不知情,他们还以为他们的亲人已经安然无恙地被护送离开,我人微言轻,别无他法,才想着来找殿下做主。”
  祁丹朱和君行之面色不由凝重起来,此事如果是真的,问题就大了。
  阿大道:“那些老人和小孩本就没有什么觅食的能力,知府在这个时候将他们赶到城外,分明是让他们去送死啊!”
  君行之面色猛沉,“阿大,你所言非虚?”
  阿大使劲点头,“驸马爷,小人所言绝无虚假,小人记得路,知道知府将百姓们藏在了何处,现在就可以带大人去见他们。”
  君行之点头,道:“你现在就带我前去。”
  “是!”阿大眼睛一亮,抹着眼泪站起来。
  君行之转头看向祁丹朱,“丹朱,你早些休息,如果我回来的太晚,不必等我。”
  周围都是山路,路途遥遥,还要躲避着知府的人,可能会耽误脚程,所以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他对祁丹朱点了点头,就赶紧跟阿大一起脚步匆匆地离去。
  祁丹朱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也想跟去,但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肚子,只能止了步。
  她现在这样跟过去只会给君行之添麻烦,还不如老老实实等在知府府里,免得她和君行之都离开会引起李奎林的怀疑。
  她在桌边坐下,微微沉思,如果阿大刚才所言都是真的,那么上次她与君行之出府的时候,李奎林为何会那样紧张,就都有了解释。
  李奎林关心是假,分明是担心他们会发现他的秘密,所以在紧张。
  祁丹朱眸色沉了沉,纸包不住火,如果李奎林真的将百姓赶出城,那么绝不可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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