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月华如水, 柔柔的月光从轩窗倾泻下来,照在掌珠宫的白玉地砖上, 莹白光滑。
祁丹朱坐在镂金镜前, 手里拿着一根玉簪把玩,习绿站在她身后,给她擦拭湿漉漉的青丝。
祁丹朱轻轻晃了晃玉簪, 倏然问:“你说这盛京里除了琼山书院之外, 最好的学堂或师者是谁?”
习绿动作不停,想了想道:“京城里最好的学堂自然是皇子们宫读的地方, 若论京城里的最好的师者……那必然是姜太傅。”
祁丹朱一愣, “姜仁扈?”
“嗯。”习绿拿着玉梳轻轻梳理着她长长的青丝, 道:“姜太傅学识渊博, 见解独到, 就连陛下也敬佩不已, 这盛京里谁的学问也比不过他。”
祁丹朱眸光微动,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
姜仁扈此人算是妙人,他虽然是太傅, 却未真正做过一天太傅。
他才高八斗, 高傲自负, 终身未娶, 生平只有一个志向, 那就是做太子之师。
他想教诲下一代帝王, 保江山百年长安。
他如此做法虽然过于自负, 但才学确实是大臣里拔头筹的。
锦帝黄袍加身后,欣赏其才华,在祁明渊周岁宴上, 不但封其为太子, 还一道册封姜仁扈为太傅,成全了姜仁扈想做太子之师的愿望。
可惜太子还未到启蒙的年纪,便死于一场叛乱,姜仁扈还未来得及教导他,就成了有名无实的太傅。
这些年来,有无数人想拜在他门下,锦帝也曾经有意让他教导其他皇子,但是他全都拒绝了,他说他只做太子之师,其他人一概不教。
他因为才名在京城颇有威望,但这些年放纵自己沉迷于学术,不思谋权夺利,更享受逍遥的快活,虽在朝中为臣,却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愉快地打了一个响指,心里有了主意。
习绿看她表情,忍不住笑了笑,拿着滋养秀发的香膏抹在她的发丝上,低声道:“殿下,您不会想让姜太傅收君公子为徒吧?”
祁丹朱拿着香膏锦盒轻轻嗅了嗅,不置可否道:“未尝不可。”
习绿用玉梳将香膏梳顺,祁丹朱的发丝柔顺黑亮,抹上香膏之后,格外好看,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殿下,当年陛下亲自开口想让姜太傅收皇子们为徒,他都拒绝了,这些年,拿着丰厚礼品上门拜师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他没有一个答应的,如今怎么可能会答应收君公子为徒?”
不是她想打击公主,这实在是难于登天,几乎是不用试就知道不可能的事。
祁丹朱将锦盒放下,低头笑了笑,“事在人为。”
翌日清晨,安静的太傅府被打破平静,祁丹朱推开府门,大刀阔斧地走了进去。
姜太傅素来素朴,府中只有一对哑奴夫妻伺候,哑奴见祁丹朱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吓得丢掉扫帚,咿咿呀呀地跑进屋找姜仁扈。
半刻钟后,姜太傅身着广袖长襟,披着一件外衫坐在席居上,他头发花白,发丝散乱,用一根木簪松松的固在脑后。
他睡眼惺忪打了一个哈欠,眼睛半睁不睁地看着祁丹朱,语气冷淡道:“臣有失远迎,不知殿下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祁丹朱在他对面坐下,一点儿也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大大咧咧地支着腿,笑眯眯地看着姜仁扈,声音清脆道:“我仰慕太傅才华已久,听闻太傅生平只有太子哥哥一位学生,时常为此感到遗憾,所以特来此看望姜太傅。”
姜仁扈沉默不言,这些年想拜他为师的人多了,他早已见怪不怪。
祁丹朱抿了口茶,露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太傅一身本事却无人继承,实在是一桩憾事,太傅为何不再收一个徒弟来传承衣钵?”
姜仁扈淡淡道:“殿下,老夫不收徒,更不会收其他皇子为徒,你回去吧。”
祁丹朱厚着脸皮,语气轻快道:“我见太傅府中清苦,连个照顾你饮食起居的人都没有,实在担心不已,你若有一个称心的徒弟,由徒弟来照顾你,必然比现在好上许多。”
姜仁扈不为所动,冷淡道:“老夫只身一人,有哑奴二人足矣,九公主不必浪费唇舌,四皇子虽然一表人才,但老夫与他无师徒之缘。”
祁丹朱笑了一下,“太傅误会了,丹朱并非想让您收明长为徒,明长跟我一样不喜诗书,若请太傅教导他,实属大材小用。”
她如果请姜仁扈做祁明长的先生,后宫非得闹翻天不可。
太子之师若教了其他皇子,那是不是代表这皇子有想做太子之心?皇宫里那些人非得想入非非不可,祁丹朱可不会让祁明长惹这麻烦。
姜仁扈出乎意料地看了她一眼,终于露出两分疑惑的神情。
祁丹朱笑了笑,“太傅,最近我听闻盛京中有一才子,品行端正,才学出众,实属难得,所以我特地前来推荐给太傅。”
姜仁扈愈发看不懂眼前这小公主。
祁丹朱放下杯盏道:“太傅不如收这书生为徒,既能远离皇室风波,又能将自己的衣钵传承下去,丹朱相信,以他的品行定不会给太傅丢脸。”
姜仁扈古井无波地掀了掀眼皮,“多谢殿下好意,老夫能力有限,不收徒弟。”
祁丹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所以也没有着急。
她不疾不徐道:“太傅还未见过此人,怎么知道就不愿收此人为徒?他丰采高雅,博学多才,说不定太傅会喜欢呢。”
姜仁扈仍旧只有那一句话,“老夫不收徒。”
祁丹朱挑了挑眉,没有气馁,端起茶杯润了下唇,“太傅不愿收徒便不收,丹朱不会强人所难,不过丹朱关切太傅之心不变。”
她左右看了看,道:“丹朱见太傅府中着实清冷,日后便多过来陪太傅说说话。”
姜仁扈愣了一下,人人都说九公主嚣张跋扈,着实难缠,她怎么如此轻易就放弃了?
祁丹朱看着他,莞尔一笑。
从这日起,祁丹朱便成了姜仁扈府上的常客,每日定时定点来报道,日出时分便来喊姜仁扈起床,夜半三更才会离开,风雨不误,没有一日耽搁。
姜仁扈醉梦半生,不理世事已久,他习惯醉酒而眠,睡到自然醒才起,可是自从祁丹朱每日找他‘闲聊’开始,这些都成了妄念。
他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祁丹朱是改了策略,耍起无赖来,他后悔不已,觉得祁丹朱还不如仗势欺人来得痛快。
祁丹朱到了太傅府之后,也不做别的,就在旁边念念有词地跟他聊天,上午说后宫妃嫔的事,下午变着花样地夸奖君行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祁丹朱每日笑吟吟的,让人想将她赶出去都找不到理由。
姜仁扈一刻也不得安宁,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祁丹朱盘腿坐在席居上,撑着下巴,继续念念有词道:“昨日丽妃宫里新养的那只狗又落到水里了,不过那狗相当聪明,竟然自己在水里学会了狗刨,丽妃看得眉开眼笑,当天晚上让人赏了它两条鸡腿。”
姜仁扈手里拿着一本书,用鼻子轻哼一声出气,“无聊。”
祁丹朱换了个姿势,用另一只手撑着头道:“梅妃学琴已久,前日准备给父皇弹琴听,父皇兴致勃勃,让人准备了葡萄美酒,想要好好听曲欣赏,可惜梅妃在琴艺上实在没有天赋,这么多年也没有进步,父皇昨日听了一会儿,突然大发雷霆,将她的琴摔了,甩袖离去。”
姜仁扈掏了掏耳朵,“不知所谓。”
祁丹朱抿了口茶,继续面无表情道:“六皇姐今天早上又病了,我出宫的时候正看到太医去她院子里给她诊治,她自从那年冬日不小心落水之后,就留下了病根,这些年也没有什么起色,每每到了天凉的时候,只能深居简出地躲在屋里休养。”
姜仁扈翻了一页书,“聒噪。”
哑奴进来送酒桌,祁丹朱笑眯眯地扬声道:“阿婆,今天晚上我要吃清炒竹笋!你上次做的抄手也不错,哪天再做点!”
姜仁扈气得翻书的手都在抖。
哑奴喜欢这整天笑眯眯的小公主,含笑点头答应下来,退了出去。
祁丹朱喝着温茶,舒适自在地靠在垫子上,继续折磨姜仁扈的耳朵。
“皇后娘娘还在潜心礼佛,前几天是太子哥哥的忌日,她心情不好,听说夜里梦到了太子哥哥,惊醒来之后,在窗前坐了一夜,受了风寒,白天就病了,这几天身子才稍微好了些,但人依旧闷闷不乐,听说太子哥哥好像在梦中跟她说……”
姜仁扈翻书的动作顿了顿,他等了一会儿,祁丹朱都没有下文。
他拧眉,知道祁丹朱故意吊他胃口,不由抬头瞪了祁丹朱一看。
祁丹朱捧着茶杯,喝的一脸享受,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他没好气地将书放下,拍了拍桌子,“说话只说一半,是为无礼!”
祁丹朱这几日每每说到引人入胜的地方,话就戛然而止,让他抓心挠肝,不知后事。
祁丹朱悠然一笑,“太傅,您是我的谁?我无礼与否,您凭什么教导我?”
姜仁扈一噎,继续吹胡子瞪眼睛。
祁丹朱笑了笑,循循善诱道:“您若是肯收君行之为徒,您便是我的恩人,我必定尊敬您,到时候您无论是想要教育我或者想要教训我,我都欣然接受,不会反驳半句。”
“痴心妄想!”
他才不会上这小公主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