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屋内一片寂静, 君行之敛目看着祁丹朱,神色讶然。
祁丹朱微微低着头, 后颈露出白皙的肌肤, 羸弱纤细,不及一握,白嫩的耳垂上挂着红宝石耳坠, 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欲坠, 肤白胜雪,光华夺目。
君行之眸光闪动, 忽然觉得自己遇见祁丹朱, 就像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
祁丹朱总能出乎他的预料, 让他措手不及。
众人诡异的安静片刻, 终于反应过来, 他们面面相觑, 无不愕然。
丞相虽然对君行之欣赏不已,但此前君行之最多跟他们一样是府中门客,如今君行之还未及第, 就已经要做公主之师了?
魏闵德轻轻蹙眉, 沉吟道:“殿下, 君行之年纪尚浅, 您可要三思而行?朝中有许多德高望重的学者, 他们才学八斗, 未必输于君行之, 都是公主之师的合适人选。”
“不要,父皇以前给我请了不少良师,有何用处?”祁丹朱毫不犹豫的拒绝。
她直起身子, 目不转睛地看着君行之, 蛮横无理道:“本公主只要君公子做我的先生。”
魏闵德头疼,九公主向来不喜诗书,胸无点墨,若她愿意读书当然是好事,可君行之是他看中的人才,他担心九公主只是一时兴之所至,随意的玩闹一场,却扰了君行之的读书心,毁了君行之的前程。
魏沁雪在一旁心焦不已,忍不住道:“殿下,有能之士那么多,你为何非要到我府里要一个君行之?”
“因为唯有君公子所教之言,本公主能细心聆听。”祁丹朱看着君行之盈盈一笑,柔声道:“君公子一句可抵旁人百句。”
君行之心念一动,抬眸看她。
魏沁雪心中又急又气,顾及着自己名门贵女的颜面,才勉强压抑住怒火。
她咬紧牙关,心中懊恼不已,前几日她还在有恃无恐地对祁丹朱放话,说她不让祁丹朱见君行之,祁丹朱就见不到君行之,没想到这一转眼,祁丹朱不但见到了君行之,还要把君行之带离丞相府!
魏闵德面对祁丹朱的跋扈,别无他法,无奈道:“行之,陛下既然已经发话,公主也有了决断,你……从今往后就跟着公主吧。”
他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你切记不可忘了正事,好好准备科举,这才是正途。”
他担心祁丹朱心性不定,惹得君行之乱了心性,她却撒手不管。
君行之轻轻蹙眉,心绪起伏,看着祁丹朱的目光,难得显出一丝茫然。
祁丹朱对他展颜一笑。
君行之见她笑靥,起伏的心绪都化为了无奈的柔软。
他垂目,拱手道:“是,谨遵丞相教诲。”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祁丹朱,至少君行之不能。
魏沁雪心底一沉,她本以为可以近水楼台,现在却被祁丹朱捷足先登,怎么不恼!
她的计划全都泡汤了,她本来想先在君行之面前博得好感,待君行之及第之后,就可以上门提亲,到时候他们二人才子佳人,美名远播,可谁能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个祁丹朱!
她抿紧嘴唇,什么也不能说,她是丞相府的大小姐,她得维持自己的矜持和骄傲。
魏闵德迟疑道:“殿下,您还未出宫建府,不如让行之继续留在丞相府住如何?这样他既可以安心准备科举,又可以教您读书。”
魏沁雪双目一亮,若君行之能继续留在魏府,就再好不过。
祁丹朱闻言却挑了挑眉,“我的人为何要住在你丞相府?我已经给先生准备好了住所,你这里人多嘴杂,那里环境清幽,先生搬过去住,更能安心备考。”
魏丞相哑口无言,我是嫌弃你的地方吵闹吗?我是怕你扰了君行之的心!
君行之不想让他们再争执下去,开口道:“殿下、魏大人,我搬到书院住即可。”
祁丹朱微微迟疑,虽然她想让君行之搬到她准备的院子去,但她接触过君行之几次之后,对他的性子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他对这些事格外固执,如果她强逼他搬过去,他只会感到不自在,所以想了想,没有为难他,便点头同意了。
魏闵德对这个决定也很满意,书院学习氛围强,君行之搬到那里去,总比搬去祁丹朱准备的院子好,不然祁丹朱‘金屋藏娇’的事恐怕就要美名远扬了,对君行之以后仕途无益。
魏沁雪在旁边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现在不求其他,只要祁丹朱别整天出现在君行之面前就行,君行之搬到书院去住,她虽然不能每天看到君行之,但至少祁丹朱也不能。
祁丹朱了结一桩心事,看向魏闵德,随口问:“魏丞相,沂临县的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
魏闵德神色恭敬,拱手道:“回禀殿下,沂临县案已有些眉目,只是此案盘根错节,里面牵连甚多,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抓住幕后主使。”
祁丹朱看了魏沁雪一眼,慢悠悠笑道:“魏小姐当初把魏丞相说得本事了得,堪比青天,本公主还以为你三两日就能查明真相呢。”
魏闵德面露惭愧之色,摇头道:“小女胡言,微臣如何敢跟青天相比。”
祁丹朱笑了下,不冷不热道:“魏相好好努力,毕竟魏小姐夸下海口,说你一定能为沂临县百姓查明真相,洗雪沉冤。”
魏闵德拱手,“臣一定尽力而为。”
魏沁雪毕竟年轻气盛,忍不住开口道:“殿下,你既然如此关心沂临县案,当初为何对沂临县百姓的苦况视若无睹?如今我父亲将查明真相,你又想来邀功不成?”
祁丹朱挑眉,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冷意,“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沂临县众人的死活与我有何干系?我为何要邀功?是能换来一官半职,还是能让父皇多赏赐我一些金银财宝?魏沁雪,别把你那些小心思放在我身上,我不需要。”
魏沁雪抿唇,祁丹朱确实未说错,锦帝对她的宠爱已经是顶天的,她邀功没有任何用处。
魏闵德冷声呵斥道:“沁雪!不得胡言乱语!更不得对公主无礼!”
魏沁雪低头,敢怒不敢言。
祁丹朱敛眸道:“魏相,你这女儿是该好好管管了,不然,下次我给你管。”
“是。”魏闵德连忙应下来,“下官管教无方,以后一定好好管教女儿。”
魏沁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训斥,早就颜面无光,她历来自持贵女身份,如今被当众指责,忍不住红了眼,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跺跺脚跑了。
魏闵德叹息一声,连忙向祁丹朱告罪。
祁丹朱摆了摆手,跟着君行之回屋收拾行李,魏闵德留下继续听门客辩论。
众门客心不在焉,对君行之既羡慕又妒忌。
祁丹朱得偿所愿,心情极好,一路哼着轻快的小调,跟着君行之在丞相府里左拐右拐。
丞相府没有想想中繁华,一切规规矩矩,布置的有些随意,不过能看出来丞相挺喜欢自然山景,府里种着不少树木,还从外面引进了一条河流,就连府中假山也是找来好看的石头堆砌的,别树一帜。
祁丹朱跟着君行之走过茂密草丛和荫蔽的树林,来到后院一处破旧的屋子。
祁丹朱看着眼前的房子,忍不住咂舌,这里距离前院甚远,杂草丛生,荒芜僻静。
她虽然佩服君行之毅力和骨气,但她永远不会这样做。
在她心里,及时享乐才是正道,有福不享那是天子第一号的大傻瓜!
她跟在君行之身后走进去,愕然站在门口,停驻不前。
君行之说过他住的地方空间很小,连一盏花灯都放不下,她当时想象不出住人的屋子能有多狭小,现在算是知道了。
这间屋子里一眼便能看到头,正中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榻,应该是君行之睡觉的地方,木榻旁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能看出君行之经常在这里读书写字,剩下的地方则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屋子里没有其他杂物,但剩余的空间很小,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君行之回头问:“殿下要进来吗?”
祁丹朱瞪着圆圆的眼睛,点了点头。
她想进去,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她待的地方。
君行之侧了侧身,在木榻放下一个干净的坐垫,“殿下坐这里吧。”
祁丹朱让其他人等在门口,自己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乖乖在粗布垫子上坐下,好奇地左右看了看。
君行之的屋子打扫的很干净,虽然狭小却整洁规矩,能看出来很清苦,木榻上只放了一床被衾,看起来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好看。
君行之开始收拾行李,他东西不多,大多数都是书籍纸墨,收拾起来很快。
他低头收拾了一会儿,回头望去,见祁丹朱眨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伸出手指摸摸这里,一会儿又伸手碰碰那里,像一只来到陌生地方的小动物,乖巧的不敢动弹,却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君行之勾了勾唇,道:“我这里没有好茶,不能招待公主。”
祁丹朱摇了摇头,“我不渴。”
君行之想了想,走到院子里,过了一会儿,拿回一个洗净的雪梨,递给祁丹朱,解释道:“院子里有棵梨树。”
祁丹朱点点头,将雪梨接在手里,雪梨特别大,她一只手拿不过来,只能用两只手捧着。
祁丹朱小声嘀咕着,“太大了,我一个人吃不了。”
“那……”君行之迟疑了一下,想找把刀将雪梨割成两半,留给祁丹朱等会吃。
没想到祁丹朱像护食一样,抱着雪梨道:“那我也不能跟你分梨。”
她咬了一口雪梨,从善如流道:“我才不要跟先生分离。”
雪梨汁甜水嫩,味道极美,她不由弯了弯眸。
君行之听到她的称呼,笑了一下,“殿下当真想让我做你的先生?”
雪梨挡住了祁丹朱半张小脸,她一边嚼着雪梨,一边使劲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君行之,“先生不能反悔。”
“我才学有限,恐怕教不好公主。”
“教我绰绰有余。”祁丹朱拍了拍胸脯,很有自知之明。
她肚子里那点墨水,盛京里凡是读过书的人基本都能教她,更遑论才学八斗的君行之了。
君行之无奈地笑了一下,突然问道:“殿下生病了么?”
祁丹朱短暂地愣了一下,飞快地咬了一口梨,浅笑道:“没有啊,先生怎会有此一问?”
“殿下面色有些苍白,人也清瘦了一些。”
祁丹朱抬手摸了摸脸,没心没肺道:“今日新换了胭脂,可能是不小心抹多了。”
君行之微微点头。
祁丹朱捧着雪梨继续慢慢吃,她吃东西的时候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嚼,没有声响。
君行之将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从钱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放在桌上,应该是要留下,不带走的。
祁丹朱眨了眨眼睛,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君行之放的应该是雪梨的钱。
小古板。
不过吃了魏府一个雪梨而已,竟然也要给铜板,魏闵德如果知道了,估计能气得吐血。
祁丹朱心里腹诽着,唇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大大地咬了一口雪梨。
刚才那几个铜板够穷书生半个月的饭钱了,她可不能将雪梨浪费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君行之的被衾,被衾上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雪白的棉花。
她刚才就发现了,怕打扰君行之收拾东西就没有多问,现在忍不住开口道:“这里磨破了。”
君行之回头看了一眼,“我知道,没有时间补。”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抿唇问:“魏沁雪自小善女红,绣工了得,她没给你补吗?”
君行之波澜不惊道:“被衾是贴身之物,魏小姐与我非亲非故,我怎能让她给我补被衾?”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是说魏沁雪想补,君行之没让她补。
祁丹朱嘴角翘了翘,“你是我先生,我们不是非亲非故,我可以给你补……”
她声音一顿,眉毛耷拉下去,声音细若蚊蝇道:“可我不会女红……”
她不但不喜诗书,还不喜女红,从小到大是真真的养尊处优,只知吃喝玩乐,连一朵花都没绣过。
这被衾上的破洞虽然不大,但对她来说却是无从下手。
君行之挑眉,晃了晃腰间挂着的香囊,“殿下不是说这香囊是殿下亲手所绣吗?”
祁丹朱眼睛心虚地转了一下,上次她将香囊赠给君行之的时候,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君行之还记得。
她的谎话被戳穿了也不慌,看到君行之真的将香囊佩戴在身上,反而很开心。
君行之穿衣向来朴素,她的香囊挂在他的腰间,平添了几分明丽的亮色,就像平淡的人生被画下浓重色彩的一笔一样,让人无法忽视这一笔的存在,仿佛她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了色彩鲜明的烙印。
她抿着唇对君行之笑了笑,试图用笑容蒙混过关。
君行之自然不会跟她计较,就是随口一提。
祁丹朱轻轻晃了晃脚,笑吟吟道:“等我学会了女红,就亲手给先生绣一个香囊。”
君行之眉梢轻挑。
“你别不信。”祁丹朱对他不以为意的态度不满意,一本正经地保证道:“我学会之后,一定给你绣个香囊。”
君行之勾唇,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当真,恣意而为的九公主现在想学女红,说不定下一刻就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祁丹朱心里盘算着有时间就去学绣香囊,不知不觉将整整一个雪梨都吃下去,她将果核扔掉,拿着绣帕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手。
她肚子撑得难受,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君行之面前道:“我帮你收拾行李吧。”
“不用,快收拾好了。”君行之低头整理着毛笔,看到她偷偷摸小腹的动作,无奈道:“你去院子里转一转,可以消食。”
祁丹朱面颊涨红,含糊应了一声,跑到院子里自己溜自己去了。
君行之笑了笑,继续低头将手里的毛笔一根一根整理好,放进包袱里,他东西虽然不多,但这些笔墨纸砚要一一收拾好,也有些费时间。
时间缓缓流淌,两刻钟后,他将行李全都收拾好。
他在这里住得不久,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倒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抬头望向窗外,祁丹朱正迈着轻快的步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转来转去。
阳光透过树荫斑斑斓斓地照在她的身上,她仰头看着树上的雪梨,伸手试着勾了几下,又跳起来勾了几下。
她脑后的金叶垂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在阳光下好看地闪烁着。
君行之眼里泛起笑意,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