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在少年正好奇摸着自己身体的时候,三娘回来了,她依旧低眉顺眼,“您也姓傅?”
  对于自己的名姓,女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嗯,单名一个杳字。你以后若是不高兴了,不想叫我主人或者观主时,也可唤我傅杳。”
  “怎敢。”
  “你可不会不敢,”女子别有深意地说了句,接着又打了个哈欠,“我去休息,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她说完,周围一片墨色蔓延,等再恢复时,三清像后已经空空如也。
  少年被这幕给惊地瞪大了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旁边的人问他道:“你,叫什么。”
  少年有些怯生生地回道:“我娘叫我大郎。”
  这时虚空中传来一声嘀咕:“幸好你们家不姓武。”
  三娘:“……”
  “咳,这回我真休息去了。”
  待到周围彻底没了声音后,三娘继续道:“我们是,纸做的,阴魂,不能见光,不能见水。你要记得。”
  “好……”大郎应完,又迟疑地看着三娘,“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三娘。”
  “三娘姐姐你和我一样,也是死了吗?”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大郎不安地换了个话题,“三娘姐姐,我们晚上睡哪里?”
  这回三娘理他了,“三清像,是空的。白天,在像里;晚上随意,但不能,太远。”
  “好,多谢三娘姐姐。”
  一夜无话。
  次日,除了前来送食物的方二夫妇以及路过祈福的药农,道观没有任何人拜访。
  又一日过去,大郎忍不住在白天的时候偷偷蹲在阴暗的房梁上,蹲了一天,还是没能等到要见的人。
  “看来我真的要多个小奴隶了。”傅杳也很遗憾,“还以为能早点住上干净的房子,这下泡汤了。”
  “这种,急不来。”三娘在旁边道。
  “急?”傅杳笑了,“不,我才不急,该急的人是你们。我现在是活人,有五谷杂粮就能活,但你们不一样,你们长时间没香火供奉,消逝是迟早的事。一旦消逝,无论报仇还是其他,也就都没意义了。”
  旁边大郎听到后,隐隐明白了点什么,“我们还会再死一次吗?”
  “你想得美。活人才叫死,你一个死人,只能是消失,永永远远的消失。”傅杳一边说一边伸了个懒腰,“我继续睡去,没事别打扰我。”
  她正要走时,突然“咦”了一声,三娘和大郎不由同时看向她。
  “小伙子运气不错。我们的道观,马上就要到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差不多两刻钟左右,何木匠夫妻出现在道观门口处。他们身上都挑着担,前后篓子里各自装着青砖。
  一见到父母,大郎激动地喊了声“爹娘”就要跑出去,还是半路傅杳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给揪了回来,“你想死嘛武大郎。”
  外面夕阳还未彻底落山,山尖处残有一缕红芒。
  大郎反应过来,一时有些气虚,畏畏缩缩道:“我不是故意的。还有……我姓何。”
  这么会的功夫,何木匠夫妻已经走进了道观,跪在三清像前虔诚道:“观主,您说的交易我们夫妻已经想好了,我们愿意给您修缮道观。这两天我都在买料,明天就能上山来修道观。不过请人做工要银子,我们夫妻家财不多,可能要修的慢一些,还请见谅。”
  他说完之后,等了等,没听到回应。想着方二说的,观主要天黑才出现,他也就干脆站了起来,继续下山挑砖头上来。
  太阳彻底下山后,天还没彻底暗下来。何木匠夫妻一趟又一趟的挑着砖头,中间方二也帮了两趟忙。
  一直到天彻底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何木匠才坐在道观门口歇了歇,夫妻俩就着冷水吃了几个馒头,又接着干起活来。
  这次,大郎没有急着去找他们,反而是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
  何木匠夫妻又忙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才下山回了家。
  他们走的时候,大郎从暗中站了起来,一路不远不近地送着他们下了山。
  “为什么,不见他们?”三娘不知何时跟了来。
  “我没脸见他们。”大郎找到了山下放砖块的地方,在方二家的院子里,他搬了大概七八块在手里,一路慢慢往回走着,“我不该为了让他们后悔就跳河的。他们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根本没必要这么辛苦。”
  上山的路有些长,饶他有了纸糊的身子,这些砖块也还是搬得气喘吁吁。三娘就跟在他的身后,也不插手帮忙,只这样看着。
  一夜很长,大郎上上下下一直重复着这件事。
  半夜起来小解的方二无意中见到自家院子里的两道人影,吓得差点魂魄从体内飞出来和那两人作伴。
  不过那两人却没理会他,搬了砖头就又往山上走去。
  “累吗?”途中,三娘问。
  “累,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里很快活。”大郎气喘吁吁道,“只要一想到明天我爹娘能少劳累很多,我就觉得一点都不累。”
  “你爹娘,很走运。”三娘道,“不,你们,都走运。”
  眼见着道观已经在小道尽头出现,三娘停住了脚步,“大郎,不要同,观主交易。一定记住,要拒绝。”
  大郎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但他能感觉得到她的善意,也就迟疑着应了,“好的。”
  次日,何木匠夫妻过来时,见砖料少了一大半,还以为是被偷了,顿时急得找方二帮忙,想把砖料找回来。
  方二知道后,忙把昨晚上见到的告诉他,让他去山上看看再说。
  何木匠按照他说的,上山一看,果然见山下少的砖头都在山上堆着。
  他只当观主怜悯他们夫妻辛劳,忙又在三清像前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又开始挑砖。
  何木匠做的事被山下方家村的村民们都看在眼里,他们觉得这道观归属是他们村的,没必要一直让个外人出力。
  于是有路过的人,也都会顺手帮忙搬些砖头上山。
  你三我五的,方二家院子里堆的几堆青砖便消失的很快。
  当然,中间不是没人想贪便宜偷摸几块带回家,不过这些砖头总能莫名其妙地就当着别人的面掉出来,且偷砖的还会小病上一场;而诚心帮忙的,去山里采药,收获比平时却要多上一些。
  因为这,愿意帮忙的人就更多了。
  有了方家村的村民和大郎的暗中帮忙,何木匠就不需要花时间把料材挑上山,自己则专心准备着房梁等木材,同时还时不时的到观里看看里面的柱子和木料有哪些是能用的。
  如此折腾了差不多半个月左右,他终于把所有的木料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在七月底时,选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他喊了一些熟人来道观帮忙把原来的道观扒了,再重新把主体搭建起来。
  人多,活干得就快,再加上中午何木匠特地让妻子和张六娘做了一桌子好菜来招待他们,大家见受到这么好的招待,更是干劲十足。
  待到傍晚时,道观的主体框架就已经差不多建好了,剩下的就是砌墙盖瓦。
  天黑后,大家纷纷下山,只有何木匠夫妻还在点着灯笼砌墙。
  “今天准备酒菜,花了多少银子?”何木匠问。他今天请了十三个人来帮忙,菜做了二十多个,更别说还有三坛子女儿红,这笔花销不算小。
  “半两碎银,还有你之前剩下的那几十个铜板。”何妻翁声道,“家里银子也剩的不多,砖头那里银子还是欠着的。回头修院子、买门窗都得要钱,银子肯定不够。”
  “唉,”何木匠叹了口气,“等我明天把这里的瓦盖好,就继续去做工。”
  “要不我们再借点银子?”何妻道。
  “这都借了不少了,人家也要过日子。没事,以后我白天做工,晚上再来道观,反正也不远,就是少睡点。”何木匠道,“这幸好还有点手艺挣钱糊口,这要只种地,估计把田地卖了都没用。”
  夫妻俩晚上砌好了半堵墙后,便收拾东西下了山。
  因为山下砖料的事,山上的料材无人敢染指过。就算有人想趁黑来偷,神出鬼没的三娘和大郎也能吓得他们从此以后绕着这里走。
  和何木匠说的那样,在将道观上面的瓦片盖好之后,他白天就不再上山了,基本上是夜里打着灯笼来干活。
  三郎起先还不好意思去见他们,后来见他们累得满头汗,主动去端了水给他们。当然,这装水的壶啊碗的,都是从方二家“借”的。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的少年人,何木匠夫妻一开始难免些害怕。
  “喝点水吧。”大郎见到他们的心里的畏惧,他心里一酸,没有继续靠近,放下水就退回了屋子里。
  但是再第二天晚上,他依旧继续送水。
  “谢谢您。”这回何木匠毕恭毕敬地道谢,眼底的惧意少了不些。
  见父亲同自己说话,大郎心情好了不少,他摆手道:“不要用敬称,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尽管我。”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成。”何木匠哪敢使唤他。
  但就算是这样,大郎还是跟在旁边,时不时帮忙递个砖什么的。
  不过,何木匠也不是天天来。前面挑上山的砖块用完了,他手里没银子,只得想办法赚钱。等银子够了,再来继续修缮道观。
  因为拼了命的做工,他们夫妻瘦的很厉害,甚至在道观干活途中小憩的时候,都能睡着。
  “累得连靠在柱子上都能睡着,看来真的很辛苦。”不知何时,傅杳出现在大郎的身边,“身为儿子,看到这一幕肯定不好受吧,毕竟他们是因为你才这样的。”
  大郎垂着脑袋,一脸惭愧。
  “其实只要有足够的银子,他们就能送劳累中解脱出来。”傅杳引诱道,“而我,可以让他们变得非常富有,从此富贵有余。”
  第5章
  大郎听后,充满希冀地看向她,“那……”
  “我不会白白帮助人。”傅杳在他把后面的内容说出来之前,先截住了他的话,“三娘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同我做交易。正如她说的那样,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东西,那同时就得付出点什么。”
  “可是我没钱。”大郎可怜巴巴道。
  傅杳的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唇瓣,“我不要钱。我要你的舌头。”
  “啊?”大郎吓得往后一缩,飞快捂住了嘴巴,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似乎面前的大姐姐是什么吃人的妖物。
  “瞧你把吓得,”傅杳想轻笑一声,但那粗哑的声音实在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美感,“放心,交易成功的话,你投胎再生,只会变成一个哑巴。其他什么问题都没。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大郎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用了不用了。”
  “哦。”得到拒绝的答案,傅杳语气一敛,将他轻飘飘地推开,兴趣缺缺地回到了屏风后面,“那等你哪天想通了,再来找我。”
  外面大郎和三娘相视一眼,三娘向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哭一样的笑容。但大郎知道,她这是在赞许自己。
  夜深人静,大郎和往日一样送何木匠夫妻下山,三娘没有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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