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迷惑中醒来
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醒来时,乐轻悠只觉整个脑袋疼得几乎要炸掉,耳边嗡嗡不停,她控制不住地呻吟出声。
只记得,她接到教授布置的一个任务,去葡萄园记录那些新型葡萄苗的发芽情况,当时在层层葡萄叶下竟看到一颗苹果大小的葡萄,其内还有如游龙一般的光华流转,她刚伸手碰了下,就觉后脑勺一疼,晕了过去。
“轻轻,轻轻”,守在破木板床边的少年,慌张地将捧着头呻吟的妹妹抱在怀里,“别怕,哥哥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乐轻悠恍恍惚惚听到这两句似从天边少来的话,不过片刻,便又陷入昏迷中。
乐峻抱着妹妹奔出门,却见怀里的妹妹突然没了动静,差点慌得栽倒在地,穿着破草鞋的双脚抬起又迈下,奔跑的速度已经快到极致。
此时的他万分后悔,为什么不在妹妹昨晚发烧时,就背她去县里治病?家里只有八文钱能怎么样,他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一定要妹妹好好的呀。
“轻轻,你一定要好好的”,少年低声喃喃,步伐又加快了几分。
乐轻悠这次昏迷,却并没有沉入黑暗中,她似乎是做了一个梦。
乐轻悠梦见自己的虚影,一直跟在一对兄妹旁边,偶尔的,她也会在那个妹妹夜晚入睡时被吸入她的身体,但往往时间不久。
她就这么与那对苦命兄妹过了一生。
那个妹妹也叫乐轻悠,哥哥叫乐峻,他们是仙泉镇梨花村人,家里有一对偏心的爷爷奶奶,一个大伯两个叔叔,他们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二,如同所有的老二一般,为人老实而不受爹娘待见。
然而他和妻子,却是把仅有的一对儿女疼在了骨子里,为了让瘦瘦小小的女儿吃好点,老实人也学会了藏私房,隔几日便会从镇里做工回来时,给家里的儿女带两个肉包子。
乐家的老太太每见老二夫妻每个月给的钱少几个铜板,就在乐老二回家那天站在院里含沙射影地骂来骂去。
乐老二看着捧着肉包子吃得香甜的儿女,却往往与妻子相视一笑,那些话只当听不见,也不许懂事些的儿子跑出去跟老太太顶嘴。
本来即便有扯不清的家事,一家人也能幸福地度过一生,然而乐老二却在一次给镇上的米行扛米袋时得罪官差,当场就被一脚踹断了心脉。
乐老二的妻子悲痛欲绝,失去男人的依仗,她完全成了乐家的苦力,不过一年时间,就累出痨病来。
乐家人却在那时叫来村长给分了家。
一个痨病两个稚儿,即便当时已经八岁的乐峻据理力争,最终也只不过得到二钱银子和两亩地的家产。
因乐峻争产惹怒了乐老太,当天分家,他们三人当天就被赶了出去。
如果不是乐老二岳家几个大舅哥得到消息过来帮娘三个搭了间草房,母子三个便要露宿旷野了。
不过赵家过得也不怎么样,赵氏的几个哥哥帮忙盖好房子,每人给妹子/姐姐留下几百文钱就匆匆走了。
后来虽时有接济,但等赵氏去世后,赵家便再没来人管过兄妹俩,只怕是担心被他们缠上吧。
乐轻悠六岁时生了场大病,乐峻背着妹妹去镇上唯一一家药堂前跪求救命,本来药堂老板已经心软,正要帮忙时,却被同样来镇里赶集的乐老四家的长女乐轻玲,无意中说出乐峻时常辱骂祖父祖母气死其母的一番话。
药堂老板见乐轻玲长相乖巧雪团般可爱,绝不认为她会说谎,而跪在门口的这孩子却是干瘦丑陋,心里的天平便已倾斜。
乐轻玲跟着又很是天真地说,堂哥真的一分钱都没有吗?昨天我还见你买肉包子吃呢,现在轻悠病了你却来求人,堵在药堂门口是想逼人家老板不得不出手救你们?
药堂老板一听此话,当即便恼怒地让伙计出来赶人,周围看客也无一人指责,反而是说乐峻:一看就是个惯会耍滑头的。
乐峻几次辩驳,却都被乐轻玲用天真的话语往深坑里更推一步,眼看着众人指责冷嘲无一人帮忙,他只得咬牙起身,背着妹妹去仙泉县后面的山上,求那里庙里的和尚。
乐轻悠最终捡回一条命,却因烧得时间过长而有些痴痴傻傻,待她病愈,乐峻回村卖了家中那两亩地,虽只得一两不到的银子,他依旧背着妹妹步行去几百里外的京都求生去了。
那一路艰苦自不用提,后来,乐峻靠着一股狠劲儿,被当时招募侍卫的光烨侯府选中做侍卫,半年后,他用饷银再加上借的几两银子,在光烨侯府后面的街上买了间小院子,又买了个小丫鬟,将妹妹安置进去。
乐峻打算着一辈子为侯府效忠,那样好歹有侯府这座大山给他们借势,日后妹妹嫁了人,有他这个在光烨侯府做侍卫的哥哥在,也必不会敢有人欺负她。
然而就此时,乐轻玲再次出现,她竟是光烨小侯爷的恩人,且二人正要定亲,乐家一家人都将会在不久之后进京,乐老大家的乐崇和乐老四家的乐屿也在那一年中了举,真真是一门风光。
看着这些曾经喝自家血的人过得越发光鲜亮丽,乐峻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平,然而他知道,自己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根本不是已经攀上光烨侯府的乐家人的对手。
更何况到如今,他只想妹妹能够一生安乐顺遂,便在心里解劝自己,忘掉那些恨。
但一个月后,乐峻却成了里通外合卖出乐轻玲外出的路线而使她遭遇当时一位贵女买凶杀人的罪魁。
尽管乐轻玲半点伤都没受地被解救回来,乐峻还是得了三十杖刑的责罚后被赶出府,竟是在出府当晚,就因伤口崩裂不治而亡。
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去世,乐轻悠以后的生活可想而知,乐峻去世没过一个月,她就被一向信任依赖的丫头玲珑哄到人牙子处卖了。
乐轻悠自小身体虚弱,便是后来有乐峻尽最大努力给她补养,还是不足正常人水平,在人牙子转卖的路上被各种磋磨,没到人牙子所谓的下家,便已香消玉殒。
乐轻悠一直跟在他们兄妹俩身边,至此,看着另一个叫乐轻悠的才仅仅十七岁的女孩死后被扔到乱葬岗,突然觉得十分荒诞,他们努力地生活,为何总会在将将好起来时,一次次被某只看不见的大手轻易地便推到更惨的境地?
她蹲在另一个乐轻悠身旁,盯着她青灰的面庞,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的努力生活难道只是一场笑话吗?
恍然间,脑中响起一个惊雷,乐轻悠看着乱葬岗上面色青灰的乐轻悠,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她一直跟着的这个乐轻悠,竟然不仅名字与她一样,连相貌也是一模一样!
神魂一阵飘荡,再次沉入黑暗前,乐轻悠听到了乐轻玲那颇具辨别性的嗓音:“呵,这就是田园小娇妻的女主?我不过动动手指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弹死了,果然是无脑白痴文中的女主。不过,有帅气俊美又身份高贵的小侯爷,这里还是很美好的呢。”
田园小娇妻?那是什么?
沉沉黑暗中,乐轻悠疑惑不已,没容她再多想,一阵阵富有生活气息的声音蓦然灌入耳内,糖葫芦、泥人儿、糕点的叫卖声不停往她耳朵里钻。
这让她忍不住往接触到温暖的地方靠了靠,噗通噗通快速的心跳声随即响在耳边,乐轻悠感觉到一双有些硌人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轻轻,别怕,哥哥在”,少年声音干哑,“马上就到药堂了,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哥哥?
这声音,好熟悉。
乐轻悠睁开了眼睛,抬头望去,少年尖瘦的下巴和干瘦的脸颊便映入眼帘。
“哥哥”,这是乐峻吗?梦里有好几次,她在乐轻悠夜晚睡着时被吸入她体内,那时她好奇走出去看过,而每次都是哥哥警醒地出来,哄着她回房去睡觉。
乐轻悠没有亲人,当时便想,如果她也有这样一个哥哥,该多好。
但现在,她怎么会在乐轻悠体内?还是大白天,且乐峻怎如此瘦小?
发现妹妹清醒,并盯着自己看,乐峻生生停住疾奔的脚步,低头抵住她的额头,片刻后哽咽道:“不烧了,轻轻,你不烧了。不行,还是到药堂请大夫看过,哥哥才放心。”
乐轻悠一时间思绪翻腾,梦中乐峻跪在药堂前,被乐轻玲用天真的话一步步逼成个不孝不义的混人的场面反复出现。
她不由小小声地喊道:“哥哥,我好了。”
她不能让这个傻哥哥再像梦中那样在药堂前,被乐轻玲一句句逼得说不出话。
乐峻此时已经又迈开了步伐,不过与刚才的焦躁不同,此时他轻松许多,听到妹妹弱小的声音,抬手摸摸她的后脑勺:“轻轻病了一天,都是哥哥不好,咱们必须去药堂让大夫瞧瞧。”
乐轻悠抬眼看到少年干裂出血的嘴唇,心中酸涩难忍,只得道:“哥哥,轻轻好饿,轻轻想吃汤圆。”
记忆中,乐老二活着时,每年元宵,都会带兄妹两个来集市上吃汤圆,正巧边上有大娘吆喝汤圆的声音,乐轻悠便用这个阻住乐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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