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沈砚山告诉过他,这世道已经乱了,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手里有枪,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待见。
  对于沈砚山,孙顺子的感情也很复杂。
  他一方面感激沈砚山,让他长了见识,知道还有比做地痞更好的路,前途顿时开阔了;另一方面,他也憎恨沈砚山,若不是沈砚山,他迟早会得到司露微的。
  沈砚山这个人,阴得厉害,而且是真没人性。
  他贪慕司露微这件事暴露,沈砚山留不得他。
  沈砚山不会把他的命看得比一条狗重,不想死就只能逃。
  孙顺子想到了这里,就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很果断、很快捷,是个聪明人。
  他弄到枪之后,先去见了司露微,诉说了一番衷肠。他也预料到了司露微的冷淡反应,并没有灰心。
  司露微一直是这样的,只有冷和怒两种情绪。偶然会笑,那一定是徐风清来了。除了徐大才子,她是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的。
  孙顺子不怪她,她有那样的爹和哥哥,若是嬉皮笑脸,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去缠她,越发轻佻,越发往下坡路走。
  她和他一样,都是可怜人,她内心的惶惶不可终日,大概只有孙顺子能懂。
  然后,他从北边跑出了县城,一口气到了九江。只要过了长江,对岸就是安徽,再往北就是湖北,全是好地方。
  沈砚山别想再抓到他。
  他赶了很远的路,夜里露宿荒郊的时候,突然看到了野地里有个小祠。
  小祠很矮,像土地庙,可低头去仔细瞧,发现并不是。
  孙顺子不认识字,他一路上看到了很多这样的,有点好奇。
  他在九江落脚,休整一夜。
  因他生得圆头圆脸,虽然高大健壮,脸上却始终未脱孩子气,街上不会有人当他是坏蛋。他上次抢了点钱,正好可以打尖住店。
  他和店小二闲聊,问他们城郊那些个像土地庙的矮庙到底是什么。
  “那个啊……”小伙计想了想,“那是生祠——沈公祠。离咱们这里比较远,有个明月寨,可厉害的土匪了,被沈公全宰了。
  那些土匪平时为祸乡里,村子里人痛恨极了,一听是沈公收拾了他们,就给沈公立了生祠,供奉他老人家香火,也保佑本地少闹匪患。”
  孙顺子听到了这里,不知不觉出了身冷汗。
  庄稼人不知道,那个“沈公”就是沈砚山。
  他当时在土匪当家的身上都刺了字。
  沈砚山杀了那么多人,堪称屠杀了,孙顺子事后心惊,沈砚山真是心狠手辣,可没想到百姓对他感恩戴德,甚至给他立了生祠,为他供奉香火!
  这简直……
  孙顺子还打算过了安徽,去找个大山寨投靠土匪。土匪很容易做,没什么纪律性,比当兵轻松快活。
  没想到土匪这么不得人心,老百姓们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们,孙顺子觉得走土匪这条路不行,将来还是死路一条。
  “要学沈砚山,要去当兵!”他拿定了主意。
  他也彻底断了去做土匪的念头。
  安徽有很多军头,当年的寿城、庐阳,全是军事重地,后来朝廷散了,那些人就自立门户。
  孙顺子想到了这里,第二天一大清早乘船渡江,往安徽投军去了。
  沈砚山后来才知道孙顺子摸到了他家里来。
  他的酒顿时醒了。
  他坐在床上,定定看着黢黑的窗口,眼眸阴沉。
  司露微转身要出去。
  沈砚山喊住了她:“小鹿,我们搬家!”
  他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给自己找个好地方住。
  这鬼地方,旁的不说,他的小鹿是要吓坏了。
  司露微则没有理他。
  翌日,沈砚山就开始筹划了。
  他在同僚中卖了个破绽,主动提起自己的宅府破旧,找不到老婆。
  当兵的大老粗,没沈砚山这种心眼,只当他仍在自嘲,就顺着话头取笑他。
  这天团里开会。
  会议结束之后,众人闲聊,又说起沈砚山没有金屋,找不到娇妻。
  沈砚山就沉了脸。
  团座看在眼里,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就如实道:“宅府寒酸,几位老哥哥总是取笑我。”
  沈团座亲自招了他进来,又给了他官位,加上他送的那些礼,让沈团座将他视为本家亲信。
  “前些时候,有人送了我一处宅子,瞧着倒是不错。我另有住处,白放着可惜。你既然有上进心,那这宅子就送给你了。”沈团座道。
  沈砚山只犹豫了几秒,恭恭敬敬道谢。
  沈团座也不含糊,拿出了房契,送给了他一处很宽敞的庭院。
  这种宅子,拿到南昌府去,怎么也值几千大洋,可在这种小县城,再漂亮豪华,价格也上不去,沈团座想到沈砚山送给他的军功和那些枪支、烟土、金条,就觉得这宅子实在不值一提。
  还能笼络人心。
  其他营长听说了,开始不平。
  团座就发了话:“他有了好宅子,你们就嫉妒;他住得差,你们又笑话他。真是岂有此理!”
  几位营长只不过是顺着沈砚山的话调侃,却没想到祸从口出,纷纷闭嘴了。
  沈砚山一直不愿意自己置办宅子,就是担心同僚们乱嚼舌根,让团座对他起疑。
  他刚入伍,还没有见过督军,一切都依靠沈团座。
  现在 ,他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了自己住宅的问题。
  一转眼就到了中秋节。
  天气晴朗,晚风疏疏,皎洁月光撒了满院,淡淡木樨香旖旎缠绵。
  司露微在院子里摆了饭桌,端上满满一桌子菜。
  其中有沈砚山最爱吃的鱼。
  “那边宅子已经收拾出来了,我请人算了日子,后天咱们就搬家。”沈砚山坐在桌前,给司露微和司大庄各自倒了一杯酒,心情还不错。
  司大庄高兴坏了。
  司露微表情淡淡,心里却又有几分踏实。也许,换个地方住,境遇会好很多吧?
  “小鹿,我给你一个礼物。”沈砚山将一个匣子放到了桌面上,推给了司露微,“你照顾我大半年了,不曾感谢你,这个你收下。”
  司露微不肯要:“你自从能下地,就总是拿伙食费回来,倒是你照顾我们比较多。”
  “听话!”沈砚山拉过她的手,把匣子塞到了她手里,“打开看看,也许是你心心念念的东西。”
  司露微心中一动。
  她想到了卖身契。
  匣子里的东西,让她有点傻眼。
  第20章 同床而眠
  这一年的中秋节,沈砚山送了司露微一把手枪。
  司露微不知该做何种表情,愣了好半晌。
  司大庄伸头瞧来,傻子都嫌弃沈砚山了:“五哥,你送小鹿一把手枪?她已经够泼辣了,手里再有枪,会打死我们的!”
  沈砚山:“……”
  不要讲这么没出息的话啊!
  他尴尬摸了摸鼻子,跟司露微解释:“你总是怕。手里有枪,旁人就不敢靠近你,这样就不用怕任何人了。”
  司露微抬眸,怔怔看着他。
  桌子上点了两盏煤油灯,月光也幕天席地洒下来,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略有点阴沉的五官,此刻被月色与灯火笼罩着,像铺了层柔光,异常的英俊。
  他看着司露微,脸上是带笑的,浅浅的笑,浅浅的酒窝。
  司露微挪开了目光,低声道:“谢谢五哥!”
  他可以送她一些珠宝,也可以送她几根金条,但是他却送了她一把枪。
  钱财只是钱财,枪却既是财富,也是保障。
  司露微最缺的,是安全感。
  她以为没人能给她这种东西,直到沈砚山将一把枪慎重送给了她。
  他这样用心!
  他一下子就捏住了司露微的七寸。司露微想要无动于衷,却没有成功。
  她的心不由自主发热,滚烫得叫她都害怕。
  沈砚山又道:“回头我教你开枪,我送你五百发子弹,用这些把你教成一个指哪打哪的神枪手。”
  司露微嗯了声,又说了句感谢,接受了沈砚山的好意。
  司大庄在旁边很紧张:“小鹿,你以后打我们,还是用烧火棍,别对着我和五哥开枪啊。”
  真是怕得胆战心惊。
  司露微:“……”
  沈砚山就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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