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第一百九十四章 现炒码粉
  小双儿想冲出去说些什么,却被含钏一把拦住。
  这陈掌柜的,是有备而来。
  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做,且已耐心评估过这么做的后果与收益。
  果然啊...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含钏抿了抿唇,眸光平淡地看向陈掌柜,面色冷冷清,说话的语调也未有半分波澜,“你今日来,是为何?是通知我一声,留仙居要靠抄袭为生了?”
  含钏素着一张脸讽笑了一声,“还是希望,我为你鼓掌欢呼,赞你一句商业奇才?”
  陈掌柜的哈哈笑起来,一笑,那嘴更歪斜了。
  “贺掌柜人长得不错,话儿也贫,真好笑!”陈掌柜手往桌上一搭,十个指头带了八个戒指,戒面比指甲盖还大,不像个食肆掌柜,倒像个倒腾贼货的,“今儿个我来,是同您求同存异,看看有没这个缘分合作合作的。刚我也说了,大家伙都是同行,肉烂在锅里,您若愿意,我出八百两银子买您二十个菜方儿,您把这‘时鲜’一关,该嫁人嫁人,该回家回家,把这宅子抵出去,您怀里揣着千把两银子,怎么活都够了!”
  陈掌柜二郎腿一翘,手头玩着绿松石的戒面,“听说您是宫里放归出来的,既没回家,那就说明老子娘要么死了,要么您觉着他们死了。姑娘家们,终归要出嫁的,您拿千两银子当嫁妆,纵是娘家势弱,也总归有人要,您也甭谢我。咱这当哥哥的,得为妹妹想着事儿呢!”
  一个街溜子。
  一个又痞又坏的街溜子。
  含钏低头笑了笑,隔了一会儿,方缓缓直起身来,伸出左手,掌心向外,四个指头动了动,语气很淡,一边说一边转身,“拉提,把陈掌柜拖出‘时鲜’,往后他来一次,卸一支胳膊,再来第二次,卸一只腿,若是告到府衙,本姑奶奶赔钱。”
  拉提得了令,把那陈掌柜的胳膊往后一扭,幸好胳膊不够长,若是够长,必定得拧成一个麻花。
  陈掌柜的一声哀嚎,嘴里不干不净地叫,没一会儿声音就消失在夜色中。
  人被拖走了,麻烦还在。
  含钏背一下子松下来。
  钟嬷嬷“啧”了一声,“这事儿有些难办呀...”
  做生意谁都要脸。
  若真是将脸皮扯下来,只为了赚钱,也不是不可能。
  说不准赚得更快些。
  “留仙居本就是百年老店,名头打出来的,咱们食肆满打满算才开第二个年头,东西是好,却也怕截胡...”钟嬷嬷忧心忡忡,她一听就知道留仙居想干嘛——吃得起这个档次餐食的人,就那么多,菜品一样,菜式一样,吃得更方便更不用排队等位...别人为何不去留仙居?
  单凭口味?
  “时鲜”做的,就是一个新。
  新菜、新口味,还有一直吊着人的新胃口。
  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时鲜”的生意必定受到冲击。
  钟嬷嬷轻轻叹了一口气。
  出了宫,还遇到这种人,也实在是...不要脸得明明白白的...
  他只在乎赚银子,压根不在意名声,你又拿什么和他斗?
  更何况,做饭的事情,能叫偷吗?
  你用了葱,就不许别人用葱?你做了猪蹄儿,就不准别人做肘子?
  这你知道他在抄袭,她也知道他在抄袭,谁都知道他在抄袭。
  可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吃闷亏还打不出一个喷嚏,简直比吃了一只苍蝇还难受!
  钟嬷嬷看向含钏,小姑娘紧紧锁着眉,看上去有些焦头烂额,钟嬷嬷再转头看看东南角下长得葱郁茂盛的柿子树,张了张口——这件事,她们不好解决,可若交到徐慨手里...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话儿在钟嬷嬷嘴里转了一圈,到底没说出口。
  罢了。
  小儿女的事儿,旁人甭掺和。
  含钏这姑娘,看似性情平和、温顺亲切,内里、骨子里却有些硬气在的。
  否则,说出宫便出宫,说搬出白家便搬出白家,把身上的银子全都砸进这个当时压根不知成与不成的食肆...
  含钏不去求助,自有她的道理。
  钟嬷嬷拍了拍含钏的后背,轻声道,“早些睡吧,甭为了这猫儿狗儿的生气,不值当。”
  含钏点了点头。
  是不值当。
  这种人,还不配她生气。
  只是,这事儿得解决。
  她还指着“时鲜”赚钱在香山上,买下良田千亩当个富贵地主婆呢!
  第二日,含钏起了个大早,拎了一壶新打的烤酒,并一食盒子的小食,辣卤的猪耳朵、猪尾巴、鸭肠子和鸡爪子,又起锅炒了一份粗盐花生米,见小双儿与崔二都还睡着,拉提一身短打站在庭院里,顶着北风练晨功,一手拎一个二十斤重的大石锤,深蹲再起深蹲再起。
  嗯...
  豆芽菜都长成腱子肉了...
  含钏招招手,让拉提陪着自己去铁狮子胡同——那陈掌柜说话做事混不吝,若藏在某处伏击她,拉提在身边也能放点心。
  刚进铁狮子胡同,就听白老爷子“吨吨”炒菜的声音,含钏探头一看,好家伙,老爷子杵着拐杖颠大锅呢!
  满院儿的泡椒、酸萝卜、花椒香味儿,香喷喷,叫人不自觉地口舌生津。
  白爷爷把碗放含钏和跟前。
  茂盛一碗粉,上面铺了一层刚现炒的码子,泡椒切小段儿、酸萝卜整整齐齐的四方小块儿,鸡肠、鸡肝、切得小小的鸡心和鸡胗,混合着泡姜、泡萝卜的香气散发魅力。
  码子上择了两根绿油油、脆生生芫荽和葱叶,在寒冷的早晨,一碗热腾腾的现炒码粉,叫吃过早饭的含钏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
  拉提看向含钏,有点手足无措。
  白爷爷怒目圆瞪,“哼”了一声,两个二筒瞪得像庙里的关公。
  含钏连声解释,“...他是北疆人,吃不了禽类的杂碎...”
  白爷爷一巴掌拍在拉提后脑勺,言简意赅,“给老子吃!”
  一边身残志坚地拿水烟,一边腾云驾雾一番吞吐,胖老头半靠在太师椅上,眯着眼,“做厨子的,不能有忌口。你自己个儿都不吃,还想要食客吃?糊弄鬼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挂炉烤鸭(上)
  含钏递给拉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紧跟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一巴掌挥到拉提后脑勺,“师爷让你,你就吃!师爷做的饭,你是积了八辈子的德才能吃到,多少人排着队、捧着钱都吃不上这口儿!”
  含钏转过头,笑得极其谄媚,“师傅,您说是吧?”
  拉提有些想哭。
  早上,掌柜的冲他招招手时,他就觉得不对!
  合着,如今他只是掌柜的讨白爷爷高兴的工具人!
  他算是看透了!
  白爷爷被含钏捧得通体舒畅,水烟的白雾冲到眼前,白爷爷摆手让烟雾散开,咳了一声,“得了!你这丫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你爷爷我好话的时候,没一回是好事儿!今儿个过来作甚?直说!”
  老头儿再看了眼碗里的粉,水烟枪拍了拍含钏的头,语气嫌弃,“先吃先吃!再等会儿,粉全坨了!”
  含钏手里捧着粉,想了想,埋头嗦粉。
  这码子粉,是湖南一带的小食。
  一碗好的汤粉,讲究四点,一汤、二粉、三码、四调料。
  汤须是提前吊好的骨头高汤,汤底是一碗粉最基本的味,汤是什么味道,粉的味道就已大致定型。
  粉则有圆有扁,有宽有细,有湿有粉,都是新收的大米磨制成的米粉,嗦进口便是一股子浓郁的米香。
  码子是浇在粉面上的菜,一般分煨码和炒码,煨码则是制好后放在一旁等着粉的,炒码这是现吃现炒,求一个热气儿。
  白爷爷用的圆粉,码子是泡椒鸡杂,粉在汤里玉体横陈,嗦在嘴里劲韧性足,不易断,裹带汤汁与码料,在这初冬的早晨,辣乎乎热腾腾,就已经是满分了。
  含钏满足地喟叹一声,拍了拍拉提的脑袋,“...一日之计在于晨,你做早饭要如君王起朝,善于纳谏才是,要广开言路。今儿个煮两广的艇仔粥,明儿个做川贵的油茶撒子儿,年轻人不要老是一成不变的糕点、粥、豆浆、油条、炒肝、焦圈儿、包子、窝头、汤面、炒面、拌面...吃也吃烦了。”
  白爷爷听得气笑了,“小丫头片子,有得吃还嫌东嫌西。”瞅了眼含钏的碗,吃了个底儿朝天,连汤都喝光了,背往后一靠,“说吧,有啥事儿?”
  含钏赶忙恭恭敬敬地手脚规矩放着,埋着头,低声道,“师傅,您与留仙居,有交情吗?”
  白爷爷想了想,颔首点头,“算半个同行吧,他家小瞿子三十年前是我后辈,怎么着?和留仙居有事儿?”
  还真有交情?
  含钏想了想,也是,北京城就这么大,做灶上手艺的顶尖也就这么几个,谁不认识谁呢!
  含钏埋头说了,“留仙居瞿掌柜倒了,说是中了风,瘫床上起不来,话儿也说不出。如今留仙居掌舵的,是他家上门女婿...他那女婿,您认识吗?”
  白爷爷皱眉,“他家姑娘,我倒是见过一次。成亲的时候,我随礼了,人没去。小瞿子就他家姑娘这么一个孩子,留仙居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宽街开了一家,后海胡同里也开了一家,专做官府菜,吃着挺好,不像那些个匠气重的。小瞿子膝下无子,招个上门女婿当儿子用,也无可厚非...怎么着?小辈儿不懂事,惹着咱们家钏儿了?”
  那可不是!
  这还差着辈儿呢!
  含钏是白爷爷徒弟,那陈掌柜的岳丈是白爷爷后辈,意思是陈掌柜得叫她一声师叔!
  手艺人,最讲究辈分!
  如今这就是以下犯上,反了天了!
  含钏支着耳朵听,眯了眯眼,“那您知道那陈掌柜是个啥人吗?”
  “那爷爷我就不知道了,光听同行的说,小瞿子的女婿人不错,性子平和也踏实。”白爷爷回想,“那小伙儿好像家里不太富裕,是近郊农家子,原也是举家供的读书人,只是考了两次乡试都没过,又听媒人说煦思门里留仙居在招上门女婿,这才搭上的姻缘。”
  白爷爷又想起件事儿,补充上去,“噢!听旁人说,当初小瞿子给了女婿家二百两银子算是买断了,往后女婿就同自己家没甚关系了,一门心思跟着小瞿子学厨来着。”
  白爷爷想起含钏一开始的话,蹙着眉头,“早让小瞿子别多喝别多喝!这下可好了!倒床上了!别说喝酒,便是喝水也得让人服侍了!”
  白爷爷的话,故事量太大了。
  含钏埋头想了想,又问了几句,再详细问了问白爷爷的状况,见老爷子精神头十足,后背也渐渐挺得起来了,便也放了心,放了食盒和烤酒转身欲离,又想起什么来,千叮咛万嘱咐白爷爷,“...您既看到前人的例子,您也要吃一堑长一智才是。水烟和酒,越喝越有?都少吃!水烟也少抽,酒也少喝!您要真瘫了,我铁定把您背到香山上,找个空地扔了!才不管你!”
  白爷爷举起拐杖准备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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