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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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泉到底是同何满一起长大的,虽说兄妹并不养在一处,他多在外院,而何满在内院,可到底她不同于别家的妹妹乖巧懂事,自何泉懂事起,他就一直替这个妹妹收拾烂摊子,是以兄妹相处要比别家兄妹时间多得多。
  别人都说何满冷情冷性,可何泉不这么觉得,一是他护妹心切,自家妹妹哪怕伤人放火也是好的,一定是那火该放,那人该杀。二则他了解这个妹妹,知道她没别人说得那么不堪。
  世人已经对她多有偏见,对她百般冷嘲,是以何泉越发要对妹妹更好些。
  此刻看何满这个“没心没肺”的样,他反倒心里一酸,情不自禁的握紧了何满的手,道:“珠珠,你别难过,我和……家人,始终都在你身边。”
  何满被他说得脚下一个踉跄,随即恶狠狠的瞪他:“胡说八道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胡乱调笑?”
  何泉挠了挠后脑勺:“是,都是大哥的错。”
  他其实也没说什么,并不是胡乱调笑好吧?
  可看何满眼圈都红了,何泉也知道她心里未必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受,横竖被她欺负惯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何满终于进了伫寒殿寝殿。
  孙伐苦着个脸给她行礼:“何姑娘,您可算是来了,陛下等了您这许久……”
  就差哭着说:不见着您陛下不甘心咽气。
  何满缓缓的站定,冷嘲的望着他,道:“哭什么?出息。”
  孙伐:“……”
  他不明白何满这是什么意思,望向随后而来的何泉。何泉摇摇头,代为解释道:“珠珠她心情不好,还请孙总管见谅。”
  孙伐忙摆手:“何太人客气,奴才哪敢。呃,那个,何大人,陛下想单独同何姑娘说几句话。”说罢做了个请的动作。
  何泉也没强求,同孙伐出去坐着喝茶。
  何满在殿门口犹豫了一瞬,到底平稳的迈步进去。
  宽大的龙床上,赵桐面色惨白的躺在那,胸口包着白纱布,有洇红的血迹洇出。
  何满一步步走近,脑中全是上一世他死在自己怀里的情形。
  血,到处都是血。
  那个时候她看不见,只知道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匕首流到她手心,再顺着手心蜿蜒到手腕,好像扑天盖地的浪潮,能把她溺毙。
  如今,他也要死了吧?
  她没有悲痛,只想笑。看,老天就是这么的残忍和冷酷,没人能逃得掉它的掌控,她莫名其妙的被丢回从前,有了新的生命,就算她用尽仅有的智慧和力气,也不能改变命定的结局。
  她不哭,不想也不愿,那么只能笑了。
  何满喃喃道:“你还是,要丢下我了。”
  这是她的心里话,可却不知为什么,竟然喑哑出声。
  何满也不再计较有没有人看见,也不再处心积虑的强装坚强给别人看。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不管用什么方式,到底在她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何满把头抵在床边,默默泪流。
  赵桐手动了动,触到何满的脸,睁开眼问:“珠珠,回来了没有?”
  何满在他手腕上点头。
  赵桐轻咳了一声,震得他心口疼,他不由得吸了吸气。
  何满却一动不动,仍旧枕着他手腕。能隐约的觉察出他的脉搏,还是那么强劲有力,就和从前多少个夜晚,她枕在他心口听见他那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一样。
  怎么就要死了呢?
  赵桐动了动,何满压得倒不疼,就是……他想摸摸她。
  无耐之下只得放弃,赵桐知道何满这是不想面对他。
  他轻声道:“珠珠,你还是,恨朕的吧?”
  是啊,恨,怎么不恨?人一生中总会犯错,可没听过谁就不能知错就改的。自古有云浪子回头金不换,怎么她就不行?回啊回,回头之时,他还在那里,纠缠两生两世,到最后仍旧是这么个寂寂然空茫茫,独身一人的结果。
  赵桐扯着嘴角,自嘲的笑了笑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是……朕的错,朕不该……”
  错在哪儿了呢?有她相伴,哪怕一生短暂,他也不悔。不该什么呢?梦里他就不曾放手,哪怕只是把她囚禁在自己身边,照旧是她陪伴了他短短的一生。
  她恨他,恨到极致,恨不得他死。可谁又能否认这恨背后不是入骨入髓的爱?
  这一世也是……
  赵桐道:“珠珠,朕很抱歉,不该强你……”
  何满仍旧不说话。这样沉默的何满很是陌生,赵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炸雷似的念头,从前那些不明白的,忽然就都通透了。
  好在他意志过人,又做了这么久的皇帝,早就知道喜怒不形于色,且何满又一直把脸埋在他小臂上,这才没露出宭态来。
  赵桐越发苦笑起来,他道:“好在,你终究解脱了。”
  何满此时才抬起头,她眼眸清澈,眼仁漆黑,那里并没有伤痛,只有淡漠。
  赵桐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眼神里满含恳切:“是朕不好,不该让你追着朕跑,还是朕不好,不该在你不愿意追着朕跑的时候追着你跑。下一世,珠珠,不要你来爱朕,只要你在原地,等着,等着朕来爱你,可好?”
  何满点点头,她开口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陛下的错悔,珠珠都听见了……”
  在死亡面前,什么恩怨都算不得什么,他要她的原谅,她看在他要死的份上也会给,何况只是个不相干的,甚至是不可能的承诺?
  她点点头,近乎漠然的冷静的道:“好,来世,珠珠不爱陛下,也不爱别人,就等着陛下来爱珠珠。”
  赵桐脸上漾起笑,仿佛明珠般璀粲,这光如此的美丽,却也如琉璃易碎般短暂,他松开何满的手,颓然的垂下去。
  许久许久,何满才木然的道:“可是我不想要来世了。”
  如果每一世都面对着熟悉的人,每一世都披戴着枷锁,她有何乐趣可言?就算她不爱不恨,可面对着曾经爱到骨子里的他,如何能忘?
  最好喝了孟婆汤,再见面他于她只是陌生人,能爱则爱,不能爱就擦肩而过。
  何满忽然俯身,号啕大哭:“你有了来世,可这一世我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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