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南桥没有吃晚饭,留在房间里不吵不闹,也没有急着离开家去追随易嘉言的脚步。
  她给他打电话,易嘉言开口便说:“南桥,你留在家里,不要来找我。”
  她才刚张嘴,听到这句又忍不住笑了,一颗心也慢慢地放松下来。她说:“你放心,我没想过追出来。既然说好了要一起说服我妈和你爸,总不能遇到点挫折就两个人一起跑了。总要有人留下来继续游说。”
  易嘉言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跟着她一起弯起了嘴角。
  “南桥。”他叫她的名字。
  “嗯?”
  “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她在那头边笑边说:“这叫珠联璧合。”
  易嘉言听着她的笑声,先前还有些紧缩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片刻的安静后,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我先回公司,准备去欧洲出差。你留在家里,听黄姨的话,不要发生争执。”
  “好。”
  “不要理会网上的风言风语,不要去看八卦杂志,要是黄姨和我爸看了,在气头上,你也不要出声,安静地坐在一旁就好。”
  “好。”
  “黄姨瘦了,我爸也总是愁眉不展。你多照料一些,让阿姨做点他们爱吃的东西,监督他们好好吃饭。”
  “好。”
  易嘉言叮嘱完了这些,听她一直乖巧地答应着,眉眼间也染上了些许暖意。他换了只手拿电话,低声再嘱咐:“你也照顾好自己,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快回来,让他们看见……”
  他停在了这里,只剩下一片沉默,却没了下文。
  看到不管相距多远,时隔多久,我们都始终不会放弃在一起的念头。
  看到我们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真真切切地相爱着。
  南桥再莞尔,仍旧只回应了一个字:“好。”像是知道他那些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
  易嘉言走后,南桥如他所说,安安心心在家陪着父母。
  易重阳在客厅看报,她就默默去厨房泡了茶,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旁,把茶杯搁在他手边,然后离开。
  每日他的报纸都被人送到大门外的邮箱里,南桥总是起个大清早,替他从门外拿回来,整整齐齐地摆在茶几上。
  黄玉兰没有食欲,南桥就和阿姨一同去市场买菜,学着挑选食材,学着讨价还价,学着动手下厨。虽然头一次做糖醋藕丁就失败了,一碗黑乎乎甜腻腻的藕丁最终进了垃圾桶,但最终还是做出一道看上去还挺可口的清蒸武昌鱼。
  寒假将至,南桥在家没能参加期末考试,好在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每天可以在电脑上完成导师下达的任务,考试也申请了缓考,下学期开学等到流言消退些了再返校。
  生活忽然变得很简单,看看书,看看电影,偶尔下厨做饭,烤些小点心摆在茶几上给父母。
  也读到过一段很喜欢的话:“不做不可及的梦,这使我的睡眠安恬。避开无事时过分热络的友谊,这使我少些负担和承诺。不说无谓的闲言,这使我觉得清畅。我尽可能不去缅怀往事,因为来时的路不可能回头。我当心的去爱别人,这样不会泛滥。我爱哭的时候哭,我爱笑的时候笑,我不求深刻,只求简单。”
  她简简单单地活着,简简单单地爱着,简简单单地等待着,等待着易嘉言的归来。
  每日也会和他打电话。
  在夜里十点整,他总会用微信发来语音通话,南桥窝在床上,把玩着他送她的那些龙猫,在昏黄的灯光下听着远方的风声与水声,听着他在那里的见闻与经历。
  他会告诉她:“今天我去了布鲁塞尔,看到了拿破仑战败的战场。平原上草木茂盛,风景很好,叫人想象不出当年的战争盛况。”
  他会小小地埋怨一下:“这里的巧克力种类很多,应有尽有。比利时人很喜欢巧克力,这里有一种很受欢迎的行业叫做巧克力设计师,专门设计各种各样的精致巧克力。报亭里,书店里,食品店里,咖啡厅里,到处都是巧克力。可惜你不在……”
  他会眼红她:“今天参加了一个晚宴,吃到了比利时的著名佳肴,法兰德斯式的芦笋、布拉邦式的野鸡、根特的鸡汤、还有比利时的干酪屑和烤苣菜。对了,昨天吃的是雪维菜炖鳝鱼、阿登高地的梅酱兔肉、野味和越橘。”
  每当他这样说着时,南桥总会缩在被窝里一个人欢天喜地地笑,却不出声,只怕打断了他。
  易嘉言从来不是个话多之人,却为了她把自己每天的衣食住行都记在脑子里,什么法兰德斯式的芦笋,布拉邦式的野鸡,还有什么根特的鸡汤……这些绕口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背下来的。
  他的用心,南桥都知道。
  也会小声问他:“你每天到处跑,又是签订单,又是画图,还要抽空给我汇报行程,会不会太辛苦了?”
  他略一沉吟:“好像,是有那么点辛苦啊,要不,不打电话了?”
  南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不打了?”
  声音里都带着点怅然若失、心急如焚的意味。
  易嘉言又一下子笑出了声:“笨南桥。”
  她不服气:“我哪里笨?”
  “到处跑会辛苦,签订单会辛苦,画图也会辛苦,但是做完这些,能够跟你打一通电话,告诉你我一天以来做了什么,知道你这一天又经历了什么,就再也不觉得辛苦了。”
  他明明骂了她笨,她却气不起来了,一个人坐在灯光下傻笑。笑完不忘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多吃一点饭,天冷就多穿点衣服,别熬夜。”
  他在那头一边应声,一边说她是管家婆,她就笑啊笑,到最后反问一句:“那你的意思是嫌弃我了?”
  他失笑:“怎敢嫌弃?欢喜还来不及。”
  是这样一通又一通没有什么目的的电话,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有轰轰烈烈的见闻,只是我今天做了些什么你今天又读了些什么,只是我想你了,想知道你是否也同样惦记着我。
  可是相爱的人,总是乐此不疲。
  很多个夜里,黄玉兰就这样站在南桥的门外,从虚掩的门缝里看着南桥的背影,听着她轻言软语地细细叮嘱着易嘉言,偶尔会笑,偶尔会撒娇。
  那不是她所熟悉的南桥,一直以来,因为家庭环境所致,南桥总是显得内敛敏感,从来都不多话,也不够活泼。可是在易嘉言面前,她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公主,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她笑着哭着悲伤着欢喜着,所有情绪都毫不遮掩,活得恣意。
  黄玉兰于是出神地站在门外,看着这样生动活泼的南桥,最后默不作声地合上门,回了屋。
  年轻时候,黄玉兰很爱读一个女作家的书,她一直真切地记得这样一段话。
  “爱情如果不落到穿衣、吃饭、睡觉、数钱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中去,是不会长久的。真正的爱情,就是不紧张,就是可以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打嗝、放屁、挖耳朵、流鼻涕;真正爱你的人,就是那个你可以不洗脸、不梳头、不化妆见到的那个人。”
  她见到如今很多的小姑娘在恋爱约会时精心打扮着,花枝招展地前去赴约。然而南桥的电话仿佛让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他们不聊风花雪月,不聊诗词歌赋,不聊情情爱爱,只是简简单单地汇报着自己一天里做了些什么,读了些什么,见到些什么。
  那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是不紧张的,无所顾忌的感情。
  半月后,某个阳光充沛的下午,南桥从厨房里烤完点心,刚端到茶几上,就被阳台上晒太阳的母亲叫了过去。
  “南桥。”黄玉兰坐在椅子上叫她,整个人都晒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仿佛要融化了一般。
  南桥走到了阳台上,应了一声。
  “坐,我们聊聊天。”
  她依言而坐。
  远处有一片湖,波光粼粼,湖光山色。近处有些红白相间的小别墅,绿荫掩映,风过叶动。
  黄玉兰看了片刻,才说:“春天快来了。”
  她点头:“过完年就是了。”
  “快过年了,嘉言也该回来了。”
  南桥倏地抬起头来看着母亲,不吭声了。
  片刻的沉默后,黄玉兰说:“我曾经以为嫁给你爸爸,生下你,我们一辈子都会这样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过下去,可惜后来很多事情都变了。我恨过你爸爸,觉得他耽误了我的一生,可是后来恨着恨着,遇见了你易叔叔,才发现有时候一时的逆境并不意味着永远的不幸。再后来,你爸爸走了,人不在了,也根本没有了恨。”
  “天冷的时候,我觉得冬天很不讨人喜欢。可是天热的时候,我又开始在酷暑怀念冬天的凉爽。年轻的时候巴望着自己早日有所经历,有所沉淀,可是老了以后又发觉,还是年轻好,还是不要老去为妙。”
  “南桥,人这辈子有很多事情都是自以为是,先入为主,只有时间会让你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什么才是你最想要的。”
  南桥以为母亲又在劝服她放弃易嘉言了,平静地说:“从我认识易嘉言开始,到今天已经有七年了,我对他的感情足以经历时间的考验,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冲动了。”
  黄玉兰侧过头来看着她,看着她在阳光下年轻稚气却满是坚定的面庞,忍不住笑了。
  南桥反问:“你不信?”
  正欲多说,却听见母亲忽然说:“我信。”
  那些已经在肚子里转了几圈的草稿瞬间卡在了嗓子眼里。她有些愣愣的,又反问了一句:“你信?”
  “我信。”
  “三言两语不能使我信,甜言蜜语不能使我信。可这半月以来,你为他展露的笑颜使我深信不疑,不论是你们是名义上的兄妹,还是别的什么,至少他是那个能让你全心全意热爱生活感谢命运的人。”
  回暖的风,温柔的光,远处的湖水与近处的树荫,在这样清新美好的山水画里,南桥听见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去吧,南桥。去找他回来,快过年了,也是时候全家团聚了。”
  那些在受到万千阻挠时也不曾落下的泪,在这一刻忽然就奔腾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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