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人马齐聚,他唤娘子

  乔家一片狼藉,乌苏人家来了新客人。
  江南回来了,带来了方七,还随行一位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不卑不亢,长身玉立,头戴黑纱镂空帽,一身蓝色的锦袍,腰间一根玉色腰带,黑色靴子,温文尔雅,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成熟。
  方七一见玉韶华,铜铃大眼立时发光,大臂一伸就把玉韶华给举起来:“哎呀,公子,你可是真出息了啊!”
  玉韶华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个暴栗子:“方七,你个混小子,放我下来!”
  子婴也冷冷地说:“放下!”
  方七看看子婴,大声豪气地说:“你这个公子长得比我主子还俊,脾气咋这么臭?”
  子婴最烦人家说他长得俊俏之类的话,一掌拍出,方七瞬间被拍出去好几丈远,噗通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他恼了:“你他娘的,真打啊?看你是我主子的朋友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子婴嗤笑:“你尽管和我计较,试试看!”
  方七爬起来,甩甩手:“去去去,我有力气帮助主子干活去,懒得理你个小屁孩!”
  看方七绕开他走,玉韶华忍不住笑了,这个方七看似粗糙,实际很是聪明,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不吃眼前亏,粗中有细,讲求策略,这样很好!
  方七指着中年男人对玉韶华说:“主子,这个是建筑大师闲中好!闲中好大师不仅建筑设计首屈一指,而且雕刻手艺比方伯有过之无不及。”
  “闲大师!”玉韶华恭敬一礼。
  闲中好随机还礼,并不说话。站在那里,神色淡淡,无欲无求的样子。
  “有劳大师了!”玉韶华再礼。
  闲中好仍旧一礼,不语。
  很好,人马到齐,银票充足,万事俱备!
  江南插话:“闲中好大师是长泽主子请来的。”
  “好!”玉韶华点头,提到长泽,她忽然想念的很,心里某处隐隐作痛,很想问问长泽怎么样了,但是那么多人在,她把话咽了下去。
  大家一起进了屋,玉韶华问方七:“一共来了多少人?”
  方七说:“除了镜子铺和作坊里留下两百人,还有两千多人不能远行,便留在山上,在山下直接开垦荒地,三千多人分批去玉潜山拉种子,其余全部分批出来了。”
  “一路上可还顺利?”
  “比较顺利,我们扮成商队、逃荒的、乞丐……各种队伍,现在顺利到达北疆一万多了,分别在不同的城里和无人的村子落脚。前几日江南给我留信,我便带了一些人先来了。”
  玉韶华对江南说:“今天立即去城东,城东乔家没有庄子,开垦田地也最少,出城百十里外基本都是山地,人烟极其稀少,荒地随便开垦,我在韩叔鱼那边查看过,那边划为‘死地’,搭房造院,依山建造我们的根据地。需要什么材料着人买,你现在有人手了不是?”
  江南应下。
  又对沈勤说:“沈勤,你带领方七去你家那边查看,现在天已经转暖,在荒地那边搭建工棚暂且先住下来,荒地尽快开垦,不要担心乔家占领,方七他们完全有能力对付乔家的打手!”
  对方七说:“你今天先去看看,能住下多少人,就带多少人过去,尽量多的安排,最好引起乔家庄子上的注意,他们只要出手,你们就往死里打,直到把他们的庄子占领了,先住下再说,官府判他们赢了你们再搬出来,工棚估计也造好了。”
  方七哈哈大笑:“主子,你这不是明抢吗?”
  “怎么是明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们不找你们茬,你们也别主动出击,他们找茬,你们就狠狠还击,如果有人问,你们就说自己开垦荒地,对方不让开垦,还抢占!到官府说理也说的过去。”
  没有办法!资本的原始积累,本就是充满暴力,对土地的剥夺,就是原始积累的基础。
  再说,这个原始积累不是乔家开始的么?乔家的土地不也是从百姓手中强取豪夺的么。
  看看子婴,子婴说:“我主要保护好你!”
  “嗯,好!”玉韶华说,“你还有个任务,你看看周家的那个小子,周庸子,要不我们带一带吧!昨天晚上跪晕过去了,今天一早又要来跪求,我给骂回去了。”
  子婴说:“收下他会比较麻烦。”
  “我们需要忠心耿耿的伙伴,这基于感情的点滴培养。”玉韶华说,“比如你我,我们不一起长大,我对你就没有什么感情!哈哈……”
  子婴看看玉韶华,墨黑的眼眸没有一丝儿笑意,冷冷地一言不发。
  “开个玩笑,气什么?我们不是从好几年前就认识了么?”玉韶华说。
  子婴气结,长泽认识玉韶华比他还早好么!长泽说,他在六岁就被华儿给“人工呼吸”了!
  越想越气,子婴黑着脸转身就出去了。
  这个人!玉韶华无奈地笑笑,看看其余几人,讪讪地说:“看见了吧?以后不要随便跟子婴开玩笑。”
  大家认为子婴确实有点“冷若冰霜,格格不入”!
  分配好任务,玉韶华单独留下江南,给他了十万两银票,叫他先去看东部山区的地形地貌,闲中好大师负责设计,需要什么样的建筑材料,直接购买,不够再来拿。
  洗劫了乔家,现在银票多得是,她是大富翁。
  说完,玉韶华又犹豫了一下,随意地问:“你见到长泽……他现在如何?”
  江南面无表情地说:“就那样!”
  “哪样?”玉韶华看着他脸。
  他依然一脸的懵逼:“就原来那样!”
  “你找打是不是?”玉韶华有点恼,也有点脸热。
  “主子是不是想长泽主子了?”江南一本正经地问。
  “问那么多干什么?他……有什么话么?”玉韶华感觉整张脸都不对了,看着江南故作一脸的不解风情,忍不住有点恼火地说,“你出去吧,我没事了!”
  “哦,那我走了!”江南转身就走了,走到门边,站定,转身看着也转身走进里间的玉韶华,忽然摸着鼻子说,“那个啥,主子,长泽主子给你带了一封信!”
  “你!”玉韶华既羞且恼,该死的江南,肯定是故意的,捉弄人上瘾了是不?
  江南似无所见,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条案上:“主子,我和闲中好大师先去城东了。”
  玉韶华随手拿了一本书,使劲地丢到江南后背上:“江南,今天的饭你别想吃了!”
  “嗯,不吃饭,吃饺子!”江南点头,完全一副“我同意吃饺子”的样子。
  看他出了门,气急败坏的心情立即没有了,迅速地拿了信,把门栓插上,又跑到里屋,把里屋门也插上,小心翼翼地捧了信,闭了眼,先鼻子闻闻信纸,果然一股淡淡的兰花香,玉韶华忍不住把脸埋在信纸上,心不可遏制地“砰砰”跳起来,那淡淡的兰花香的人,似乎就站在身边看着,她一时羞得不能抬头。
  信打开,那字如铁画银钩,字字苍劲有力!
  信很短,开头——
  “娘子”!
  玉韶华“轰”就脑子炸了,眼前立即的一片空白,心跳似乎停止了一般!
  娘子?娘子?
  她头埋在被子里,感觉长泽似乎就在耳边唤她一般,从来没有想到,一封信里的一个称呼也会叫人心悸如此!
  什么人嘛,怎么就叫起娘子来了,真真孟浪!
  很久,玉韶华抬起头来,那两个字又看了好几遍,觉得那字也活起来一般,似乎跃然而出,她手轻轻地抚摸那两字,感觉那字都熨帖到心里去了。
  “我临江水观孤寂,想彻两岸墨绿,伊在天边身影撒满一地!”
  玉韶华读着,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信不长,除了藏头的“我想伊”,便是一切安好!
  简短,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从心悸,感动,到最后的温暖,玉韶华在房间里整整呆了两个时辰,期间似乎有默契一般,并没有人打扰她。
  她小心地折叠了信,放在衣襟里。拉开门,就看见子婴坐在门槛上,头也不回,闷闷地问:“饿了?”
  “嗯?什么?”玉韶华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不是饿了,你就不开门了吧。”
  “对不起,我忘记时间了!”玉韶华心里甜蜜轻松,“江南想吃饺子,今天我们包饺子,晚上他和闲中好大师会回来就餐。”
  子婴听着她轻快的声音,看着她轻快的步伐,似乎随时要雀跃起来,脸上也少见的粉面春风,虽然她一直很美,很好看,但是平时一直是读书人特有的那种沉静。
  现在明显神采飞扬,两只超大的眼睛银光碎了一般,那墨瞳愈发地灵动。
  子婴坐在门槛上不动,直直地审视着她,为什么这人关在房间半天出来就变得如此快活?而且是那种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快乐!快乐的要飞,快乐的要跳,快乐的要唱,要旋转起来的那种眉飞色舞!每一根发丝都在鸣叫!
  你在里面干什么了?
  子婴伸长脖子往房子里看去,有人在吗?
  长泽偷着来了?
  “看什么嘛?走,我们去准备包饺子!”子婴不动,玉韶华走过来伸手拉了他,“走走走,我们买肉买材料去,等会包饺子,包几种馅料,你想吃什么?”
  “……”
  子婴不说话,玉韶华也看不见他狐疑的脸色,提了篮子去肉铺、菜摊,一路上,玉韶华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连走路都蹦蹦跳跳。
  子婴虽然一直狐疑,但是她那么高兴,自己何必又要扫兴?!所以他也跟随后面,玉韶华挑选食材,他跟着付钱,后来兼挑夫,玉韶华东西都丢给他,自己一路好心情地问“子婴,你喜欢这个么?你喜欢那个么”?
  后来,子婴自己都有点鄙视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患得患失!
  他的心情就譬如诗中所说“想当一个诗人的时候,我就失去了诗,我想当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失去了我自己。在你什么也不想要的时候,一切如期而来”!
  四年前无意中便守护了她,得她相救,如今得她信任,日日守在她的身边,还求什么呢?
  她快乐,他便满足了吧!
  眼睛也明快起来。
  看着玉韶华还在采购,他扯住她袖子说:“不要买太多了,哪里能吃那么多,天热了搁不住!”
  玉韶华看看他手里拎着,肩上扛着都是食材,不好意思地说:“大手大脚的毛病又犯了!”
  “这才是你应该的样子,活泼、灵动!不知道李嬷嬷怎么教导你的,太过冷静,太过聪明,太过……刚硬!须知,过刚易折!”子婴斟酌着用词,“不过你和那些大家闺秀都不一样,没有那些刻意的造作,没有那些教条的规矩!所以你很成功了骗过了所有的人,认为你是……少年!”
  子婴嘴唇勾着,坦率地说。
  玉韶华一瞬间收回几乎忘形的愉悦,慢慢地冷静下来,点头:“嗯,你说的对,我很多时候总是忘记自己是个女子,心里装了太多想要做的事和规划,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所以你们算是有福气的,这么多年来,我几乎没有下厨过,也不曾去街上购置衣物,因为我对吃和穿都不讲究。”
  子婴一瞬间沉默了,自己和长泽何尝不是如此,他们的出身决定他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异于常人的责任就背负身上。
  他调查过玉家,包括越家,甚至那些一年之间消失的世家望族。
  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不知觉间就走到了乔府大门前。
  乔府大门紧闭,朱漆打门依然巍然,门口的瑞兽和石鼓也没有变化,就连门口站着的府卫也还是一脸严肃。高大的围墙掩盖了院子里一切的狼藉,若不是子婴亲眼所见书房毁掉,主屋燃烧,也不会看出异端。
  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出府里有什么变化。
  不得不说光鲜的外表的确能掩藏一些腐败烂疮!就如同巍峨的宫殿里,肮脏不为外人所知。
  玉韶华小声地对子婴说:“说好的城外五十里的土地,这个事回头派江南去上门要地契!”
  子婴噗嗤笑了,对,一定去要地契,不要的话,难保他们不会想到家里的意外会和自己有关。
  若无其事地走过。
  早上来的人已经全部都不在,玉韶华喊来周庸子:“庸子,跟我们一起包饺子吧。”
  周庸子跪了两天,有点受凉,鼻塞的厉害,本就瘦弱的身体,此时脸色更是苍白。但是听到玉韶华喊他帮忙,他马上开心地跑过来,兴奋地问:“师傅,你叫我做什么?”
  玉韶华看他喊师傅,也不反对。子婴在旁边看着玉韶华指挥,忽然问她:“你哪里学来的这么多本事?”
  玉韶华:“雕虫小技还需要跟师傅学习吗?”
  雕虫小技?子婴摸鼻子,好吧,差距很大呀!
  “各有优势而已,你会的我就不行。看你们仙人一样轻功卓绝,我也十分羡慕!”玉韶华真心佩服那些个武力值爆表的高手,自己不行。
  “那你擅长什么?”子婴看着玉韶华问。
  “我啊,应该是机械类、化学和管理,这些是我长项,其他的不行,饮食类其实也就凑凑合合,毕竟,要活下去,自理能力还要是要有的。”玉韶华扶额,“我是真的不像个女人!想起来还真是头疼。”
  周庸子抬头看了玉韶华一眼,但是没有说话。
  子婴看着周庸子那一眼的疑惑,对方却迅速地低头继续做事,心下有点满意。接口说:“周庸子,从明天卯时开始,绕城跑十圈。”
  “好的,师傅!”周庸子立即回答。
  玉韶华看着他苍白的脸上两眼亮光,似乎神色也好了很多。叫他:“过来。”
  拿了温度计塞在他嘴巴里,叮嘱他半刻鈡坚持住。
  半刻钟,取过体温计,玉韶华皱眉,又给他抚脉,检查,抽出笔墨写了一张方子:“去,按照这个抓三副药来。”
  周庸子脚步有点虚浮地走出去了。
  半个时辰不到,他提着一串药回来,玉韶华打开看了看,闻了闻药,皱眉问:“这药是哪里抓来的?”
  周庸子说:“乔家药铺!师傅,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玉韶华仔细地拨拉着里面的每一味药,仔细地闻着。指着几枚良姜状的中药说:“这个羌活是假的,真的羌活是菊花心,油性足,现在这个应该是本地产的马尾独活,切片加工而成。”
  “庸子,这个药铺的生意平时好不好?”
  “好啊,乌苏里城就只有乔家的两家药铺,不去他们家买就无药可买了。”
  “这样啊!”玉韶华轻轻点头,“你们这里蒲公英——不,婆婆丁多么?”
  周庸子说:“多,这个是野菜,每年春上大家都会去挖,但是头茬太苦了,所以大家都是吃二茬三茬!”周庸子这个倒也熟悉,因为周王氏每年春天都会去挖一些或者购买一些,做蒸菜。
  “那好,现在估计头茬还都在,你赶紧叫你娘和你爹去挖这个,大量的挖回来,头茬苦是因为一个冬天积累的药性,不苦倒效果差了。”玉韶华吩咐周庸子,又问了猪耳朵等等野菜兼野生药材。
  乔家药铺么,假药都留着给自己人吃吧!
  江南和闲中好回来时,玉韶华和子婴已经把所有的饺子都包好了,看着玉韶华掩饰不住的开心,江南也不戳穿,只是很认真地把一天的考察如实地给玉韶华回报了一番。
  玉韶华认真地听着,心中大概有了个蓝图。
  然后她对闲中好说:“大师,麻烦你设计建筑时,按照这个样子设计……”
  她在图纸上大概描了几笔,又写了一些字。
  闲中好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玉韶华。
  玉韶华沉稳地点头,对,就是这样。
  闲中好压住心里的惊涛骇浪,郑重地点头:“霁月公子放心!”
  玉韶华便把纸头拿起,在灯上燃着,之后放在地板,看它化为灰烬。
  长泽,我不是你的包袱,我是你的一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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