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珠
怀愫/文
江烨昨天半夜才回来的, 今天上午没事，一直睡到中午才起。
开门看见林文珺坐在沙上，手里拿着笔, 在日历上写写划划, 打着哈欠问她：“你写什么呢？你爸妈他们出去了？”
“出去了, 小佟来接的, 刚刚我给王太太打了个电话。”
“王太太她们同事, 想过来看看我们家的装修, 我跟她约好了时间见面。”日历上的小格子, 被林文珺写得密密麻麻的。
江烨低头扫了一眼：“给全家买睡衣, 车站送车，查检作业，宁宁开学, 准备钢琴课, 买水果点心，和王太太见面约看房装修……”
下礼拜一个礼拜的格子都写满了，她还要继续往下写。
“嗬, 你比我还忙。”江烨感慨一句, 确实得赶紧找个钟点工了。
“你在外面忙, 我在家里忙, 大家都忙。”江烨不是觉得她闲着吗？那就让他知道知道，她是不是一天天在家闲着享清福了！
以后她就天天填格子，每个格子都写满，看江烨还有脸说她清闲！
“你赶紧找个钟点工帮帮手。”眼看着肚子就一天天大起来了。
江烨开着门上厕所，一边上厕所一边又说：“对了, 你妈昨天跟我说, 你舅公家的儿子想出来打工。”
林文珺瞪大了眼：“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竟然都没跟她商量？大概是碰了几回软钉子, 也知道求女儿没用了，干脆就找上女婿。
“半夜里说的，我刚回来，她出来倒茶。”江烨喝了酒，这种事一听就答应了，新接了工程正缺少人手，用谁不是用。
林文珺急了：“以后我爸我妈再求你事，你别瞎答应！”
她自从睁眼回来95年，一直冷着江烨，还从来没跟他这么说过话。
江烨被她这一通脾气给弄懵了：“怎么了？我这儿正好少工人，让你表弟来打工有什么不行？”
现在的打工仔都以村为单位，一个村有一个能闯出来的，全村一个接一个，一起干这个，人多还不怕被包工头欺负。
工地上喊一声，都是自己人。
“我舅舅家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全是好吃懒做的，家里门前三分地，到现在都是我舅舅自己在种，小鹏他什么都吃，就是不会吃苦。”
建筑工地又脏又累，夏小鹏上辈子只呆了半年，江烨还多发他几个月的工钱，回去他就到处嚷嚷，说在江烨这里吃苦了，住的差吃得差，连口干净的水都没得喝。
他哪儿是来打工的，他就是想来当小舅子的。
这回林文珺连爹妈妹妹都不打算照顾了，还会照顾这个表弟？
江烨听见“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苦”一下笑起来，没想到老婆还能说出这种话，但他想了想还是说，“我答应都答应了，就让他来试着干一干，不行就让他走。”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他干不了这个，你也别多发他工资，别贴钱不讨好。”
“知道了，给我煮碗馄饨，你妈说昨天包了一百多个馄饨。”江烨也知道这是丈母娘在邀功，一点小事她都得念叨。
林文珺给他下了碗菜肉馄饨，虾仁馄饨她都分开放，那个是要留给宁宁吃的。
虾皮海带汤，再滴两滴香油。
江烨一口一只，“霍咯霍咯”吃得飞快：“对了，周芳再要找你，你别把她带家里来，找个借口别见她了。”
“怎么了？”林文珺还是关切的，不知道周芳想通了没有。
“她把车卖了，要给程志军还帐。”江烨皱着眉头叹口气，程志军的债主来过公司，也去找了周芳，家里的存款拿出来还不够，连车也得卖掉。
林文珺早就看出来了，周芳对程志军还没完全绝望。
有些女人就是这样，似乎只要男人不变心，那就是好的，就什么事都能原谅。
“真是想不通。”江烨摇摇头，程志军会拖垮她们母子的，周芳连工作都没有，把钱全填进去，儿子要怎么办？
林文珺觉得是因为自己对周芳说了那些话，让有些事提前发生了。
“她要是来电话，我总得劝劝她。”
这到底是别人的生活，江烨说完就要去公司，他从包里拿出一叠钱：“家里没钱了吧？你拿着，你看着给两个老的吧。”
林文珺这回没拿：“你上个月回去不是给过他们钱了。”她突然顿住，想了想问：“一样是买东西，要不要给你爸捎带点东西过去？”
这还是林文珺第一次主动要给公公买东西，江烨一直到换完鞋才点头：“行，你给看着买吧。”
林文珺站在玄关，她对她的父母有怨，江烨对他的父亲也有怨。
江烨赚到钱之后，曾经报复性消费过一段时间，恨不得让老家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钱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想告诉他的父亲，他混出头了。
林文珺突然想到江宁，宁宁跟她爸爸可真是一模一样。
想到女儿就对江烨多了一份理解，其实林文珺自己，也是这样。
大夏天里突然就想喝点热的，林文珺烧了壶水水，守着水开，给自己泡一杯茶。
江宁第一次去电视塔，她跟在外公外婆身边，坐升高电梯，到二百多米高的地方，底下的房子只那么一丁点儿。
车子就像蚂蚁排队，一溜溜开在马路上。
江宁往投币望远镜里扔了两块钱，举着镜筒看向远处。
“能看到我们家吗？”
“你们家在那边。”小佟叔叔给她指了个方向。
江宁踮着脚尖努力看，望远镜的极限处，也找不到自己家的房子，时间到了，镜筒一黑，江宁叹口气，让望远镜垂下去。
“要是我们家在江边就好了。”江宁感叹，那在东方明珠电视塔上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小佟哈哈大笑：“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
“为什么啊？”江宁不明白，为什么连房子都不要，就要张床呢？当然是房子更好啦！
“这边太破了，出来什么也没有，就这一块还有电视塔，远一点全是荒地。”
江宁认真想了想：“要是像我们家的房子那样，那我也要的。”
小佟跟着林文珺跑过建材市场，老板娘的眼光是真的高，现在大家装修哪会选这么素的颜色，卖材料的人也都推荐现在的大热门。
偏偏老板娘看这个太俗气，看那个说太乌苏不舒服。
佟建当然是顺着她说话，但想不出来房子会装修成什么样子。
等全都装好，他服气了。
这一路上当着林父林母的面，夸了好多句，夏秀珍一直不说话，林齐盛哼一声：“再好有什么用，又不让我们住。”
这个佟建还真知道为什么，他猜大概是要替王太太跑装修，但他就是负责跑腿的，老板家里的事，他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只好嘿嘿陪笑：“外公外婆要不要拍张照片啊？跟宁宁一起拍一张。”
观光层有好几个摄影摊位，花十块钱就能拍张照片，江宁今天穿了她粉蓝色纱的裙子，妈妈还给她戴了个发箍，她当然想拍张照片。
佟建不等他们回答，就去把钱付了。
江宁站在外公外婆中间，学图画书里公主的样子，拎起裙子拍了张照片。
“小公主拍的真好看，再来一张单人照吧！”戴帽子的摄影师夸道。
“好，咱们再来拍一张，给外公外婆也拍一张双人的。”
照片是立等可取的，江宁捏着照片的小角落，学摄影师的样子不断挥动照片，等胶纸显影，等照片显影了，她就用手帕小心包住，放进自己的小包里。
她要带回家给妈妈看！
去了电视塔，又去外滩，八月底的天气还很炎热，江宁一回家就嚷嚷：“妈妈，妈妈，热死我啦！”
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冰箱边，拿了罐冰椰汁，又冲进房间打开空调，倒在床上。
林文珺忍不住笑：“好玩吗？”
“特别好玩，电视塔特别高！”江宁把胳膊伸过头顶，比出“特别高”的动作，把包里的照片拿出来给妈妈看。
林文珺坐到她床边：“我们买个相框，把照片装起来。”
林文珺摸着女儿的绒绒碎发，想起江宁从初中开始就没怎么拍照片了。
江宁读初中就住校了，每周回来都更胖一些，青春期的女孩敏感，她越来越不肯拍照，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咬牙减肥才瘦了下来。
林文珺闲在家里没事，翻开相册，连女儿长大的照片都没几张。
她自己也一样，快六十岁时追忆青春，竟然翻不出几张照片，所有年轻时候的照片，都是在生儿子之前拍的。
“宁宁，等周末的时候，妈妈带你去照相馆拍照片吧。”
连肚子里的江媛一起，算是她们三人的合照。
等江媛出生之后，她们再一起去拍百日照，周岁照。
“真的？太好了！”江宁高兴的在床上翻滚一下，她还从来没去照相馆拍过照呢！
她把今天看见的叽叽咕咕告诉林文珺：“我们家太远了，在那么高的塔上也看不见，如果住在江边，是不是就能看见了。”
住在江边……
林文珺笑了：“好呀，妈妈以后在江边上给宁宁买房子！”
母女俩正在说话，夏秀珍笑眯眯站在门口，她冲林文珺招招手，好声好气的说：“你来。”
“什么事？”
“你来呀。”
林文珺摸摸女儿的手：“喝完饮料做今天的作业。”说完走出房门。
夏秀珍把她拉到主卧室，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江烨年底真的能赚一百万啊？”
终于还是问了，林文珺心里冷笑一声，上辈子母亲就是这样，用讨好的笑容，柔软的语调诉苦要钱，百试百灵。
她笑了：“谁你说的？小孩子的话你怎么能当真。”
“是小佟说江烨公司刚接到个大工程。”
光是小孩说的话，林父林母一开始听了激动，但也没完全当真，直到今天问小佟，他们才确定，江烨是真的能挣一百万！
林文珺睁眼说瞎话：“一个工程总共一百万，机器材料去掉一半，工人的工资一半里的一半，还要跟合伙人分，你自己算还有多少？”
夏秀珍算了一会儿，那怎么着也得有十万块吧！
“文俪她那个股份……”
“这房子还欠着银行钱呢。”林文珺说完，看着夏秀珍，“怎么江烨挣的钱，自己家里还没花呢，就有人上赶着想替他花？”
“你怎么这么说话，你现在过得这么好了，帮衬帮衬你妹妹……”
夏秀珍的话再一次被打断了，林文珺无数次想问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就连江烨也会感概，她怎么既不像爸，又不像妈，难道是抱养来的？
上辈子林文珺想不通，这辈子她不想再纠结。
“她过得好的时候，也没帮衬过我。”林文珺冷眼看着母亲，“你们要是再自己找江烨，那今天就回去吧，以后也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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