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是丹阳公主所嫁的上任乌蛮王的长子。
  一年前乌蛮内乱,该继任的乌蛮王死了,公主也离开了。原本蒙在石也应该死于那场战乱中。
  蒙在石答非所问:“大魏人明日定会派人来询问详细情况,到时候说我只是前任王者的一个族人便罢。就让大魏人以为前任王者家眷死透,我只是个趁乱登位的小贼。”
  立即有人道:“大王是勇者,是我乌蛮的救世者!岂是小贼可比?!”
  蒙在石盯着大魏边军那灯火通明的方向,对下属的马屁没有反应。
  让那吹捧的人有点儿尴尬。
  另一人狠狠瞪了那个没有拍对马屁的人,小心翼翼询问:“大王既然要蒙蔽大魏人,为何要向丹阳公主传话?丹阳公主若知道大王是谁,大魏皇帝不也知道了么?”
  蒙在石淡声:“那可未必。咱们这位公主,未必和她父皇一条心。我倒是要看看,她会不会将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大魏皇帝,让大魏皇帝早早提防。我赌她不会。
  “咱们这位前王后,那可不是一般女子。”
  这下子,他身后的下属们都低着头,不敢发言了。蒙在石与前乌蛮王后的关系……即使作为下属,也应当作不知。
  而他们也确实不知。
  只隐约听说过一些流言罢了。
  众人眺望着大魏边军方向,倏忽一刻,见山下有骑兵偷偷摸摸,向大魏边军方向潜去。却没什么马蹄声,因马蹄用布所包。虽然行动有碍,但他们躲过了大魏边军的探查。
  这行军队钻入树林中,显然要趁夜对大魏边军做些什么。
  乌蛮王高高在上,眯眼凝视。
  身后一属下有些兴奋道:“看来大王所得的消息不假!南蛮王真的忍不住,要在今夜骚扰大魏边军,抢夺粮草和土地!”
  南蛮五部,乌蛮只是其中之一。
  南蛮也有王,只不过南蛮五部不听这位王者的话。然而大魏消息滞后,他们却不知,近年来,南蛮有一位年轻的王,励精图治,正在长成。这位年轻的王立志收服整片南蛮五部,征服大魏!且在大魏不知道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王,已经开始征战,扫荡整片南蛮之地!
  今夜便是年轻的南蛮王派军骚扰大魏边军。
  蒙在石只是骑马立于高处,看到下方战事在悄然开始,他微笑:“看来那位年轻的王,真的想收服整个五部啊。他还没有收服五部,就想从大魏这里得些好处?果然年轻而悍勇啊。”
  下属道:“自然不如大王您!”
  下属又道:“大魏边军今夜先因我等的到来,去连夜商量对策了。今夜南蛮王派来的军队,说不定真能打大魏一个措手不及。大王,虽然我等并未归顺南蛮王,但我等也算是南蛮子民吧?我们要不要跟上去,趁机从中吃些好处?”
  身后的军士们闻言,跃跃欲试。他们骁勇好战,眼前看到有好处可得,当然一个个都按捺不住兴奋。
  蒙在石淡声:“想去你们便去吧。”
  看大王不反对,当即数位下属出列,骑马下山,去整合自己手下人。
  却也有会看眼色的下属,见大王不置可否,他们咬牙忍着贪婪,跟随在大王身后,和大王一起俯视下方人趁夜作乱。
  有人不解:“大王,明明能得到好处的事,大王为什么不心动?”
  蒙在石从马上下来,他长身而立,黑袍裹身。他长臂一扬,虚虚指着大魏方向:“偷啊抢啊,到底只是一时。终生如此,未免可笑。”
  身后人互相对视,不懂大王的话。
  他们听蒙在石手拄下巴,边沉思边说:“这么多年,我们有粮食了就吃,没有了就去大魏那里抢。整个南蛮都是这样,因为常年打仗,我们个个善战。大魏最强力的军队是边军,但边军在我们眼里不足一提。
  “既然我们这么强,为何我们不能像大魏一样富饶?我们的子民为什么那么蠢笨,我们的房子为什么没有大魏坚固,我们为什么连年征战而不停?我们想要的,仅仅是大魏珍贵的珠宝和漂亮的女人么?”
  蒙在石转身,看向身后面面相觑的诸人。
  他淡笑:“原本我想从丹阳公主那里知道答案。可惜她是个没有信用的合作者。那我便只好换种方式,让南蛮王去实验了。
  “我在此发誓!在我毕生,我何止要做这个乌蛮王,我要做整个南蛮的王者。我要带领我的子民走出如今境界,我要我们变得像大魏一样强大,甚至超越大魏!”
  星夜下,众骑士纷纷下马,跪在他们王者脚下。他们怀着虔诚的心膜拜,他们有种预感——
  最强大的王者,眼前的男人,将带领他们走出不一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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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军再一次被那些蛮族人骚扰,并未引起太大关注。因常年如此,这本就是边军存在的意义。
  快马加鞭,各州选出的年轻才俊名单被送去长安,这些是明年参加科考的人士;
  披星载月,乌蛮有了新王者的消息也送去长安,这是南蛮这片土地新的变化的开始。
  而岭南又下了雨,淅沥如愁。
  黄昏之时,暮晚摇仍在午睡。因前些天中了瘴毒,身体未完全康复,需要睡眠来养精蓄锐。
  昏昏沉沉的睡梦中,她做着一些关于过往的噩梦,压得她后背冷汗淋淋、心跳急速。她陷入噩梦中醒不过来,忽然一道清朗的读书声,将她从梦中惊醒。
  纱帐茫茫,暮晚摇有些迷离地坐在床上,蹙眉听着外面的读书声——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往往复复,声如雨清。
  暮晚摇拢着长发,扯开帘帐,沉着脸起来。她就知道,又是讨厌的言石生在读书了!
  又在读书了!
  她撩帐起身,推开窗子,果然看到了那坐在廊下抱着书苦读的少年书生。暮晚摇正要训他读书声太大,却见潇潇暮雨下,似乎一滴雨水飞斜,溅上他的睫毛。
  他睫毛轻轻颤抖,抬手拂去眼睫上的水渍。而他抬眼,眺望着漫天细雨,静然而坐。
  背影清肃,侧容清隽,气质如远山清水般辽阔浩瀚。
  暮晚摇不禁看得呆住。
  ……名门子弟才会养成的好气质,怎会出现在一个岭南乡巴佬的身上?读书有这么神奇么?
  可他读书也没见读得多好啊。
  言石生看了一会儿雨,再次将心收回到自己手中的书卷上。他才朗声要继续,后方飞来一扇子,砸在他后脑勺上。
  言石生:“哎。”
  他被砸得一跌,回头手忙脚乱地收了扇子,看到是一把镶着许多珍珠的羽扇。这扇子是暮晚摇常用的那一把,他抱着扇子抬头,果然看到红裙摇曳,暮晚摇腰肢款款地沿着走廊向他走来。
  她呵斥他:“读书时应低声寻义,不要学村学生高喉大嗓乱喊一气!”
  言石生目中浮起无奈,起身将扇子还给她。他道:“小生受教了。”
  ……其实他读书声也没多大。
  但估计吵到暮晚摇了。
  言石生见公主并没有什么事要吩咐,便重新坐下,这次沉默着读自己的书。雨声滴滴答答,言石生后背绷着,心神抽出一分来,思考公主怎么还不走。
  她站在他后面,在干什么?
  暮晚摇眼中流波闪烁,不紧不慢地摇着自己的羽扇。
  她冷淡地问:“言石生,你想去长安?”
  言石生回答:“是。”
  他要起身面朝她,暮晚摇却从后按住他的肩,不让他面对她。她按着他坐着,让他就这么和她说话。女郎的手扶在肩上,她人就站在他后方,观察着他。言石生面容古怪,心里有些不自在。
  暮晚摇:“你是想当官?”
  言石生顿一下,缓声:“是。”
  暮晚摇奇怪:“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不好名,不好权么?那你当什么官?”
  言石生不语。
  暮晚摇在他肩上戳一下,轻轻一点,似撩非撩。她声音也俨然如烟雨空茫,含着一丝魅惑:“问你话呢。能不能说句实话?说句实话对你有这么难么?”
  言石生低笑。
  他望雨而叹:“非是我不说实话,而是实话多可笑,没有人信罢了。”
  暮晚摇俏皮道:“说不定我信呢?”
  言石生沉默。
  暮晚摇勾着他的肩,再次一戳。如鱼尾戏扫一池清水,从肩膀处开始,言石生都要被她戳得半身发麻了。
  他涨红了脸,几次想起身,却被她按着坐下。
  他只好僵硬着坐直身体,望着天地间的暮雨绵绵,轻声回答:“那这话,我只说一次。日后殿下再问,我不会再承认了。”
  暮晚摇好笑:“你说啊。”
  暮雨下,她听言石生声音低柔:“殿下可曾见过‘路有冻死骨’,可曾见过‘苍生多寒无可救’?我幼时母亲尚未过世,我们兄妹几人跟随他们在南方游学,遇到过大旱,遇到过人吃人。我阿父说天下不仁,这样艰苦的百姓到处都是。
  “后来我年岁渐长,见的就更多了。我会不禁想,我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我一介书生,困于岭南乡隅,我要改变这世道,除了科考、做官,我无路可走。
  “我要天下泰康,要民众不屈。要邻里不扰,要盛世太平。我除了当官,无路可走。”
  书生意气,少年热血。言石生柔声:“公主听到我方才念的《硕鼠》了么?”
  暮雨如沙,他二人于雨下,一坐一站。少年书生坐于前方,少年公主将肩搭在他肩上。二人的声音隔着绵雨,一前一后地交叠在一处: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乐郊啊乐郊,到底在哪里?!
  与他一道念出这诗,暮晚摇满心激荡,无以复加。满腔情绪强忍不住,搂着他的肩,她俯身从后贴于他面上,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第17章
  天黑了有一段时间,夜雨如流,隐约闻见院外清新花香,静谧无声。
  舍内一灯如豆,侍女们端上茶水后便退了下去。
  言石生坐于暮晚摇对面,心跳咚咚如雷,他看着对面的少年公主。
  见她高髻云鬓,朱唇美目。她的美丽璀璨辉煌,让整个言家寒舍衬得富丽堂皇。这般公主,与他乃是云泥之别。
  这样的公主,她怎会那般唐突,吻他面颊?
  言石生能感觉到他和暮晚摇相处时,有时候气氛会比较怪。然他和公主平时没有默契,在这个时候却分外有默契。每每气氛古怪,二人都会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破坏气氛。
  之前都做的很好,为什么她突然亲他了?
  更让他迷惘的,是他分明……忘不了她俯面贴来的甜美气息。温软,暖甜。她柔软的唇贴在他脸颊上时,整个天地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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