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兴趣班
正月十二。
布岱公司。
“哎呀, 小钱钱,你也提早来上班了?”沈怜花看到肖钱,宛如看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苟玳给员工的假期到正月十五, 沈怜花以往求之不得, 如今却觉终日在家胡吃海喝太过无趣,不如来公司呆着。
肖钱将双肩包的带子往下一拉, 放到椅子上, 默默擦拭桌面, 不说话。
沈怜花热情道:“飞牛也提前来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正说着, 王飞牛提着两杯奶茶从门口晃悠进门,看到肖钱:“诶,你也来了,那我不是少买一杯?”
肖钱:“没事,我不喝奶茶。”
沈怜花哆着奶茶里的珍珠:“不怕你们笑话,我提早来就是担心老板偷偷把公司关了。这么好的老板和公司, 打着灯笼都难找。”
王飞牛点头:“英雄所见略同,肖钱你呢?”
肖钱没有抬头,仍旧仔细整理着桌面:“我过年住北城, 顺道过来看看。”
“咦?”王飞牛和沈怜花有些诧异,肖钱的口音显然是南方人,过年不回去, 必然有原因。
两人没敢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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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
肖钱没和王飞牛同行,独自一人来到园区的无人超市。
选了一个海鲜味的杯面, 肖钱站在冰柜前, 犹豫着是否要拿酸奶。
“肖钱?”熟悉的声音响起。
肖钱回头, 是苟玳, 身边还跟着他见过几面的投资人梁总。
苟玳的目光微微下移,看到肖钱手中的杯面。“还没吃午饭吧,正好,我和君澈要去月下风情,走吧,我请客。”
肖钱本想拒绝,被苟玳半推着去往咖啡厅。
吃完饭,苟玳趁梁君澈去洗手间,看着对面不善言辞的肖钱。“是不是家里有什么难处?”
肖钱拘谨地握着水杯,摇头。
苟玳抿了口柠檬水:“我上次无意在你座位旁看到第四医院的袋子,看厚度,应该不是小病。我们公司有入职体检,你没有问题,所以应该是亲近的人出了状况。我给你的薪水也不低,你却一直过得很拮据,比起说是性格使然,更像是努力囤钱。没用公积金,不是买房,能这么烧钱的,只能是家里人生病了。”
肖钱呆滞地看着苟玳,半晌,捧起水杯,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好像吞尽所有的伤痛苦楚。
苟玳温柔地看着他:“缺钱吗?”
肖钱怔住:“不是该先问出什么事吗?”
苟玳:“连公司里最口无遮拦的王飞牛和最爱传播八卦的沈怜花都吐不出一个字,可见你保守心事相当好,不愿与他人说,我又何必问。”
肖钱上下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肖钱的家庭,堪称一出十八线编剧也写不出的狗血剧。
他的母亲,在他十岁那年出轨了,出轨对象是母亲的上司。
他们爱得干柴烈火,山崩地裂,认为彼此才是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婚姻伴侣不过是平庸的苟且。
在那思想保守的南方小城,出轨是件十恶不赦的事情。他们却在流言蜚语中离婚,重组了家庭。
他的父亲觉得十分丢人,连带着也不想要他,彻底恩断义绝。
他便随了母亲。
重组的家庭有四口人,他的继父带了一个女儿,比他大四岁。
他并不喜欢这个新家,更不喜欢新家人,对于这位姐姐,他没少给对方难堪。
或许是应了“三人者始被三”,也或许是应了“所有轰轰烈烈的爱情走入婚姻都逃不过柴米油盐的琐碎”,这段看似“抗拒世俗”的新婚姻,最终以男方再次出轨告终。
男人脱身,母亲却没有,不多久便抑郁而终。好在其感情上虽浪荡,对于孩子却不马虎,早早买好各种理财和保险,并办理了房产过户。
肖钱虽过得寂寞,好歹能在经济宽裕的环境中长大。
一个暑假的雨夜,他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曾经继父的女儿,他从不曾喊他一声姐姐的女孩。
姐姐是来投奔他的,她说,天地之大,已无她的容身之处。
原来,继父和第三次出轨对象又结婚了,这回似乎符合事不过三的定律,他们没有闹翻,甚至恩爱有加,并生了一个男孩。
继母对姐姐不好也在意料之中,未曾想,继母有个弟弟,时不时来窜门,父亲经常性出差,继母弟弟便对他动手动脚,愈加放肆。
她和父亲说,却被继母巧舌如簧吹耳边风,变成她为了排挤继母,故意诬陷。
她本想着高考后逃离是非之地,却不想高考名落孙山。她想复读,继母不让,还给她安排了门亲事。
对方据说家财万贯,却有暴力倾向,少年时期曾经打死过人,只因未成年和背景雄厚,免于刑罚。
她怎么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这种人。
可亲生母亲也组建了新家庭,看着她,就好像看到曾经给她带来巨大耻辱和创伤的过去,不愿接纳她。
万般无奈之下,她竟然来找自己曾经的“弟弟”。
肖钱也不知为何,选择了让她留下。
自那之后,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肖钱则安心读书,姐弟相依为命,模式诡异却平和。
后来,肖钱来北城读大学,也把她接来了,安置在一个出租屋中,周末时候才见面。
那段时间,他们的感情变得诡异起来,一些超脱于姐弟的情愫开始萌芽生长。
在肖钱二十岁生日那晚,他们酒后乱性了,甚至说,乱/伦了。
虽然他们并无任何血缘关系。
两人迷惘过,想要制止和结束,却最终敌不过内心的渴望。在一次次自我救赎和互相救赎后,两人终于能够正视这段感情。
在两人冲破束缚,像一对普通情侣快乐生活,对未来充满憧憬时,天降噩耗,姐姐查出了尿毒症。在多次透析效果不佳后,医生建议换肾。
哪怕不考虑肾/源,费用对于两人而言,也是天文数字。
姐姐选择了放弃。
肖钱却不愿意。
他们之间,有爱情,更有亲情,在最难熬的几年,他们互相扶持,才能撑到今天。
春节前,医生告诉他,有匹配的肾/源了,只是整台手术加上后期治疗的费用过于高昂。
肖钱这几年省吃俭用,又变卖了剩下的资产,离目标数字仍有一个关卡。
他想过借钱,也想过公益筹款,可他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向世人说明这段关系,让其公之于众。
“是做了手术能够康复的病吗?”苟玳忽然道,打断肖钱的沉思。
肖钱点头。
苟玳:“那就是纯粹的缺钱了。这好办,走吧,一会去银行一趟。”
肖钱恍惚:“去干吗?”
苟玳:“atm机有上限,大额转款自然要去柜台。”
肖钱仍未反应过来:“去柜台?”
苟玳打量着他:“哦对,要转多少,记得给我打张欠条。”
肖钱这才明白,苟玳是要借钱给他。
苟玳起身,买了单,看着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肖钱,这才想起什么:“利息就按银行活期利率,记得按时还本付息。借钱这事不用有负担,不要觉得我是想用借钱困住你为我卖命,毕竟你的能力也没到对公司必不可缺。如果有更高薪酬的岗位要你,尽管去,不用有心里压力,记得还钱就行。”
一席话,把肖钱憋了半天才想出的感恩之词憋了回去。
伟奥园区的银行门口。
三人转完款,苟玳对肖钱道:“如果家里人需要照顾,该请假就请假,祝安康,别太敬业。”
肖钱看着苟玳,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男人,此刻眼眶内泪花盈盈。半晌,他才嘶哑地说了个“好”。
送走肖钱,梁君澈有些吃味。“苟老板真是关爱下属呢。”
要不是梁君澈长得好看,那个拖长的“呢”字就显得十分阴阳怪气。
苟玳轻叹一声:“人都有难处。”
梁君澈微微努嘴:“借个钱还要考虑不伤对方自尊,还要让对方借得舒坦,苟老板真是体贴呢。”
阴阳怪气 x2。
苟玳不知哪里惹得梁君澈不悦,语气无奈道:“跟肖钱相处了几个月,他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在自己有余力的时候,帮别人一把,或许根据能量守恒原理,哪一天我身陷囫囵了,对方也会伸出援手。”
梁君澈看着苟玳,猛然想到他们初遇不久,他嫌弃对方对着食堂阿姨都能睁眼说瞎话,对方也是这样一套能量守恒理论打发他。
时光荏苒,这人将“能量守恒原理”应用得持之以恒且越来越广。
就像他的温柔,不分对象,不分时间,像是晨光与微风,博爱而永恒。
想到这,梁君澈又觉委屈几分。
对方是阳光普照,散发光、散发热。可是苟玳之于他,却是唯一的能量,唯一的光热。
梁君澈:“不要老是能量守恒,能不能学学单一能量?”
苟玳疑惑:“有这名词?”
梁君澈恶狠狠的瞅着他。
只恨你是个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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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玳原本要回公司一趟,将老年人兴趣班的计划书整理出来,当做给君待投资公司的材料。被肖钱意外打断后,索性作罢,陪着梁君澈在街上闲晃。
正月十二,除了非常任性的商铺,大多店铺都已开门。
两人走进一家宠物店。
宠物店只卖猫,一墙的透明屋,每个屋子内都有小猫或漫步或打盹,看着十分治愈。
店里的猫似乎习惯了顾客的凝视,对于两人视若无睹,只有一只灰蓝色英短和一只黑色孟买猫,趴在透明罩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
看得出来,猫店的伙食不错,英短和孟买都被养得胖墩墩的,像糯米圆子和芝麻圆子。
苟玳忍不住伸手,手掌和猫爪隔着透明罩,贴合在一起。
梁君澈看着苟玳,心底又郁闷了。这人为什么,连看一只猫都这么温柔!
两只猫也不认生,金色大圆眸直勾勾与其对视。
梁君澈脑中闪过小时候电视剧里一见钟情的桥段。
不是,他和猫较个什么劲。
梁君澈故作大气:“喜欢吗?喜欢就养两只。”
苟玳隔着透明罩,逗弄了一会猫,摇头:“我现在这么忙,根本没时间陪伴他们。”
梁君澈伸出手,也想和猫来个隔罩击掌,结果两只猫不约而同转过身,留下屁股和背影。
梁君澈:……
梁君澈:“你看,猫这种生物可傲娇了,我小时候养过一只,有经验,根本不粘人,你不搭理他,说不定他在家撒欢得很。养两只在家,也不会太孤独。”
苟玳笑着摇头:“子非猫,焉知猫之乐?我不想为了自己打发寂寞,而让另一个生物承受本不该承受的孤独。”
梁君澈看到,对方的眼睛里明明有些许渴望。
梁君澈忽然心一热,好想跟对方说:那要不养我吧,该粘人时粘人,不该粘人时绝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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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君待投资公司。
张添洼抱着一箱猕猴桃,走到公司的茶水间,看着正在摆弄电脑的蔡遥:“我老丈人自己种的猕猴桃!榨一杯给你试试。”
蔡遥“嗯”了一声,专注地盯着电脑荧幕。
春节时期,作为大龄单身贵族的蔡遥也逃不过相亲的命运,被家里安排了十多场相亲。
对相亲这种模式,蔡遥向来不屑一顾,不曾想,竟然遇到情投意合的人。对方在银行工作,知性中带着可爱,完全是蔡遥的理想型。
今天对方恳求帮忙办一张信用卡,表示大领导毫无人性,刚过完节就要冲指标。
蔡遥自然乐意帮忙。
就是那银行的验证码十分烦人,汉字就罢了,颜色花里胡哨,字体弯七扭八,一副“你能认得出什么字算我输”的架势。
张添洼见蔡遥眉头紧锁,凑过头,看着验证码:“投尚很率。头上很绿?小蔡啊,这是预兆啊!”
蔡遥:……
张添洼:“来,喝杯果汁消消气。”说着,递过了绿油油的猕猴桃汁。
蔡遥:……
张添洼调侃完蔡遥,手机震了两下,是梁君澈发来的,提醒他们一会开会。
二十分钟,君待公司会议室。
鸦雀无声。
梁君澈见两人不说话,只得道:“这就是布岱公司马上要推行,也是我们即将投资的项目,两位有何看法?”
仍旧是悄无声息。
梁君澈揉了揉鼻子:“如果都没意见,我们就按第一期800万的投资款注资了。”
“等一下。”张添洼道,“老年人兴趣班?苟老板是认真的吗?”
张添洼相当欣赏苟玳,对于苟玳的新项目,他本是期待的,可眼前这项目让他忍无可忍。他喘了口大气,开始长篇大论该项目不可行的原因。
概述起来,无非三点。
第一、没有市场。
老人家并不是兴趣班的消费主体,即便是,愿意在兴趣班上花费的金额也是少之又少。
学生有父母强制报班,一节课两三百是市场价,一个暑假下来一两万是常态。
小青年想要精进业务,报个小语种,或者为了满足童年缺失,学个儿时喜欢的钢琴摄影,花费一两万也正常。当然,其市场比学生市场小太多。
而老年人,愿意培养兴趣的本就是少数,即便愿意,也更偏向于免费,或者象征性收个一两百的社区兴趣班,不会有老人家正儿八经花大价格报班。
第二、没有可行性。
老年人无非两种情况,一种体弱多病,需要子女照顾,这种情况就别指望出来上兴趣班了;另外一种身强体壮,但排除掉不喜欢社交、需要帮忙照看儿孙的人群,剩下的比例就极为有限。
兴趣班不是普通商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即可,需要在固定场地面对面交流。一个兴趣班能够辐射的范围是有限的,该范围内小区的老年人,能有多少比例愿意参加兴趣班呢?
第三、市场太容易饱和
哪怕理想化上面两点情况,其市场也过于狭小。
儿童兴趣班,每年都会有源源不断的适龄儿童涌入。虽然严格意义上,我国每年也会增加老年人、退休人口等,但其转化率、即愿意参加兴趣班的人数,并不足以支撑一个地区兴趣班持久发展。第一批次的兴趣班,就已消耗掉当地所有愿意参加的老年人。
张添洼一口气分享完自己的观点,喘了口大气,将身前三百毫升的矿泉水一饮而尽。
若此刻苟玳在场,一定拍手叫好,感叹英雄所见略同,思路完全一致。
可惜,在座两人无人捧场。
张添洼看了一眼梁君澈,对方若有所思,可眼睛中分明写着——“我意已决,不会更改。”
张添洼只得寻找另一位战友,向来看苟玳不顺眼的蔡遥,企图同仇敌忾。
可惜蔡遥撑着下巴,转着笔,似乎刚才张添洼的长篇大论只是背景音乐。
张添洼在桌下,用小腿撞了撞蔡遥。
蔡遥:“你干嘛?”
张添洼:“你不发表下意见吗?”
蔡遥:“我觉得苟老板的出发点挺好的,华夏老年人的生活确实比较贫瘠,缺乏自我,有规模性的兴趣班作为老年生活的补充,不错。”
张添洼:你有事吗???你不是苟玳头号黑子吗???
蔡遥:“我妈还挺想学点什么充实自己的生活,只不过她退休返聘后也要正常上班下打卡,结束后再想去活动室什么的,人家早就闭门了。如果有个专门针对老年人的兴趣班,她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张添洼看着蔡遥展望的模样:我一会一定要请个风水大师来看看,到底是什么脏东西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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