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对于他的控诉, 贺姝只是将照片凑的更近了一些。
  牛山几乎看成了斗鸡眼,在勉励回想了好几十秒后,哭丧着脸祈求似的看着她:“警官, 我真的没撒谎, 这位我是真不认识!您看看我都这样了, 没必要说假话,咱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坦诚相待。你们既然找上我也肯定对我的底细都门儿清, 如果说觉得这位也是干我们这行的,那也不能可着我一个人怀疑呐,整个静淮市像我这种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我算个屁呀!”
  贺姝沉默的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有了动作,将照片收起, 掏出电话打开拨号键放在了对方面前。
  牛山虽然挺狗腿子的,但是人还算聪明,瞬间就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他乖乖的拿自己恢复了自由的右手在上面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 并且十分自觉的按下了拨号键, 紧接着他裤兜里的电话就铃声大作, 那喧闹的dj舞曲在这空荡的卫生间里还带着天然混响。
  “谢谢你的配合。”贺姝给纪宸递了一个眼色,对方终于收了手上的力气, 后退了两大步。
  “不……不客气, 应该的……”牛山龇牙咧嘴的用手抚上自己的右肩膀, 他之所以干这行能干到今天还没出过什么大事儿, 自然是有自己的本事在,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优点就是识时务。该说什么, 该什么时候说, 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他都清楚的很。这会儿表面上他在那里活动着酸疼的关节,实际上脑子转的飞快,商人嘛,无时无刻想的不是利益最大化。
  于是他还没等贺姝再次开口,就抢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二位警官放心,不光是今天,甭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们需要我牛山,我肯定随叫随到。你们不是想查那个辛荔吗?我虽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也不了解她家里边的具体情况,但是我可以帮你们联系之前和她关系好的人。”
  瞅着这俩警察也不像是扫黄的,既然不是冲着他生意来的,那就无所谓了,积极配合又不会少块肉,保不齐还能保自己一时平安呢!
  “如果能这样,那肯定是最好了。”贺姝扬起一抹职业性的假笑:“刚刚冒犯了。”
  “不……”牛山正要回应,忽地觉得周身的温度似乎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他缓缓地扭过头就看见纪宸的脸色和死亡凝视,吓得瞬间转了过去,默默地吞了一口唾沫。紧接着尬笑了两声,用上了十足十的力气,扬起自己的左手抽向右手:“跟两位警官没关系,是我下贱,是我活该,是我恶心,我太不尊重女性了!还得多谢两位伟大、正义而又帅气的警官今天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你们能放过我就已经是高抬贵手了,要不……要不我给你磕个头!”
  “行了!”贺姝反应极快的伸出脚抵住了男人的胸口,避免了遭受如此大礼:“差不多得了,戏有点过了啊!”
  男人闻言‘嘿嘿’一笑,谄媚至极:“我这不是……这不是想要赎罪吗?”
  “赶紧走。”
  听到这话,牛山把半屈下的腿直了起来,点头哈腰的往门口的方向后退着走。等到拉开门转身慌里慌张的往外跑的时候,还差点被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立在那里的‘暂停使用’的黄色塑料牌子给绊倒,既是如此也是半点不敢耽搁,踉踉跄跄的就没了影儿。
  瞬间,这空荡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刚才不觉得什么,但这一刻,纪宸在面对对面那道略显疑惑不解的目光的时候,只与之对视了一眼,就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的大步走了出去。
  等出了这家ktv,走到了吉普车边之后,贺姝见对方仍旧没有什么解释的就上了车,微微蹙了蹙眉。这回她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没有再去刻意的保持所谓的‘安全社交距离’。
  对于她的这个动作,纪宸只是瞥了一眼,之后启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吉普车驶离此地的速度之快令周围的路人为之侧目。
  贺姝自打上车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的侧颜,毫无避讳。
  终于纪宸那张木然的俊脸上有了点表情,他先是眉间起了皱褶,然后眨了眨眼,最后开了口:“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你知不知道刚刚那场问询是无效的,而且从严格的法律意义上来说,是违规的?”她倒不是指责,只是有些不解:“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你主要负责不要让人接近……”
  吱——
  白色吉普车车身一顿,猛地停了下来。纪宸因为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脸部肌肉动了动,却忽然笑了。他转过头直视着副驾驶坐着的人:“你不如直接说一声‘谢谢’就好。”
  贺姝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不识好歹,只是想趁着今天这个机会,解决一些事。说实在的,两个人如今都在市局的刑侦支队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可能永远这么别扭下去吧?
  她试图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就算你再怎么不愿意承认,我们现在也算是半个搭档,我需要你信任我有这个能力……”
  “你的确是有这个能力,四年前有,四年后更有。”
  纪宸说完整个人从头到脚透着冰冷,打开车门下了车。迎面吹来的咸湿海风多少让他此刻胀痛的脑子清醒了一些,这里是一条沿海公路,就和那日发现辛荔尸体的那段公路差不多,反正静淮市是依海而建的城市,这种地方多的是。
  手下意识的摸出了烟盒,迟疑了几秒又放了回去。
  “艹!”他低声骂了一句,疲惫的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已经过去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却仍旧改不了那些曾经的习惯,这让他看起来极其愚蠢,而且尤为狼狈。
  砰!
  贺姝从副驾驶下来,慢步的走到了他的身边,同他一个姿势靠在公路的栏杆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海边的风力过于强大,不远处还有海浪冲打海堤坝的声音,她甚至不确定刚刚的道谢男人是否有听到。
  “为什么回来。”纪宸看着远处问:“我猜是为了‘水鬼’。”
  说罢,他自嘲一笑,竟不知刚刚问出口的那一刹那,心底升起的那股期待是什么意思。
  “……”贺姝张了张嘴,理智成功阻拦了她把‘服从上级安排’这几个轻飘飘的字说出口,直觉告诉她这么说了似乎会出大事。那也不能直说‘一部分原因是你啊’,毕竟男人再次见面时候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她若说出这种话,无疑会给以后两个人之间的正常人际交往带来大麻烦。
  半天没有得到回答的纪宸心下了然,眼底那抹微微的光亮瞬间灭了下去,下一秒已经恢复了往日里严谨而又平常的那种态度:“贺队尽管放心,今晚这种事以后不会发生第二次,我会把你视作可靠且值得信任的同事,希望接下来合作顺利。”
  “顺利……”贺姝下意识的重复了后两个字,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但是心头那种憋闷感却一直盘旋在那里,挥之不去。
  二人站在这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约十来分钟后,她觉得愈发的不自在了,就硬着头皮开口:“我们是不是先返回局里……”
  未曾想纪宸听到她的话半点反应都没有,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海堤坝底下看,似乎正处于某种关键时刻。
  “贺姝。”终于,男人有了动静,转过身直直的看着她,神情严肃:“如果,这两件连环杀人案我们从一开始侦查的方向就出了问题呢?”
  出了问题?要是从最开始就错了,无怪乎她们的调查一直在原地打转,毫无实质性进展。
  贺姝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她顺着对方刚刚给出的这个思路往下分析:“你现在的意思是,我们给出的凶手侧写有误?的确,这个侧写一直给我一种违和感,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侧写是根据两名受害者及相关物证得出的结论,光是从目前咱们所掌握的线索及证据来说,应该是准确的。可是如果我们掌握的证据只是部分呢?”纪宸黑眸微眯,语气却是愈发的笃定:“第一名受害者和第二名受害者除了年龄方面,任我们再努力也找不到其他的共通点,那么会不会有这个可能性,年龄根本不是受害者的共通点!”
  贺姝呼吸一滞:“你是怀疑,他们不是唯二的受害者?”
  “静淮市的海岸线到底有多长你知道吗?类似于这种海堤坝有多少处我们也并不清楚,为何就能确定这三年来只有辛荔这一个新的受害者?”
  “她们二人的尸体都是被海水冲出来的,那没被发现的究竟还有多少?”纪宸说道最后声音极轻,他内心深处不想相信这会儿他自己说的是真的。
  贺姝眼皮狠狠地跳了跳:“如此一来,反倒是很多原本的疑点得到了解释,比如从凶手的作案手法及在杀人之前对受害者的折磨程度上来看,他都不是一个能拥有这么长冷静期的人,但是这种违和的现象偏偏就发生了,我们只能把侧写的年龄确定的偏大了一些,为四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性。假设凶手有了相对正常的冷静期限,那么他就只有……二十多岁。”
  “三年前甚至不到二十岁。”
  “那对第一位受害者身份的调查,我们就不能从现在这个角度继续进行下去了。”她稍微思索了一下,给出建议:“之前的思路是凶手有特定的喜好,从年龄、身份、生活背景等两名受害者都会大范围的重合,所以我们才会从辛荔的工作这边入手,怀疑第一个受害者和她一样,也是从事相关职业的高危人群。接下来应该从辛荔生前的行踪轨迹着手才行,这些受害人之间一定有一个可以触发凶手的点,我们要快点确定触发点,因为按照新的冷静期来看……每两三个月就会出现一名新的受害者!”
  “第一名受害者于三年前被发现,实际死亡时间为四年前。每三个月一名受害者,四年就是十六个,保守估计,十六个。”纪宸说完,同她深深的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惊。
  十六个,这不单单是简单的数字,而是活生生的,鲜血淋漓的十六条人命啊!
  “静淮市眼下有着一个不亚于‘水鬼’的连环杀手。”男人说到这,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看着她接着道:“贺姝,欢迎回来。”
  ……
  因为两名队长的最新发现,专案和陈年旧案原本正在进行的工作一下子被推翻了大半,一群人带着懵逼的情绪马不停蹄的投入到了最新的工作当中去了。
  目前最重要的线索就是那两条出现在抛尸现场的彩带,还有就是牛山答应的帮忙联系的辛荔生前好友。对方倒还真是个办事的人,昨天后半夜才接到的贺姝的电话,第二天上午就带着两个人过了来。
  带过来的那二人都是女性,看着和辛荔差不多大小,长相都是漂亮的,坐在那边眉眼间带着一丝忐忑。干他们这行的哪有不怕进公安局的,不过就是碍于牛山的yin威,不得不捏着鼻子过来配合。
  “谢谢二位女士能够前来配合警方工作。”贺姝笑吟吟的坐在了她们对面:“我们只是了解一些情况,你们不必紧张,先喝点水吧。”
  其中一个长卷发的女人伸手拿过一次性水杯,接连喝了两大口,仍旧一副怕的要哭了的模样。另一个短发就淡定多了,看着比长发的有经验:“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吧,她一向胆子小,而且之前没被你们处理过,今天是头一次。”
  多少有点没经验。
  长卷发女人听到她说的话,急忙点头表示赞同,紧张之下还打起了嗝。
  短发女有点嫌弃的抽出一张纸递了过去,示意对方捂着嘴,然后才把目光落回了面前的贺姝和曾永嘉的身上:“你们可以叫我菲菲,来之前山哥和我说了,你们想知道辛荔的事儿,我之前和她关系的确不错,不过自从她从山哥这跑了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你就这么确定她是跑了的?”曾永嘉问。
  “可能就是傍上哪个土大款了吧,和人家私奔当小三去了,当小三挺好的,不用伺候这么多人。”菲菲耸了耸肩,言语之间觉得这事儿没啥可奇怪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想过更好的日子又不犯法。只不过就是……她欠山哥的钱没还清,当初那么跑了,估计就是不想还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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