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真心
周唯昭是过了几天才听说这事儿,他这几天一直忙着收信,东宫不少人写信来问他对陈阁老的事该做如何态度,现在朝中参奏陈阁老的奏折如同雪花一般-----陈三老爷在狱中写下了一封血书,上头指责陈老太爷收受周成芳二十余万银子卖了卷子,陈家一家却要他出去顶罪背锅,他心中不服,也自觉对不起圣上和天下读书人,然后他就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人死了,血书还在,这是死无对证的事儿,陈老爷就被这封儿子亲手所写的血书狠狠的一辈子钉在了耻辱架上,就算后来周成芳跟陆丙元都矢口否认曾给他送过银子,也救不了他-----谁说的话能有他亲儿子说的能取信于人啊?何况天下人如今都已认定陈阁老是个大贪官。
他毫不避讳的把这些信给宋楚宜看,问她对陈阁老的下场有什么看法。
彼时叶景宽并不在座,叶景川这个混小子这几天越发的放肆了,见天的找不着人影,叶景宽放任一阵后见他并没有改反而还变本加厉,也有些不能忍了,这天早早的就听见消息出去逮人了,宋楚宜因为这件事有些过意不去,事实上她不仅对着叶景川觉得过意不去,对崔华鸾这些日子她都觉得心虚,每每见了崔华鸾都恨不得绕路走-----她对周唯昭吐出的那个好字,叫她觉得之前对崔华鸾说的身不由己四个字成了笑话。
她以往的确从没抱有要与周唯昭如何如何的想法,当初家里视周唯昭如同洪水猛兽,她也并没什么感觉,觉得家里顾虑的甚有道理,对皇后娘娘的试探,她也都委婉的回绝了。可是这才短短小半年时间,她又决定把自己以后的人生同周唯昭绑在一起,这叫她觉得自己言而无信之于又十分善变。
现在听周唯昭说及正事,她也比平常慢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仔细的思索了一番之后就道:“虽有陈三老爷的血书,可是找不到银子去向。陈阁老咬死不认,推出陈老太太管家不严对庶子不公以平息流言,或许也是有些用处的。不过也用处不大,他的名声算是毁了,就算是他真没收,毕竟他的儿子收了,何况陈三老爷那一箱子里头的证据半点不少......”
说到这里周唯昭忍不住为陈三老爷的脑子遗憾,不知道陈三老爷究竟是怎么想的,还会把这些东西留存下来,换做旁人,难不成不该第一时间就一把火烧了?
宋楚宜提起陈三老爷就叹了口气:“他是个糊涂人。”
是啊,陈三老爷是个糊涂人,他原本就已经糊涂的过了几十年的日子,他做什么事都喜欢听别人说,而不是自己用脑子想。
他或许是自以为反正收据留着也是留着,没人会去他书房里翻找,或许是觉得那文章他写的太好了舍不得扔,还有可能是因为他后来在陈阁老出事以后一直忙着东奔西跑,没功夫顾得上那些东西-----事实上他可能都把那些东西忘了,因为这些东西最后还是陈三太太收拢了要带走的。有这样了解陈家并且按照陈家每人习性设计出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局的方孝孺,实在是陈家的大不幸,他们的大幸。
宋楚宜在旁边站着看周唯昭一一的给人回信,站起了身想要回避,却被周唯昭出声喊住了。
“明天去太虚观,你会一同去吧?”他眉眼弯弯的看着宋楚宜,带着浓重的干净的叫人觉得舒心的少年气,一点儿也没沾惹其他叫人不开心的气质:“听说太虚观上松涛万里气势磅礴,还听说真人道行高深,不去可就可惜了。”
宋楚宜倒是无所谓什么可惜不可惜,美景看的多了,她对美景并没什么期待,可是她对鬼神向来是虔诚的,几乎到了见庙就拜的地步-----大约是重生的人都格外的感谢老天的心意,而只好把这份感激寄诸于神佛吧。因此她早就决定好要去的,闻言就点了点头:“那天是舅舅们跟着赖大人护送您一起去,外祖母说恰好我们也该去办个道场了,因此同去。”
周唯昭点点头,太白真人不好见,这个老头子的性格古怪远甚于他的师傅,他师傅来信说亲自寄信去了太虚观,太白真人也没回过一封,连他师傅的面子都不肯给,太白真人是个奇人。
崔家人能请到他一次,恐怕也不舍得就这样放手,想到这里,他不着痕迹的又看了宋楚宜一眼-----崔老夫人大约还是为了宋楚宜的命格,才想要带着宋楚宜去见太白真人的。
他笑了笑,想着面前的人若固然是天煞孤星之命倒也不错,至少不用同上一世那样凄惨了-----她能好好活着,总比再也没办法开口的好。
宋楚宜被他笑的一脸莫名,忍了忍没忍住开口问他:“殿下为何发笑?”
周唯昭也不瞒她,只是收敛了脸上笑意,透出一股认真来:“我在想,若你是天煞孤星,我也就放心的多了。我只盼你长长久久的活着,至于你是灾星还是福星,其实不是那么要紧。”
不,其实一点儿也不要紧。
宋楚宜瞬间红了眼眶,她没料到周唯昭这样会说话,每句话都知道挑着她心内最柔软的地方扎,她说她不怕,可是作为一个靠着老天才获得新生的孤魂野鬼来说,怎么可能会不信命呢?现在周唯昭这样坦然虔诚的看着她,说他只盼望她长长久久的活着,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天煞孤星,她终于想正视这份真心了。
她想,她或许可以试一试,试一试跟眼前的这个人长久的结盟走下去,只要他不辜负她,她也会一直长长久久的陪在他身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她想试一试,以真心换真心,若是能换得到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换不到......她垂着头想,反正她绝不会叫自己沦落到上一世那样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