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

  走进电梯,两人刷卡以后,按下的竟然是同一楼层。
  “真巧。”年轻男人似乎不擅长主动跟女人搭讪,耳尖脖子都在发红,“我叫周栋,虽不是芙蓉市人,但却是蜀省本地人,或许比你们外省人更了解芙蓉市一些,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可以来问我,这是我的名片。”
  说着,他从钱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到花锦面前。
  花锦看着眼前面红耳赤的男人,伸手接过名片,似笑非笑道:“周先生,你这种搭讪方式太老套了。”
  “不不不。”周栋的脸被花锦调侃得面颊红似晚霞,“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就是……”他手足无措,低着头解释,“你跟我高中时喜……”
  “我打扰到二位的兴致了?”电梯门恰在此时打开,电梯门外,裴宴双手环胸,微斜着眼看两人,“电梯是公用工具,二位如果想互述衷肠,可以出来后再慢慢聊。”
  “多谢裴先生提醒。”花锦把周栋的名片收进手提包里,站在她身边的周栋红着脸伸手去帮她提行李箱,被花锦拦住了。
  “周先生,你再这么殷勤下去,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意思的。”花锦对周栋挑眉一笑,红唇轻扬。
  周栋被这个笑惊得提起自己的行李箱就落荒而逃。
  被周栋的反应逗得忍不住发笑,花锦不紧不慢走出电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裴先生,请。”
  裴宴没有进去,而是眯着眼看她:“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花锦笑眯眯地干咳一声,“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我这么好运,随随便便路过就能听到别人骂裴先生,还骂得那么激烈,那么的有气魄。”
  虽然那人骂完以后,转头看到裴宴就怂了,但至少他在骂人那一刻,充满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看来你见识还不够多,在背后偷偷骂我的人多了去,那天骂我的那个人如果想排队领号,大概要排在两百开外去。”裴宴抬起手腕,理了一下袖口,那双漂亮的眼睛流光溢彩,简直就是行走的男狐狸精。
  花锦沉默片刻:“骂你的人多,很值得骄傲吗?”
  “被人骂不值得骄傲,但是很多人明明想骂我,却还要当着我的面夸我好,这就值得骄傲。”裴宴抬了抬手腕,微抬下巴道,“往旁边让一让,你挡着我照镜子了。”
  看了眼光可鉴人的电梯门,花锦从手提包里掏出随身小化妆镜:“高清镜子,免费赠送给你,不用感谢我。”
  裴宴嫌弃地把镜子扔回花锦怀里,正准备嘲讽花锦两句,手机就响了。
  “什么事?”裴宴看了花锦一眼,按开电梯门走了进去,“绣师?”
  “电梯里信号不好,晚上再说。”
  看着电梯门已经被关上,花锦有些遗憾地叹口气,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不多看两眼,总觉得有些吃亏。尤其是那略带骄傲的小眼神,简直就是人间极品。
  回到房间,花锦打开微博就发现那位订制熊猫绣的网友又给她发红包了,原来这位网友发现她来了蜀省,猜到她是为了查有关上个世纪熊猫绣风格而来,所以又给她发了几个大红包。
  她连张收据都没有给,这位网友就不停的转钱给她,真是视金钱如粪土。
  不过……她喜欢。
  第二天早上,在酒店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睡到自然醒,洗漱好后,花锦乘坐汽车赶往了那位擅长熊猫绣大师的家。
  八年的时间,整个蜀省的变化很大,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水泥公路柏油马路更是通往了大大小小的村庄。高姨说,这位熊猫绣大师呼吸道不好,回了老家修养,花锦以为自己要跋山涉水才能找到大师的家,哪知道到了县城里,只需要花两块钱的乡村公交车费,就能去熊猫绣大师所在的村子。
  公交车上大多是赶完集回家的农民,这些人大多互相认识,凑在一块儿说着自家养的家畜家禽,还有老人在炫耀儿女给自己买的新家电,热闹至极。
  有大妈家花锦长得细皮嫩肉,打扮得时尚靓丽,以为她是哪家在外面出息了的女儿回乡探亲,还主动问了起来。
  “不,我是来找宋莲女士的,我家长辈与她是故友,所以来探望一下她。”花锦用蜀省话回答了这位大姐,多年都不曾跟人说过蜀省语言,似乎连腔调都缺了那么点蜀地的味道。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我们本地人。”大姐想了想,问车里另一位大叔,“哎,这个女娃找的宋莲,是不是你们宋家湾的?”
  “宋莲啊?”大叔回想了一下,“她要找的是不是以前在芙蓉绣品厂上过班的宋莲哦?”
  “对对对,就是她。”花锦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宋绣师的消息,喜道,“大叔,您是跟宋绣师住在一个村的吗?”
  “哎哟,你还不晓得啊,宋莲昨年就走了。”大叔道,“去年她办丧事的时候,有不少的人来吊唁,你哪里还找得到人嘛。”
  大叔见花锦变了脸色,劝道:“你莫急,现在她屋头还有她大女儿跟大女婿在,等哈你跟我一路走,我带你去她屋头。”
  “谢谢您。”花锦心情有些低落,高姨提过,这位宋女士是位十分了不起的绣师,当年还曾跟高姨说,可惜她后继无人,一门手艺恐怕要荒废了。
  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宋绣师在西去前,有没有找到继承她手艺的人。
  宋绣师女儿住在一栋两层小楼里,听说花锦是来找自己母亲的,已经年过五十的她,热情地招呼花锦坐下,还要去给花锦煮甜汤,被花锦拦下来了。
  家里墙上挂着一些绣画,都是难得的精品,花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注意到花锦的眼神,大女儿半是骄傲,半是遗憾,“我妈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刺绣,以前还拿过省里的大奖,后来她眼睛不好了,就常跟我念叨,喜欢刺绣的人越来越少,她的手艺没人继承。”
  “墙上这些,都是宋绣师的作品吗?”花锦抬头看墙,这些绣品风格不一,不太像一人所作。
  “不是,这是我妈跟她一些朋友的作品。”大女儿道,“这几年她腿脚不太好,就把朋友送的作品挂在墙上欣赏。”
  花锦与宋绣师大女儿一起去坟地给宋绣师上了香蜡,从坟地回来的路上,大女儿道:“花女士,你也是从事刺绣一行的吧?”
  “被您看出来了?”花锦有些意外。
  “我在绣道上虽毫无天分,但是却能在你身上看到属于刺绣高手独有的气质。”宋绣师大女儿苦笑,“去年我妈下葬的时候,因有重视传统艺术的领导前来吊唁,导致不少人跟着一起来凑热闹,不过近半年已经没人来了。”
  “来之前家师说她与宋绣师曾有几面之缘,所以让我来找宋绣师拓展我的眼界。”走在田埂上,闻着金黄菜籽花的浓郁香味,花锦语气低落,“是我跟宋绣师没缘。”
  “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有几本笔记本复印件可以送给你,里面是家母生前关于刺绣方面的总结。”
  “这些都是宋绣师的心血,我怎么可以……”
  “家母生前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收到一个年轻又有天分的徒弟。今天难得遇到你这个对绣道如此执着的年轻人,把笔记本送给你,家母只会高兴,不会难过。”宋绣师大女儿笑了笑,“更何况只是复印件,不是原件。”
  回到家中,宋绣师大女儿把笔记本复印件给了花锦,还给她看了很多宋绣师生前熊猫绣作品的照片,以及宋绣师收集的资料。
  每位顶尖的绣师,不仅在针法上有着超越普通人的技能,同时在艺术审美上,也有其独特的天赋。而宋绣师不愧是蜀省最有名的熊猫绣大师之一,她收集的熊猫绣作品照片,最久远的一张竟然是在近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的照片复印件清晰度并不高,但是隔着模糊的照片,都能看到绣品上熊猫们活灵活现的样子。
  灵动,鲜活,明明只是刺绣,却让人恍惚间产生那是活物的错觉。
  这才是真正的大师之作。
  看完宋绣师的作品,以及她收集的绣品照片,花锦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这些大师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高姨总是夸她有天分,谭圆也说她绣得东西充满灵气,差点让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年轻绣师中的天才。
  什么叫自惭形秽?
  一张百年前模糊的照片,就足以让她羞得面红耳赤。
  回芙蓉市的路上,花锦脑子里想了很多,印象最清晰的,还是那一幅幅精美的绣品。揉了揉有些混乱的大脑,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冬天不太冷又给她发消息了。
  冬天不太冷:大师,我奶奶住的地方比较远,你不要特意赶过去。如果真的想去,可以跟我表哥一起去,他刚好要回乡祭祖。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加我一个微信么?
  花锦看了眼对方发来的微信二维码图片,想起他发来的那些红包,默默加了好友。
  冬天不太冷的微信头像是个人气很高的漫画人物,两人加上好友以后,对方就连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冬冬:您老人家辛苦了。
  花锦看到这句话,立刻皱起了眉头。
  老人家?
  说谁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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