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3章 隐忧
黄月英忍俊不禁,又不敢笑了声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捏着手绢,甩了孙策一下。
“为老不尊。”
“我老吗?”孙策皱起了眉,摸着自己的脸,一脸担忧。
“马上都万岁了,还不老?”黄月英笑道。
“我也觉得最近太累,皮都松了。”孙策长叹。“我才二十……七,还没到而立之年呢,怎么就老了呢,感觉七十二似的,人生啊,就是这么残酷,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见孙策说得严肃,黄月英连忙摸摸他的脸,安慰道:“不老不老,我逗你玩呢。就算是七十二也没关系,一个万岁的人,七十二还喝奶呢。”话没说完,她又绷不住脸,笑出声来。孙策也笑了,不怀好意地瞅了她一眼,凑了过来。黄月英生怕出丑,连忙伸手来推他,软语央求。黄月英临盆在即,孙策也不敢太逗她,玩闹了一阵,便倚着她坐着,一起赏月。
黄月英摘了两颗葡萄,塞进孙策口中,随口问道:“你们俩兄弟见面,没打一架?”孙权回来,孙策在吴夫人的院子里设宴接风,黄月英有孕在身,不便出席,这才告了假。
孙策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也提到了袁氏三兄弟反目成仇,一死一囚的事。黄月英听了,抚着肚子,有感而发。“我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只希望这两个孩子健健康康的,将来还记得一母同胞的情义,不要生什么嫌隙。”她又拍拍孙策的手道:“你做得对呢,我支持你。虽说王者无亲,毕竟也不能以此为理由,做得太出格了。郑伯克段,终究不是什么美事。”
孙策没说话,只是握着黄月英的手,轻轻的抚着。为了这件事,他也是纠结了很久。于公于私,孙权都给他找了不少麻烦,现在处置他是名正言顺,但他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尤其是冀州的消息传来之后。
“我很快就要出征了,怕是又不能看着孩子出生。”
“看不着就看不着吧。”黄月英心里遗憾,却故作不在乎。“女人生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孩子刚生下来也不好看,皱着脸皮,七老八十似的。”想到孙策刚才说的话,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生孩子,你出去作战,希望我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嘴上说笑,手却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笑容也不太自然。
“当然会平平安安的。”孙策瞪了一眼。他知道黄月英担心什么。这个时代的医术毕竟还是有限,生产对于女人来说,不亚于一场大战,尤其是头胎,而且是双胞胎。当初麋兰生产时就担心危险,特地请了华佗去接生。现在华佗去了交州,黄月英心里不安也是正常的。孙策本想陪着她,冀州的事一来,他不得不走。
孙策想了想。“我不能看着他们出生,就先给他们起个乳名吧。一个叫平平,一个叫安安,如何?”
黄月英明白孙策的意思,莞尔一笑。“好啊,让我们两个,不,四个,都平平安安的。”
孙策收起笑容,指着黄月英的肚皮,一本正经的说道:“平平,安安,你们都给老子听好了,安份点,到时候一个一个的出来,不要争,别累了你阿母。两个都好,才叫平安,缺了谁都不行。”
话音未落,黄月英滚圆的肚皮上鼓起两个小包,随即又消失了。黄月英“唉哟”了一声,笑得险些岔了气。“你别逗我了,待会儿再早产了……”
蔡珏夸张的咳嗽声在楼下响起,黄月英连忙用手捂着嘴巴,和孙策做了个鬼脸。孙策也忍不住笑了,躺在黄月英身边。黄月英也躺了下来,只是肚子太大,只能侧躺。她看着孙策,眼神湛然。
“夫君,我这身子是没法随你出征了,你带上步练师吧。她这几年学得不错,能派上用场了。”
孙策转头看了黄月英一眼。“你这是以权谋私啊。”
“且!”黄月英故作不屑的撇撇嘴,沉默了片刻,又道:“就算是我以权谋私吧,就这么一回,可乎?反正你也要拉拢淮泗人的,不如将这个机会给了我。”
孙策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瞅了黄月英一眼,撅起嘴。“亲我一下,亲了我就答应你。”话音未落,黄月英就扑了过来,在他嘴上狠狠的亲了一下。孙策顺势抱住她,一声轻叹。“你啊……”
“我也是女人嘛。”黄月英倚在孙策怀中,偷笑道:“亲也亲了,你可不能反悔,这十二宫的最后一宫姓步了。”
“行,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反悔过?”孙策拍拍黄月英的肩膀。他知道黄月英在担心什么。黄家父女沉迷于实迷,不预政务,蔡瑁又一心忙着挣钱,他们在政务、军事上都没什么影响力,心里难免有些发虚。步家是淮阴人,步骘眼看着又在水师站稳了脚跟,将来迟早要独领一部,趁着这个机会,卖个人情给步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当初他定下十二夫人之数的时候,名额已经不多,如今乔氏姊妹钦定,实际上只剩一个名额了,偏偏这时候他又半有天下,离至尊皇权只差一步之遥,这个名额就显得弥足珍贵,不知道多少人暗中为了这个名额争夺呢。相比之下,步练师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论才,她不如黄月英,论貌,她也不见得就比冯宛、甄宓强。黄月英能帮她争取到这个机会,整个步家都要见情。
“谢谢夫君。”黄月英枕在孙策的手臂上,闭上了眼睛,如释重负。
孙策想了一会,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忽然说道:“阿楚,你随我北上吧。”
“北上?”
“嗯,去幽州。幽州的夏天凉快,如果住在山上,和冬天差不多,比又湿又热的南方舒服,蚊虫什么的也少。”
“好啊,你哪天走,我考虑一下。”
“就这两天,你让阿翁、阿母都收拾一下。”
——
辞别了黄月英母女,孙策和袁衡一起又去看了冯宛。冯宛上个月才生了一个儿子,正在坐月子,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也不能随便外出。冯方夫妇陪她同住,一家人团聚,自得其乐,倒也懒得迎来送往。孙策孩子多,冯宛又是个夫人,在意的人不多,除了冯方的直隶下属,来送礼的屈指可数。
孙策与冯宛坐了一会,说了些话闲,告诉她自己即将出征,让她安心在大雷山住一段时间,等天气凉快了再去建业汤山。汤山有温泉,过冬最是合适不过。
冯宛心满意足,感激不尽。本来睡下的女儿不知怎么又醒了,衣服也没穿,就穿着小衣,光着脚丫,揉着眼睛过来,见是孙策,便扑到孙策怀中撒娇。孙策陪女儿玩了一会,这才辞别。
接着,又去看了麋兰、尹姁等人,还和刘和说了一会儿蔡琰要来吴郡开讲的事,托她这些天监督徐华习书。倒是甄宓那边没去,这次北上,她是要随行的。
走了一大圈回来,袁衡已经有些累了,却还是强撑着,不肯放下王后的端庄。孙策想着心思,也没注意她的神情,走了一会,袁衡主动说道:“大王对江东不放心?”
孙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也有些疑惑。“是啊,总有点不太放心。”
“因为仲谋?”
孙策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明白了。袁衡是个聪慧的女子,一下子点破了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他一直在想心里隐隐的不安来自何处,其实答案很明显,只是他不愿意往那方面想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
“这几个月来,你一直考虑的不就是这件事么?做了那么多准备,终究还是下不了手,看似兄弟和解,其实担心还在,就像扎在心里的刺一样。”
孙策不置可否。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对孙权的怨言是先入为主,还是预感,他现在也说不清。
“大王,仲谋才二十岁,好胜心是有的,少年意气也在所难免,要说品性有多恶劣,倒也不至于。你们兄弟以前是如何相处的,妾不太清楚。就妾所见,你对仲谋是不如对其他弟妹宽容。”
“是吗?”
袁衡点点头。“妾斗胆直言,失礼之处,还请大王恕罪。只不过大王天生不是杀伐果断的冷血君主,这家务事就必然是你的心结。贤明如孝文帝,也因为逼死了淮南王而后悔,你大可不必耿耿于怀。仲谋已经弱冠,又在交州这么多年,吃了些苦头,想必有所进益。况且江东这么大,人才这么多,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左右的,纵使有什么失误,也不会影响全局。”
孙策还是没吭声。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明白不等于就能放下,前世的记忆对他影响太大了。在别人眼里,孙权只是一个任性、叛逆的少年,本性并不坏,可是他却知道孙权发起狠来能狠到什么程度。虽说其中有身为君主的无奈,但孙权本性狠厉也是不可否定的事实。
况且,虽然他身为君主,却不认为君主杀人就天经地义,纠结就成了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