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红玫瑰与白月光

  那一年的江予薇才十四岁。
  江家有钱有权,江父又是老来得女,江家的小千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一众人手里捧着的宝,明艳张扬地生长,从不知道什么是苦。
  直到她遇到了那个少年。
  中秋节,她去被江母带出来参加晚宴,许多人忙着奉承这个江家得小宝贝,她却骄傲得谁都不理睬,只顾追着宴会主人那只雪白的大尾巴猫玩,白猫被吓坏了,扭着肥胖的身体东躲西藏,她一直追到外面的半边廊上,提着长长的礼服裙摆跑起来,鞋跟在梓木地板上踏出“咚咚咚”的声响。她跑得急,脚下不稳,一头撞上了站在长廊上里的人,那人手里的半杯红酒,全泼到了她的裙子上,素茜红上浮起一片暗褐色。
  明明是她撞的人,这个骄纵的女孩丝毫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反而跺着脚,踩得地板咯吱响,气急败坏“这是我最喜欢的裙子!”
  那个人清清冷冷地说“对不起。”
  这一声,江予薇的注意力从裙子上拉回来,她抬头看向那个人。
  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年。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眼睛,像幽深的潭,平静又寒气森森,长廊上挂着宫灯,一盏一盏,那样暖的灯光,也暖不了他的眼眸。
  江予薇站直了看他,眉眼冷峻,不带一分表情,穿着黑西装,身材修长又挺拔。
  长得很好看,也很冷。
  浮华的酒会上,觥筹交错,金迷纸碎,从敞开的窗子中飘散出来,香水和雪茄混合的味道,奢靡又庸俗。他像是从在一堆绫罗珠宝中,隐露的一把锋利的剑,折射出冷冽的寒光,在柔靡珠光宝气之中,分外刺目。
  江予薇一甩长裙,颐指气使“你,叫什么?”
  少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江予薇气得又是一跺脚,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她,她追了上去“我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她缠着他,左一句,右一句,少年被磨得烦了,皱了皱眉,终于吐出两个字“裴豫。”
  江予薇琥珀色的眸转了转“裴豫?那个马上破产的裴家?”
  裴豫没说话,加下的步伐却加快了,江予薇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他“你给我站住,你弄脏了我的裙子,就想这么走,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你爸就要被赶出去了。”
  裴豫停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穿红色礼服的漂亮女孩,神色依然是冷冷的“我会赔给你的。”
  “赔给我?”江予薇嗤笑一声“你知道我这条裙子多少钱吗?你们家穷得都要卖房子了,你拿什么赔给我?”
  任凭女孩嘲讽和羞辱,裴豫像是带了张面具,表情一点不变“那你想怎么样?”
  这副表情,让江予薇看了就生气,她抱着手臂,下巴一点“我要你把你衬衫脱下来,给我擦。”
  她如愿看到裴豫的脸色变了变,得意地笑了“怎么样啊?你脱还是不脱?”
  也只是刹那,裴豫就恢复了冷漠淡然的神色“裙子我一定会赔给你的,你别欺人太甚。”
  江予薇一甩长发,挑衅地看着他“我就是要欺负你,怎么样?裴豫,我告诉你,你爸今天来,就是来求我爸爸帮忙的,我要你们家死,你就得死。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
  裴豫终于明了她是谁,江家,那是裴家最后的救命稻草,此后,任凭她说什么,嘴巴一张一合地往外蹦气人的话,他都只能垂着眸听。
  他没有反应,江予薇也就觉得无趣了,她身边的男孩子,要多好看的都有,一条裙子而已,她也不稀罕,她还是对那只大尾巴猫感兴趣了,她提着裙摆,在裴豫的皮鞋上重重踩了一脚,算是报复回来,就又追猫去了。
  江予薇终于在院子里的池塘边抓住了那只猫,她捏着猫的脖颈将它拎起来,拽了一下它的尾巴,得意洋洋“还跑?抓住你了。”
  猫一下子炸了毛,一爪子就朝她脸上招呼去,江予薇下意识地扔开它往后一躲,鞋跟一脚卡到了山石驳岸的石头缝里,她用力一拔,那贵的要死的高跟鞋居然崩开了,她的脚出来了,巨大的惯性让她站不稳,惊呼一声,朝后栽进水里。
  江予薇不会游泳,她小时候掉进过泳池里,从此后就对水有了深深的阴影。
  晚宴的音乐声和交谈声遮盖了她的落水声和呼救声,江予薇在池塘里胡乱扑腾着,惊慌失措,却越来越往下沉,肺里的空气在减少,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沉到底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居然因为一只猫死了,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她开始意识模糊,就在她绝望得几乎放弃的时候,突然有只有力的手臂挽住她,将她从冰凉的水里捞出来,拖上了岸。
  江予薇瘫在地上拼命咳着,咳出了好多水,才勉强睁开眼,他看见那个冷峻的少年坐在地上,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白亮亮的月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的皮肤映得透亮,水珠顺着他的发梢落下,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滚下来,像一颗一颗水晶珠,他闭着眼,喘息着。
  江予薇竟然移不开视线。
  裴豫把她拖上来以后,也没再看她一眼,换匀了气,站起来就离开了。
  她还呆在原地看他的背影。
  晃神了许久,江予薇才悄悄遛到宴会女主人那里换衣服,女主人看她浑身湿透吓得脸色惨白,生怕这个小魔王闹起来,江予薇却目光游离、心不在焉,换完衣服,她就迫不及待地又跑出去,抓都抓不住。
  江予薇在庭院的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裴豫。
  他还是浑身湿淋淋的,对面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恶狠狠地训斥他,骂他不争气,带他来参加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明明裴豫可以开口解释的,他却什么都不说,垂着眸,站得笔直,任由对面那个男人骂。江予薇躲在假山后看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夜风很凉。
  少女却脸上发热。
  一直到男人走了,她才从蹑手蹑脚地从假山后面钻出来,轻轻喊着“喂,裴豫,你没事吧?”
  裴豫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走了,骄傲的少女却没有生气,提着裙摆小跑着跟上去“裴豫,别走!等等我!”
  裴豫,别走,等等我。
  这句话是他们结局得谶语,她注定之只能追逐着他的背影,有些人,不爱是一生遗憾,爱是一生磨难。
  裴豫不屑于挟恩图报,裴父问起来时,他也只是简单地说不小心掉进池塘了,反而达到了裴父想要的目的。
  回了家,江予薇就死缠着江父,要他帮裴家。江父本来对扶持裴家没兴趣,但是他对这个独生女一味溺爱,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耐不住她磨了几天,就答应了,权当为江家栽培左膀右臂。
  江父开始扶持裴家,江予薇和裴豫理所当然地越走越近。
  大概是异性相吸,骄横跋扈的江予薇,深深喜欢着裴豫的冷淡从容。
  她是红玫瑰一样热烈明艳的姑娘,需要被娇宠着,却偏偏爱上暖房外的皑皑白雪。
  遇见他,了解他,沉迷他。
  江父不太喜欢裴豫,觉得这个太过冷情,不似良人,可女儿就是一门心思地喜欢他,他想着一个小小的裴家,在他的眼皮子地下再怎么也翻不了天,耐不住女儿的撒娇痴缠,十七岁时,就给他们订了婚。
  裴豫天生性情冷淡,尤其是在男女方面,他对江予薇没什么感觉,他对所用女性都没感觉,但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他格尽职守地扮演着未婚夫的角色,记得她的喜好,关心她的生活,给她想要的,纵容着她。总归是要结婚的,谁不是一样。
  故事本来该这样发展下去,裴豫和江予薇虽不能算的让爱得死去活来,但总归能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可惜江予薇不是女主角,她只是故事里那个嚣张跋扈的恶毒反派未婚妻。
  某个晚上,裴豫在一栋山间别墅上应酬完,开车回家,被一辆酒驾的小货车倾轧得翻了车,他被安全带系着,倒吊在在车里,血顺着脸颊滴答滴答地滑落下来,深夜的山路,鬼影都没有一个,没有让人救他,他看着车窗外浓浓的夜色,想着,只可惜,在二十几年短短的时光里,他扮演着好儿子,好学生,好男友的角色,却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样死去,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不知道躺了多久,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却被一个人慢慢地从车里拖出来,透过眼前落下的血,裴豫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她跪在地上从白裙子上撕下布条,扎住他的伤口,一边和他说话“先生,撑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裴豫轻咳了一声“谢谢你”
  “别睡!”女孩焦急地说“我陪你说话,千万撑住”
  “嗯……”裴豫意识有些模糊了,但他还是想和她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陈月梨,我叫陈月梨。”
  “陈月梨……”裴豫低声念着“很好听。”
  月光落在她白皙清丽的脸上,莹莹生光。
  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
  这时候,江予薇在英国陪刚做完手术的母亲养病,等她听到裴豫出车祸的消息,匆匆忙忙处理好一切赶回来,推开病房门,就看到一个女孩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正在削苹果,裴豫躺在床上看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守候了多年的花终于绽放,却不是为她。
  这一年,是裴豫和江予薇认识的第十年。
  她爱了十年,等来的是裴豫的一句“我们解除婚约吧。”
  裴豫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那就是陈月梨。
  当他遇见他爱的那个人时,十年相伴,又算得了什么。
  这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牵扯到的也是他们背后的江家与裴家。江父勃然大怒,勒令裴豫马上和陈月梨断干净,否则就要裴家好看。
  裴豫却冷冷地拒绝。
  裴家是在危难之际,江家一手扶持起来的,十年的时间足够壮大,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低声下气的裴家了。裴父早就对江家高高在上的态度和利益分配有诸多不满,这件事像一根导火索,两家就此宣战。
  陈月梨起初被迫卷入这场战争。
  她恰好是学护理的,车祸期间,裴豫高价请她做了自己的护理,照顾他。
  温柔纯洁的少女,冷峻礼貌的青年,朝夕相处间,情愫暗生。
  直到江予薇闯进病房的那一刻,陈月梨才知道,原来裴豫是有婚约的。
  她难过又愧疚,当晚就辞了这份工作,不告而别。
  她的消失让裴豫看到了自己的心。
  叁天后,陈月梨打开门,就看到一脸憔悴的裴豫,他一把抱住她,搂得她几乎喘不上气,颤抖着说“我一定会退婚的,别离开我。”
  当一个一贯强势冷淡的男人愿意为了某个人暴露脆弱甚至失控的时候,那个人一定很拒绝。
  陈月梨是爱裴豫的。所以她选择相信他,选择卷入这场畸恋中。
  江予薇有多无法接受这一切,为了裴豫,这个一一贯不可一世的姑娘低到了尘埃里,她倾尽所有地想要挽回他,一遍一遍哭着哀求“裴豫,别走”
  “要我怎样都可以,求求你,别走。”
  裴豫,是她所有明媚骄傲的少女时光,是她的全部。
  裴豫却铁了心的要离开她。
  哀求没有用。
  威胁没有用。
  以死相逼都没有用。
  后来的江予薇,几乎疯了,她说“裴豫,你不爱我,就去死好了。”她握着匕首,一刀对着裴豫扎下去,裴豫放任那把刀插进了他的肩胛骨,他浑身是血,虚弱地靠在墙上“薇薇,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
  “你恨我,可以再扎几刀,往这里扎”他点着心口。
  “但是,我真的不能娶你,对不起。”
  他真的那么爱陈月梨,爱到愿意为了她去死。
  江予薇彻底疯了,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她得不到裴豫,陈月梨也别想。
  她动了最后一张底牌,找了个机会,绑了裴豫,睡了他。叁个月后,她约出了陈月梨,动了点手脚,灌醉了她,然后找了个长相和裴豫有七分相似的牛郎,开了房,把陈月梨了扔进去。
  裴豫不是爱她吗,不是爱她的纯洁,爱她的善良,爱她小白花一样的楚楚可怜吗,当他知道陈月梨已经被别人睡了的时候,还是一个和他长得差不多的牛郎,他还会爱她吗?
  醒来后的陈月梨几乎崩溃,江予薇又把一张自己的孕检报告甩到她面前,她怀了裴豫的孩子。陈月梨已经在这场拉锯战中身心俱疲,现在裴豫和江予薇有了孩子,她都不知道失身给谁,她决定彻底结束一切。
  裴豫不会放过她,她只能逃。
  第二天,陈月梨就带着父母搬回了湖南老家,走得隐秘又迅速。
  这正是江予薇要的结果,她帮忙做了陈月梨的善后工作,将陈月梨来不及处理那些痕迹抹得干干净净,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此时正值江家和裴家斗得最激烈的时候,裴豫焦头烂额、无暇顾他,等他处理完一切再去找陈月梨时,已经人去楼空,什么也找不到。
  裴豫查清发生什么后,愤怒地几乎失去理智,他闯入江予薇的家中,掐着她的脖子,眼睛血红“江予薇!她到底在哪?”
  江予薇被他掐得面无血色,却还在笑“不知道”
  裴父匆匆赶来,拐杖暴雨一样往裴豫身上落“裴豫!你个畜生!薇薇怀了你的孩子啊!你要杀了你的孩子吗?”
  裴豫像是被烫伤一样松了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予薇。
  江予薇放肆地大笑着“裴豫,你说,这个孩子生下来,陈月梨还会和你在一起吗?”
  她已经彻底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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