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4章 归和回

  “一入鬼门关，阴阳两相隔！”
  鬼门关前，一个穿着红衣的鬼差凌空飞起，大声喝令，随即一甩手中长鞭，“呦呵——”
  “啪！”
  “嘎吱——”
  两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缓缓打开鬼门关大门，露出里面的朦胧阴气门户。
  前面鬼魂开始鱼贯而入，数量一点点减少。
  周凤尘随着鬼魂慢慢的往前走，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了大门前，他看着灰蒙蒙的门户，吁了口气。
  半空中的红衣鬼差瞥了他一眼，忽然大怒，“为何叹气？”
  哗啦啦……
  身后万鬼和数不清的鬼差齐齐看来。
  “我……”周凤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啊，我为什么要叹气？
  就在这时，西北方向的空中，八只高大的恶鬼抬着一柄红色轿子赶来。
  一群鬼差一见，连忙弓身不敢动弹，而万千鬼魂齐刷刷的跪下了。
  周凤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来了什么高人吗？
  这时轿子中忽然探出一截鞭子，“啪”的打在刚刚的红衣鬼差身上，那红衣鬼差惨叫一声飞了出去，不过连忙又爬起来跪下，“大人息怒！”
  轿子中的人呵斥，“小小守门卯丁卫，惹了贵人还不自知！”
  红衣鬼差身体颤抖，“小鬼知错！”
  轿子中传来一声冷哼，随即轿帘子掀开，走出个穿着白袍的中年汉子，对着周凤尘一抱拳，“兄弟啊！真是苦了你了！”
  周凤尘看向这人，不禁摇头，“小毛，怎么换了白衣了？”
  这人正是他的老朋友毛文龙，此时老脸一抽，“升官了呗！”
  说着轻飘飘的走了下来，抓起周凤尘的手，“走！甭管你在阳间发生了什么，既然到了阴间，断然没有这么可怜巴巴的道理！跟哥喝酒去！”
  周凤尘看了眼鬼门关，迟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不用经历这些，你可以直接带我去投胎？”
  毛文龙脸色尴尬，“那……倒不是，任何鬼魂都得按规矩来。”
  周凤尘摇头，“那就没有意义了，我不想喝酒。”
  毛文龙琢磨一下，指着远处的一个不知干什么用的台子，“我们到那边休息一下，不会耽误，成吗？”
  周凤尘点头，“可以！”
  两人便一起到了台子上，台子似乎是用来守卫的，还挺宽敞。
  毛文龙吩咐手下去置办酒菜，很快便有鬼差从远处捧着美酒佳肴前来。
  等摆了半台子，毛文龙笑道:“都是阴酒阴菜，可以直接吃喝，你试试。”
  周凤尘迟疑了一下，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嘴里一偿，果然很有口感，“不赖。”
  “不赖吧，哈哈哈。”毛文龙乐的不行，一挥手，“吃吃吃，别跟哥客气。”
  两人一通吃喝，好一会，毛文龙才放下筷子，问道:“发生了什么，你是地仙了啊，如今居然离世成了凡魂，我前几天找你都找不到。”
  周凤尘吃着菜，“我不想说。”
  毛文龙怔了一下，“其实，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的，真是……苦了你了。”
  周凤尘默不作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毛文龙又问:“放下了？”
  周凤尘终于抬头看着他，“不放下又能如何？你知道的，我不想做鬼！”
  毛文龙叹了口气，“人间事几多无奈，叹红尘无数春秋，说不清啊说不清。”
  周凤尘放下筷子，“所以，我要入阴曹，把自己的一生说清楚。”
  毛文龙说道:“走完奈何桥，判官审理后，我有办法帮你弄个鬼差做，可以有无数寿命，甚至可以回到阳间见见亲人！”
  周凤尘沉默了好一会，“我说了，我不想做鬼，更不想以鬼的身份见亲朋，这是我的唯一的坚持！”
  毛文龙无语了，这是他能做的一切了。
  周凤尘拿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干了，完事抱拳说道:“心意领了，多谢了，我去了。”
  说着跳下台子，直奔鬼门关而去。
  毛文龙跟着站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伤感，“兄弟！一入黄泉，无人奈何，保重！”
  周凤尘停了一下，很想说些心里话，但最终觉得没什么必要，便不再回话，一步步走向鬼门关。
  ……
  从鬼门关进去，里面是片奇怪的沙漠，荒凉死寂，无数鬼魂慢慢的行走在其间，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一样。
  周凤尘也慢慢的往前走，就这么走了足足一天，前面出现一条宽敞的大路，黄色的，像是有水在流动一样，但它的确是条路。
  在一边，有块巨大的血红色石碑，上面有着三个大字:黄泉路！
  万千鬼魂一个个的踏上这条路，周凤尘也跟着走了进去。
  刚踏进黄泉路，便发现四周出现一些红色花朵，而且越来越多，一朵接一朵的绽放，非常美丽漂亮。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叹奈何……”远处有鬼魂嘀咕。
  “彼岸花……”
  周凤尘呢喃了一句，转头看向旁边花朵，蓦然间心神恍惚，在这些起伏绽放的彼岸花上出现一副副画面。
  第一副是他出生时的场景，陈妈虚弱不堪，陈爸和陈老开心的举着他。
  第二幅是他周岁时的场景，陈爸扶着他蹒跚学步。
  第三副是他三岁时的场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低头看着他，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便屁颠屁颠的跟着走了。
  原来，自己真的不是周道行带走的，而是这位达耶方丈？
  第四副是在小米山时，木道人带着他姐弟的场景。
  第五副是老爹周道行亲自喂他吃饭，教他练武的场景……
  ……
  一幅幅画面直指心底，毫无虚假。
  他一边走，一边默默的看着，每一副画都看很多遍，因为这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回忆了吧？
  他走的很慢很慢，慢到落到了鬼魂的最后一位。
  而画面一幅幅转变，事无巨细:
  小米山上从小练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老爹死去，姐姐离开……
  小米山塌，万妖出逃……
  出山寻亲，小区遇鬼……
  和亲生父母团聚……
  和元智和尚的第一次驱鬼买卖……
  直到遇见上官仙韵……
  直到遇见未央……
  直到，洞天世界的喜喜悲悲……
  直到，那一天必死之局的来临……
  直到最后，彼岸花没了，前面一片虚无，极远处似乎有条大河。
  此时前后已经没有一个鬼魂了。
  周凤尘脸上带着笑，抬头看了会灰蒙蒙的天空，不再回头，一步步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眼角慢慢滑下几滴泪珠。
  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
  ……
  黄泉路后，走了足足一天，终于到了大河边上，河面很宽，一眼看不到边，河水呈黄色，里面恶鬼翻滚、毒蛇猛兽嘶鸣，非常恐怖，看久了好似心神都要被摄进去。
  在不远处的河面上，有座桥，桥头有块石碑，上写:“奈何桥”三个大字。
  “忘川河，奈何桥……”
  周凤尘呢喃了一句，一步步走到桥头，顿了一下，踏了上去。
  桥上很不稳，似乎每走一步都有掉下去的危险，而桥下恶鬼猛兽也很不老实，每一步都有窜上来的可能。
  不过他却走的很稳，如履平地。
  到了桥中间时，旁边有个豁口，往里去赫然是个古怪的石台子，旁边有块石碑:“望乡台。”
  “望乡！”
  周凤尘眼睛稍微有了些亮光，疾走几步走上石台，在石台的一面有个极速旋转的阴气漩涡。
  他的身体微微发颤，看向漩涡，这一看，不由脸色煞白。
  里面只有两副此时正在发生的画面，但每一副都足以将她的心态摧毁。
  第一副是在一座房间里，未央穿着单薄的衣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双手抱着腿发呆，脸色无比憔悴，一动也不动。旁边两只狐妖端着饭碗和脸盆，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第二幅画，是一副结婚的画面，人很多，陈爸、陈妈、陈老，陈思雅、元智和尚、朱不凡、张十三、阿灵、兰阿婆。
  新娘子是上官仙韵，她穿着大红的喜袍，漂亮的像个仙女一样。
  新郎是自己的照片，由陈思雅抱着。
  满屋子里只有新娘子一个在强装微笑，其余人都在哭。
  周凤尘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连魂体也是一阵不稳。
  这时漩涡忽然消失了。
  “别……别……”他连忙伸手去抓，但却怎么也抓不到。
  他就这么呆呆的站在望乡台上，好久好久……
  直到不能再继续逗留时，才缓缓转身，继续走上奈何桥，不过一时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走了好一会，前面出现一辆车和一道身影，身影很苍老，满头银发，满脸褶皱，是个老妪模样。
  旁边有个五彩斑斓的桶。
  她便站在桶边，苍老的嗓门呼喊:“喝下孟婆汤，可忘却前世今生咯，呵呵呵……”
  周凤尘缓缓走过去，到了边上停了下来。
  孟婆转头看向他，满脸慈悲，“呦！脸上泪痕未干呢。”
  说着从旁边拿出一只碗，在桶里舀了一勺黄呼呼的汤，递了过来，“喝吧，喝了便会忘记一切，再无痛苦。”
  周凤尘颤抖着接过，看着碗中黄色的，却波澜起伏、旋转不定的神奇汤水，“原来这就是孟婆汤，喝了它真的可以忘记一切吗？”
  孟婆笑道:“你的凡尘事已经了断了吗？”
  周凤尘摇头，“我不知该怎么了断！曾经我最崇拜、最信任的至亲之人欺骗了我，我替他背负了所有的骂名和孽债！
  而一群与我本该无冤无仇的人，却苦苦相逼，不死不休，最终逼杀了我！
  至亲成就了我，却也毁了我！仇人杀了我，却并不是因为恨我！
  我有喜欢和爱的人，放不下，也无法团聚！
  因因果果难辨是非，我心中有恨亦有爱！”
  孟婆笑道:“了断之人不喝也愿意忘记一切，重新做人！无法了断之人，才更应该喝孟婆汤！”
  “懂了！”周凤尘端起碗，咕咚一口干了。
  这东西果然有奇效，慢慢的浑浊了记忆。
  可是，周凤尘却皱起了眉头，因为记忆只是浑浊一下，马上再次清晰，他不由看向孟婆，递过碗，“我忘不掉，再给我一碗！”
  “真是个执着的孩子！”孟婆又打了一碗。
  周凤尘一口喝下，但还是老样子，记忆浑浊了一下，马上又清楚了，“还是……没用，为什么？”
  “那你再喝一碗！”孟婆又打了一碗。
  “没用！”
  ……
  一碗又一碗。
  一连喝了十八碗。
  周凤尘仍旧记忆如新。
  孟婆呆住了，“孟婆汤，已经没了！”
  周凤尘也愣住了。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黄光来临，“阿弥陀佛！你可知你为何忘不掉？”
  孟婆一见来人，笑眯眯的躬身行礼，拉着车子消失了。
  周凤尘回过头去，就发现一个长胡须、满脸慈悲的老和尚站在半空，身上披着袈裟，金光闪闪。
  这老和尚很面熟，前面刚刚看过。
  周凤尘虔诚的合掌，“还请大师为我指点迷津！”
  老和尚说道:“因为你的红尘事尚未了断，也因为你曾经发过誓愿的道，超越轮回。”
  周凤尘呆了呆，这才回想起自己的道，很俗很烂很幼稚——所有人都别想欺骗我，所有人都别想蒙蔽我，我的道是洞察无敌之道，无敌道！
  “既然洞察无敌，无人可以蒙蔽！又岂能因孟婆汤而忘掉一切呢？”老和尚说道。
  周凤尘问:“那……我该怎么办？”
  老和尚笑道:“简单！还阳便可！”
  周凤尘身体巨震，“还……阳！？”
  老和尚说道:“没错！你的尸体被玉虚子打破丹田，后宋如梦做主，托蒋正心、上官仙韵、张十三诸人运回东海陈家，途中狂风大作，海上翻船，尸体坠海消失，如今却在悬空寺古舍利塔中保存，你且跳入忘川河！便可立即归来！”
  话音刚落，老和尚消失了，周凤尘只觉脑袋一阵晕沉，眼睛也有点模糊，等视线聚焦，便发现孟婆仍旧站在身前，笑眯眯的看着他，“快喝吧孩子，喝了忘记一切！”
  而他的手里还端着一碗黄汤，一滴未沾！
  刚刚的一切，居然只是个幻境。
  “快喝吧，孩子！”孟婆又催促了一遍。
  周凤尘看了眼忘川河水，沉默了一会，把孟婆汤还给孟婆，“抱歉！我的红尘尚未了断！”
  说着一头跳进忘川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