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心狠有因

  尽管这段日子,如莲一直都在我身边,可是近在咫尺的我,也想象不出,来到方山寺的这两天,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黑漆漆的深夜里,我没有半点睡意,我能看见的,只是如莲跪在房门前的背影。
  吱呀……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禅房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三苦居士站在门边,看看如莲,又看了看我。
  “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三苦居士收回目光,指了指我,又对如莲说:“但你是什么人,我大概知道了,以你的为人,结交的朋友,想必也不会是恶人。”
  “居士,你……”
  “进来吧。”三苦居士弯下腰,一只手把我掂了起来,他肯定练过功夫,看着瘦巴干筋的,手上的力气却大,毫不费力的就把我掂回了禅房。
  禅房里只有一张小床,三苦居士把我放在床上,又点了一盏油灯,让光线可以更亮一些。
  我没有想到,如莲也没有想到,铁石心肠的三苦居士突然在这个时候心软了,如莲的喜悦难以言喻,这几天来所受的所有艰辛,磨难,委屈,好似从心底爆发出来。她想跟三苦居士道谢,但话还没有出口,已经泪如雨下。
  “姑娘,你莫哭了。”三苦居士好像通过这两天的事情,完全清楚了如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再没有刚见面时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把我放在床上之后,拿了颗药丸递给如莲:“这几天,你想必身心俱疲,把这个吃了,有好处。”
  三苦居士一面说话,一面把裹在我身外的衣服拿开,衣服一拿开,我手背手臂还有脖颈上细密的枝叶,顿时跃入眼帘。
  我注意到,在三苦居士看到这些皮肉里长出的细密枝叶时,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但这丝诧异只是一闪而过,没有像那个巴叔一样,大惊失色。
  就是看到他这个眼神,我心底突然就多了一分希望。这就好像一个武艺超群的绝顶高手,在面临生死困境时,或许会产生那么一点点的畏惧,但毕竟自信满满,最终,他还是相信自己能够冲出困境,获得新生。
  三苦居士不言不语,回身从桌上拿过一根银针,慢慢的在我身上刺了几下。这个时候,如莲吃了那颗药丸,三苦居士精通药理,药丸果然管用,吃下去没多久,如莲的精神明显就好了一些。
  “居士……”如莲不知道三苦居士怎么给我化解僵木散,她小心翼翼的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问道:“他这个……能治好吗……”
  “三苗的僵木散。”三苦居士翻翻眼皮子,又拿了两根银针,刺到我的心口和小腹,转身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说道:“先等一等,我看看僵木散在他身体里到底发作至什么程度了。”
  “好,好。”如莲听见三苦居士能一口说出我是中了三苗的僵木散,就知道他不简单,而且肯定有一定的把握。
  “姑娘,你真是个善心人。”三苦居士看着这两天时间里,如莲已经煎熬的不成人样,轻轻叹息一声:“这世上,原来真的还有好人。”
  “居士,这世上,有恶人,自然也会有好人。”
  “你心里,一定怪我是个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三苦居士一旦认定如莲是个好人,话匣子就打开了,再不像之前那样,一天到晚躲在屋子里一言不发,他想了想,说道:“我天生也不是这样,有时候自己想想,觉得自己的心肠也未免是狠了一些,但我没有办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做的事吧,有些事,若是自己不做,违了良心,若是做了,又伤了自己。”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头家境尚好,爷爷和父亲都是经商的,留了点余财,只是,父母过世的早,我不懂什么事,不会经营,只喜欢练点功夫,摆弄些药材,结交一些朋友。”三苦居士转头看看我身上的银针,又接着说道:“那个时候,我认识几个江湖人,总觉得这些江湖汉子讲义气,有血性,对他们仰慕的很,所以,之后遇到了江湖朋友落难,或者有了难处,我总是尽心结纳,花钱出力,在所不惜。”
  有一年,三苦居士遇到了一个让人追杀到了河边的汉子,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出手救了对方。这汉子被追杀之前已经受了重伤,三苦居士救了他,又带回家去养伤。
  “那汉子,叫茅晓楼,是阴山道上一代主事茅天师的徒弟,也是干儿子。”三苦居士说道:“他在阴山道犯了重罪,恰好茅天师去世,阴山道里面一些跟他不对付的人,趁机把他逐出了阴山道。他之前就有仇家,只不过仇家碍于阴山道的势力,不敢寻仇,等他被逐出阴山道,失去依仗,仇家一窝蜂似的都涌了出来。”
  三苦居士当时只是一腔热血,诚心待人,也不管阴山道是什么名声,不管茅晓楼是什么人,只听茅晓楼胡扯了一通,就信了对方。
  他把茅晓楼带回家,悉心照料,结果伤还没治好,仇家又闻风找上了门。三苦居士年轻时功夫是不错的,但归根结底,还是觉得理亏,为了息事宁人,自己拿了两千两银子,把事情平了。
  “我跟他素不相识,只是不忍心看他白白送死,花了那么多钱,把恩怨了结。”三苦居士自失的一声冷笑:“可到头来,我又换回了什么?”
  茅晓楼在三苦居士家里养伤期间,刻意的套话结交,把三苦居士家里的事情问了个七七八八。三苦居士不那么在意钱财,为了朋友可以一掷千金,但茅晓楼却起了贪念。
  茅晓楼养好伤之后,又住了几天,临走时候千恩万谢,说以后一定把三苦居士花的那笔钱还回来。三苦居士并没在意,送走了茅晓楼,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然而过了能有一个多月,三苦居士家里半夜被几个沙匪给抢了,三苦居士没有亲人,家里只有几个佣人,被杀的一干二净,三苦居士跟对方打斗之中,伤痕累累,倒在血泊中,没有还手之力了。
  一般的沙匪劫财之后,要不是事主死死纠缠,基本不会猛下杀手。但这几个沙匪里面的领头者却一定要杀了三苦居士,三苦居士没有还手之力,被对方一刀劈在面门上。
  这一刀非常狠,直接把三苦居士的小半张脸都给削掉了。就因为对方下手太重,出手之间,脸上的黑巾无意脱落,三苦居士一下认出来,那竟然是自己从前尽力救回来的茅晓楼。
  “那一刀,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三苦居士微微的侧过脸,在油灯的照耀下,只有仔细分辨,才能分辨的出,他右边的脸颊,木木的没有皮肤的光泽,僵直生硬,似乎是用什么东西镶嵌上去的。
  这件事,让三苦居士铭记终生,从那之后,他心里就有一个难以撼动的念头,他从不救治来历不明的人,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万一是恶人,那么把恶人救活,以后就不知道有多少好人会遭殃。
  “不能怨我心狠,只能说,世道险恶,人心难料啊……”三苦居士说着话,又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他猛然间止住了话音,抬手把心口那根银针又刺进去了半分。
  我的身躯本身是麻木的,但银针又刺进去之后,我只觉得嗓子眼里涌上来一股鲜血,顺着嘴角就流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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