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５７５章：挟天子而令诸侯
(正文)
六月十七日，豫州，东郡的郡治濮阳城外十里处，接官亭，有百余人马在此等候。
曹操坐在亭中，不时地举目南望，在地上踱来踱去，显得异常焦躁。曹操素性恢宏阔达，虽然平日里不拘小节，却是一向镇定自若，从来没有这般焦躁过。他的周围，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乐进、李典，各带亲兵，顶盔掼甲，在四周护卫。
眼看就要到午时了，曹操越发焦躁了，他有些坐立不安了。“唤斥候队长来！”曹操右手一挥说道。片刻之后，一个两眼冒着精光的军侯策马而来了，一见曹操，连忙滚鞍下马，拱手施礼倒：“见过使君！”“我来问你，荀文若到了哪里了？”曹操大声问道。
“启禀使君，荀彧先生带着宗族，从颍川郡的颍阴县出发，经长社向北，绕过尉氏县，抵达开封，在陈留为张使君所挽留，盘桓了几日，这才继续向北，如今离濮阳成不过十余里了！若不是宗族众多，半个时辰前就到了。”斥候军侯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
“你亲自前去，态度要好，替我致意，就说请文若在濮阳城中盘桓几日，我有大事当面请教。速去！速去！”曹操挥挥手大声说道，焦灼之情溢于言表。“诺！”斥候军侯从来没有见过曹使君如此焦灼，知道是大事儿，应了一声儿连忙打马如飞去了。
荀彧出身颍川荀氏，荀子之后。颍川荀氏是本朝的名门望族，是数百年的大族。荀彧的祖父荀淑知名当世，号为神君，荀淑有八子，号称荀氏八龙。在本朝的世家和清流之中，荀家可谓是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在读书人的心目中，地位不次于汝南袁氏。
荀彧的父亲荀绲（音反）曾任济南相，叔父荀爽曾任司空。荀彧年轻时便有大才，声名遍于颍川。颍川郡人口众多，读书的士子也多，一向为豫州名郡，能够在颍川郡得享大名，便已然是大名士了。当时正是本朝最黑暗的时刻，接连遭逢两次党锢之祸。
荀绲为人老成持重，为了将数百年的家族延续下去，也为了保全荀彧，不得已把荀彧唤过来，满怀歉意地说道。“文若，眼下的政局你也是清楚的，天子昏庸，宦官当道，民不聊生。又恰逢党锢之祸，读书人的上进之途已经断了。为今之计，只有保全宗族，以待来日了。为父为你定了一门亲事，便是中常侍唐衡之女，这也是保全你的意思。”
名门大族讲究的便是“百善孝为先”，荀彧只得答应下来了。成婚之后，夫妻俩的感情还不错，依靠中常侍唐衡的庇佑，颍川荀氏并没有卷入党锢之祸中去，家族也得意保全，这全是出于荀绲的谋划。由此可见，颍川荀氏的的处世之道，便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绝对不做无谓的牺牲。后来南阳名士何颙见到荀彧，大为惊异，说道：“这是王佐之才啊！”何顒是天下闻名的大名士，他的这一声赞叹，荀彧便立刻名声鹊起了。
荀彧是世家子，又得享大名，举孝廉便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了。他初任守宫令，这是个六百石的官职，属于少府，掌皇帝用纸笔墨及尚书诸财用、封泥。这一个官职选得极好，有它不多，没它不少，只要供职谨慎小心即可。既占了高位，又不会被人抓住小辫子。
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人来说，这已经是极高的起点了。在中枢呆上三四年，外转县令再转回朝廷，或者在三公九卿之下做个千石的官职，年资累积地够了，便可以做比两千石的侍中了，平步青云指日可待。然而荀彧却弃官回乡了，这着实令天下人莫名惊诧了。
这自然是有缘由的，当时，董太师秉政，废少帝刘辩，立陈留王刘协为天子，后来，董卓自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这一下荀彧终于看明白了，董卓早晚会死于非命，况且在他的手下任职，必定会被清流们视为董太师的余余孽，加以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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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颍川荀家的家传心法发挥作用了，荀彧毅然弃官回乡了。回到乡里，他对父老说：“颍川是四战之地，如果天下有变，那就会经常受到侵略，应该早离去，不能久留。”但乡人们多怀恋故土，不愿离去。荀彧无奈，只得独自带领宗族北上，意图迁到冀州境内，以躲避战祸，保全宗族。一路之上，他所经过的州郡，都有清流名士争相结纳。
曹操久闻荀彧有王佐之才，立刻决定亲自出马，一定要留下荀彧，做自己的文臣之首。曹操的手下，武将有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乐进、李典，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良将。可是谋臣方面就比较弱了，连一个像样儿的都没有，只有曹操自己勉力支撑。
正在曹操焦躁万分之际，南方尘土大起，斥候军侯一马当先，带着数百精骑夹护前后左右，再后面是数百辆车驾，在尘土飞扬之中急驰而来。曹操大喜过望了，连忙整顿冠冕袍服，在接官亭前拱手迎候。不多时，车驾到得近前缓缓停住，一个身材壮硕的儒生从车上下来，此人浓眉大眼，三缕长髯，望之雄姿英发，正是名闻天下的荀彧荀文若。
一见荀彧到来，曹操连忙上前，深施一礼：“来的可是荀彧荀文若？曹操在此等候多时了！文若别来无恙乎？请随我入城叙话！”荀彧打眼观瞧，眼前之人身长七尺，细眼长须，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举止落落大方，望之和蔼亲切，颇有一股英雄气，便知道是曹操无疑了。“有劳曹使君久候了！恕罪恕罪！”荀彧连忙拱手道谢。“哈哈哈哈哈哈哈！”曹操放声大笑道：“能见文若一面，便是等上十日八日，曹操也是心甘情愿的！”
“来来来！文若，你我同车而行！”曹操伸出双手，将荀彧扶上车去，自己亲自驾车，手中长鞭一挥：“驾！”在前导的骑兵引导之下，浩浩汤汤进入了濮阳城。入城之后，曹操大摆宴席，由众将陪同，款待荀氏族人，众人觥筹交错，开怀畅饮，都喝得酩酊大醉。
次日辰时，吃罢了早饭，曹操和荀彧进入静室，两人开始长谈了。“文若，从颍阴到濮阳，最近的路便是途径尉氏县，文若为何要绕道儿呢？”曹操手捻长髯，促狭地望着荀彧。“哈哈哈，濮阳成与尉氏县近在咫尺，不知曹使君去觐见了天子没有？”荀彧看着曹操，大声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英雄所见略同呀！”曹擦用手指着荀彧，放声大笑了。
笑过之后，曹操正襟危坐，深施一礼：“文若，我刚得了东郡，身小力弱，乏兵乏粮，不知文若何以教我？”荀彧微笑着看了看曹操，压低了声音说道：“与大司马相比，天下诸侯都是墓中枯骨尔！幸而大司马全力西向，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河北、中原，等他腾出手来，明公就危险了。刘景升割据荆州，刘君郎封闭益州，所畏者不过吕布、二袁、公孙瓒尔！”
“文若所言甚是！在大司马稳定凉州、西羌、西域之后，必将举兵南下或是东出，依我看来，多则四五年，少则三两年，必须在短时间内扩大地盘儿，整军经武，以待与并州军死战。可是，这一刀该砍向何处呢？西出潼关不行，北上冀州也不行！”
荀彧站起身来，走到屏风边上，指着屏风上的地图大声说道：“东击黄巾，收取兖州。青州！除此之外，明公别无出路！西有并州军，北面袁绍和公孙瓒的战争迫在眉睫，西南，袁术雄踞南阳儿不知珍惜，横征暴敛，以至民怨沸腾，这正是明公向东拓地的大好时机！”
“文若说得好！目前公孙瓒驻军青州，我还是不要和他硬碰硬，那就进军兖州好了！取得兖州全境之后，或是北上攻打青州，或是南下收取徐州，到时候看情况而定！”曹操站起身来，兜头向荀彧一拜：“文若，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文若就留在我的身边，为我指点江山，谋划政事吧。只是我只是个东郡太守，只能拜你为别部司马了！”
“明公有命，荀彧敢不从命？”荀彧并没有推辞，而是欣然接受了。“明公不以荀彧鄙陋，能以诚心待我，亲自为我驾车。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明公高义，荀彧必将生死以报！辅佐明公，芟夷大难，底定天下，然后可以中兴汉室！”
一听这话，曹操有些诧异了：“文若，我有一言，不知当讲否？”“明公但讲无妨？”荀彧答道。“文若一路北行，绕过尉氏县而不入，此时为何竟提起中兴汉室来了？”“哈哈哈哈！”荀彧笑了：“明公，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荀彧过尉氏而不入，是因为无法底定大局，现在则不同了，以明公的威望，自然可以挟天子而令诸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