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 主持与妖孽
“砰！”
坚硬的青砖地面，在悟生方丈坚硬的脑袋磕碰之下，炸开一个深坑，碎砖崩飞之际，也有数道血花与白牙混杂。
“你是什么鬼东西？”
秦远倏然收手，以脚掌踩着他的后脖颈，呵斥问道。
刚才那数十道无羽飞箭绝不是什么法宝，那是从其身体之中射出的，人类修者决计不会在身体内埋下这么多的飞箭，既藏不下，也没必要受那么多的苦楚。
“你是什么人，贫僧在此静修，又没伤天害理，你为何来愚弄贫僧？”那悟生方丈从砖坑中艰难抬起头来，瞪着秦远问道。
“还不老实！”
秦远抓住他的僧袍，用力一扯，“刺啦”一声，棉质僧袍撕裂，露出了他赤裸的后背，只见那后背之上，竟是生着数不清的长刺，每一根长刺都有二十多公分长短，它们如羽毛般铺在其前胸后背之上。
那数十道无羽飞箭，想来就是这些长刺。
“刺猬精？”
秦远一怔，想到了一种可能。
民间传言有四大仙之说，分别为胡家、黄家、白家和柳家，也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以及蛇这四种具有灵性之物修炼成人形。
狐狸精秦远见过，而且就在身边，这刺猬精他还是第一次见。
见到被喝破本体，这悟生方丈也不再隐瞒，颂念了几声咒语，四肢抽搐，身体扭曲，剩余的衣衫寸寸破裂，化为布条，没过多久，一只足有肥猪大小的白毛刺猬就出现在了他的脚下。
“还真是一只刺猬精！”
秦远放开了脚掌，走到一边，冷冷看着他。
“我就是一只刺猬精，那又如何！”
大刺猬转过身来，怒视两人，“生为精怪，又不是我能选择。我做这寺里的方丈数十年，从未害过任何一人，又有何等罪孽，容得两位高人前来捉拿贫僧？”
一只刺猬长到肥猪大小，本就让人怪异，又开口说话，口吐人言，更是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好在秦远见惯了精怪，身边更是有一大堆妖精，不太为所动，只是冷笑说道：“害不害人，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没人调查也就没人清楚。但是神廷律法，修者不能在凡人前妄动术法，你却违背的干干净净。我想你能坐上这方丈的位子，也是因为你那催眠术的原因吧？”
大刺猬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说的不错，我这个方丈，的确是通过施法得来。”
或许是因为无路可走，或许是因为秦远的话勾动了悟生心中最深沉的回忆，它口吐人言，将它这一百多岁的经历简略讲了一遍。
在一百多年前，他只是一只小刺猬，懵懵懂懂地跑到山下花生地里吃花生，被一个老农发现，扛起锄头欲要打死。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位赶路的苦行僧人看到了这一幕，本着救苦救难的信念，将其从那老农手中救了下来。
那苦行僧人行出了一段路，本欲放其离开。
可是小刺猬似是感受到了他那悲天悯人的情怀，也似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佛法慈悲，只觉这世界各处，无一不是冷寒危险之所，唯有在他身边，才能得到几分罕有的温暖与安全。
苦行僧人将其放走，而它却不愿离开。
苦行僧人不再理他，转身而去，它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脚后。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小刺猬打动了苦行僧人，被其抱养回洪山寺，每日待在他身边，听其念经颂佛，也偷吃他的斋饭，偶尔还会咬破他的僧衣，时日一久，它竟是不再懵懵懂懂，灵智渐开。
直到那时它才知道，这位名叫智生的僧人在洪山寺中并不受待见，他是众多和尚中唯一一位真和尚，其他人大多是作恶多端，被官府通缉恶人歹人，无路可走之下在此剃发落脚。
哪怕真有几个一心向佛之人，在他们的带动之下，也渐渐抛离本心，与他们一起白天吃斋念佛，夜里作恶行凶。
也唯有那智生和尚能够坚守本心不变，不住好言相劝，但他这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和尚，如何又能让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大鱼大肉的胖大假和尚们改心换性呢？
时日已久，那些和尚皆是不耐烦，也担心他会通知官府，暗地里商量着要将其“做掉”。
小刺猬在墙角下听到了他们的商议，也理所当然的非常愤怒，怒火灼烧之下，它感觉自己的脑中忽然一声炸响，再看世界时，一切都变了。
它看到的不再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而是一只只狰狞的鬼。
那是他们的灵魂深处投射出来的投影。
而更奇妙的是，它不仅能够看到他们的灵魂深处，还能用自己的眼睛和叫声控制他们的行为。
当天夜里，洪山寺中的和尚们发生了一场大火并，平日里互称师兄师弟的众人，在那天晚上拳脚相加，惨嚎不绝。
若非智生出来阻止，这群人将一个不剩，统统进入九幽地狱。
智生告诉他：“他们为恶是恶人，你杀了他们，那比他们更恶，又是什么样的人？”
尽管听不懂智生的话，但小刺猬还是放过了他们，只是不顾智生反对，施以术法，让老方丈退下，将智生抬到方丈之位上。
就这么三十多年过去，小刺猬跟在他身边看着智生谆谆善诱，小刺猬化成人形，成为洪山寺的一位普通弟子，在讲经坛下听着他化解他们的暴戾贪婪。
终于有一天，智生圆寂，被埋在院后的一座佛塔之中。
小刺猬或者说是悟生，在智生圆寂之后，接替了他的位子，成为洪山寺的新一任方丈主持，一坐就是七八十年，一直到现在。
“这么说，你还是经过高僧大德的点化了？”秦远冷笑着说道，并没有因为它这独特的过往，而有丝毫的过往而有丝毫动容，“经过高僧点化，成为一寺主持，见到一枚小小的金刚铃就起贪墨之心，德不配位啊！”
胡小仙则是在盯着这头大刺猬，深深看着它的双眸，似是想要从中看清，它说的这些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大刺猬又是沉默片刻，叹息一声，道：“小时因为贪嘴险些丧命锄头之下，到死又因为贪心而坏了修行，当真是宿命啊，我这头妖孽当真不配这洪山寺的主持。”
“到死？什么意思？”胡小仙忽然问道。
大刺猬摇了摇头，道：“小妖悟性太低，百年修行只堪堪炼气境，寿元已到尽头，在这一月之内，兴许就要去见佛祖啦。”
“你还有不到一月的寿元？”秦远诧异问道。
“本来还有一月，经过这番干戈，恐怕半月都无。”
大刺猬又是一口叹息，面带萧索悲凉之意，看着秦远，道：“我知你非寻常修者，无论想做什么，无论是想拿老僧身躯妖丹炼药还是炼器，尽管动手，老僧多活半个多月，少活半个多月，也无甚打紧。”
这一次算是轮到秦远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这只骨刺全白的大刺猬，道：“这么说来，你是为了提高修为，增进寿元，才要夺我这铃铛？”
“师父赐我一个悟生法号，要我悟透生也便悟透了死，可至死都不曾做到，可悲可叹。”大刺猬眼中尽是悔恨之意。
秦远笑了一声，道：“或许你可以不用这么着急去见佛祖，眼下还有另外一条路摆在你面前。”
“此言何意？”大刺猬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秦远笑了笑道：“帮我做一件事，我不仅送你这金刚铃，还会送你进入辟谷境，足以大大延长你的寿命。”
大刺猬身躯猛震，但紧接着又面带警惕戒备，道：“帮你做事可以，但这事必须光明正大，若是阴暗歹毒害人之事，恕老僧万难从命。”
之前的时候这大刺猬为了那金刚铃还不择手段，可是此时却是摆起了谱。
秦远倒是能够理解，为了那金刚铃不择手段，无非就是夺人一件法器，日后也可以归还补偿，但若是不明就里的上了他们的道儿，天知道他们这两个“来路不明”之人，会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胡小仙娇笑一声，道：“看来你这刺猬精还真是双耳不闻窗外事，你若知道这位秦城主最近几日多了多少让莱城市修者欢欣鼓舞之事，就绝对不会揣着这样的戒备心思了。”
大刺猬的身体又是一哆嗦，这次不仅是身子哆嗦，连他背上覆着的苍白骨刺也跟着颤抖，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胡小仙，又看向秦远，道：“您，您便是我们莱城市修行界新任城主，秦远？就是那个将欺压一方为祸一方的十方宗连根拔起的秦远？”
“不错，我就是那个秦远！”秦远笑道。
大刺猬豁然松了一口气，听到了秦远承认，这让他心中彻底安稳，不再担心秦远会挟持它做为非作歹的勾当，也不担心秦远会在事成之后食言不认。
总之，他感觉自己的性命真的能够保住了。
“秦城主，你要做什么？”大刺猬没有任何犹豫，当即问道。
秦远笑了笑，道：“帮我找一个人，海先生，你认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