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偷看

  转眼到了深秋,天气转凉,顾延章见诸事尽毕,择了个吉日,特去同良山书院的掌院请退。
  柳伯山原已帮着打过招呼,果然那掌院勉励一番,又嘱咐他将来好生进学,待延州一应事宜办妥,仍旧随时可以回来云云。
  他简单领了退书,同诸位师长辞别一回,最后才与同窗友人说了。
  顾延章在良山书院就读了好几年,与众人相处甚好。他自延州而来,并不避讳自己的家状,人人皆知他是商户出身,满门被灭,却依旧性情豁达,心胸开阔,并没有半点狭隘之处。
  每回旬考他都拿的首名,然而全无自傲自骄,答起旁人的问题来,也是尽心尽力,毫不藏私。他学问人品俱好,又因家门情况特殊,人人说起,都先夸一番,再叹一番,连嫉恨的都少。
  此时顾延章一说起要回延州,诸人吃惊不已,俱是不舍,等得知次日便要走,更是措手不及,连忙凑了分子,要给他当晚办一桌辞别宴,又要次日给他长亭十里相送。
  前者是文人间常见的礼仪,顾延章自然不会拒绝,他一口答应下来,又推说次日书院仍要上课,心意已领,叫在座不用再送。
  这一厢顾延章已经收拾收尾,便待出发,另一厢那钱孙氏缓了许多日,眼见女儿时时拿眼睛来看自己,虽然嘴上不说,可那意思已是十分清楚。
  她虽然仍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去,可事情拖来拖去,总要面对,不得不找了时间,特去寻一趟女儿。
  钱孙氏把情况简单说了说,劝了钱芷半日,又道:“也不是太要紧,横竖书院里头还有不少文武出色,家世也好的,咱们好生挑一个,未必比那杨义府,顾延章差!”
  钱孙氏见女儿一张脸原本还笑着,那笑眼见慢慢褪去,低着头,连话都不说了,更觉得自家胸口又疼又闷,她道:“都是为娘的不好,不曾想……唉,你要怪,就怪我罢!”
  钱芷听了这话,抬起头来,问道:“娘,那顾延章定的亲,不知道是哪一家的闺秀,比起我又如何?”
  钱孙氏见女儿这样执着,实在是心中又紧又疼,想到丈夫说的那一席话,只得违心劝道:“你管他这样多做甚,总归是已有了亲事,再不要想这个人了!”
  钱芷听了,只垂着头,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晓得了,娘,你叫我一个人静一静。”
  钱孙氏能说的话都已经翻来覆去说了许多遍,也知道这种事情,还得女儿自家想开才行,只得交代丫头好生照料,这才挂着心事走了。
  亲娘一走,钱芷立刻撵开了丫头去外间,自己伏在内厢房的桌案上哭了一场。她心中又气又恨,怄得狠了,只得躺到床上,又捂着脸哭了一回。
  她一面哭,一面想着之前那些个将来生活的构想,以后生几个孩子,买怎样的院子,同顾延章如何生活,房舍怎的布置,俸禄怎生分配,此时都落了空,倒显得自己又蠢又傻。
  她心中难过,翻身起来,去箱柜里翻出一个小匣子,用贴身的钥匙打开,把其中顾延章的文章取出来,凑到桌边的蜡烛上,对着火苗燃了,丢到一旁的面盆里,只看着那纸页烧成灰烬,这才靠在床头上,又呜呜地哭起来。
  她越哭越是不服气,抽抽噎噎地爬将起来,去到妆台上,对那一面铜镜,把自己一张脸看了又看。
  钱芷长相肖母,又多了几分柔美,在蓟县当中算得上是顶尖的,此刻哭了几场,更显得眼波如水,面似桃花,自己看一回,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可怜。
  她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上,那里立着一面大铜镜,足有一人高,是钱孙氏才给她从湖州特求买回来的,说是要给幺女特带出去做嫁妆。
  这一面镜子又光又亮,比起那些被磨得半花的要好上不晓得多少倍,此刻立在镜子面前,里头立时显出一个身姿曼妙,花容月貌的少女来。
  钱芷虚岁早满了十七,这一府门第在蓟县本就是首屈一指的大族,她又是幺儿,从小娇生惯养的,无论吃的用的在当地都是顶尖,她如今对着镜子一照,十多年的精心护养成果便体现出来,玉面纤腰的,果然除了少女的青涩,还有些许女子的瑰姿,十分好看。
  她站了片刻,又想一回,这蓟县又有几个出挑的学子文才武才都及得上那顾延章,心中实是不甘。她躺回床榻,闭上眼睛想了许久,一晚上也不晓得是睡了还是没睡,清晨醒来,已是拿定主意。
  钱芷年龄不大,也未经过什么事情,只以为天底下没有事情是会不顺自己意的,头一回遇上这样不遂心的,也是头一回连亲生母亲都帮不上忙了,只浑身升起一股子不服。
  她把事情想了又想,冲动之心怎样都压不下来,等到下午,自去寻了才下学的钱四郎。
  钱四郎还不晓得自家妹妹的亲事生出了这样多的波折,他听得对方提的要求,惊道:“你要去见一见顾延章?”
  他着实是吓了一跳,声音不免有些大,钱芷急得用力踩了他一脚,又扯着他的袖子道:“四哥,你可小声点罢,想叫天底下都听见呢!”
  钱四郎连忙噤了声,问道:“你去见他做甚?真要选中了,叫爹娘同他说便好。”
  钱芷并不打算把实情告知对方,相反,她更希望自家四哥一直这样误会下去。
  如果只是想要相看一回可能的婚姻对象,这并不算是多出格的事情,可若是对方已经有了亲事,自己这个举动,着实是十分说不过去,无论两人感情再好,四哥也是不会答应的。
  钱芷压着心跳,道:“我想自家看一眼,也不要爹娘他们安排相看,这样毫无准备的,应当更容易见到他的性情。”
  钱四郎虽不太乐意,可钱芷主意已定,求了许久,眼泪都要落了下来。他与这幺妹感情甚笃,着实见不得她这样,只得勉强应了,又道:“我先去找人去探一探他这几日安排,到时把你带在身边,看能不能路上偶然遇上一回,真见了面,你只在后面躲着,不许多话!”
  钱芷破涕为笑,急忙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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