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宗懿却冷笑, 眼神跟随游莲离开的方向,飘到不知道哪里的虚空,淡淡地说,“随缘吧,这事儿其实跟命有关, 只是我宗懿福薄,子嗣艰难。”
宗烈听了,只当宗懿说的是九王妃生养困难, 对旁人的伤疤自然得回避, 宗烈便不再继续追问, 另选了一个愉快的话题大侃。
很快游莲便带着婢仆端着菜肴鱼贯而来,她满脸堆笑,一个菜一个菜都张罗着摆上了桌,完事了还给宗烈和宗懿一人盛了一碗汤摆在桌上, 这才高声唤二人:“两位王爷,开饭了!”
宗懿看见桌上鲜黄晶亮的螃蟹忍不住问游莲:“这是什么新菜,我都没有吃过。”
游莲笑嘻嘻道:“这是六月黄,我用面粉裹了,封住蟹黄,螃蟹虽小但是肉嫩蟹黄多,外壳又不是很老,这样下油锅和毛豆籽炒过,直接把螃蟹咬在嘴里超级鲜美!”
宗懿听了,食指大动,拿起手边的箸,夹起一块螃蟹腿就往自己嘴里送。
游莲忍不住啐他,“你饿死鬼投胎啊!人五王爷还没动,你怎么就自己干起来了?”
宗懿没空理她,吃得口水油渍横流,“哇!真的美味啊!五哥快尝尝,这个东西好,从前怎么都没发现……就是肉有点少,不够我塞牙缝的……”
游莲无奈地笑,拦不住宗懿,她便拿起一双新的箸,往宗烈碗里也放了一块螃蟹,笑眯眯道:“五王爷请慢用,这是奴婢的家乡菜,希望王爷喜欢。”
宗烈颔首,感谢游莲的盛情款待,并示意游莲也该用饭了。
游莲点点头,也不推拒,真的拿来一只碗,在宗懿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开始吃。
宗烈有些惊讶。
他并不是鄙视游莲,想让她去其他地方吃饭,只是在宗烈的周围,除了众多做主母的可以与自己夫君一起用饭外,他真的没有见过哪一家的妾室是这样直接上桌子跟男主人一起吃饭的。
不过宗烈并没有让自己看起来很不适应的样子,他见怪不惊地与游莲寒暄,和宗懿闲聊,讨论游莲的家乡菜,和她们江南的人一样,都是糯糯的,充满温柔……
……
宗烈在九王府待了很久,吃过午饭后,宗烈和游莲商议了水军船舰的问题。
关于水军的船只,这在宗烈和宗懿来说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所以整个下午,几乎都是游莲在发表演讲。她教宗懿和宗烈怎样用几层楼高的大柁船冲犁倭寇的僚船,还跟宗懿和宗烈讲述,近水作战的时候怎样用小巧灵活的鹰船撕破倭寇的后防。
宗烈听得两眼放光,大呼过瘾,如果不是晚饭的时候纳兰松月回来了,宗烈或许还想赖在九王府里住下来。
纳兰松月一回府就差人来叫宗懿,她甚至没想到来水榭拜见一下宗懿的五哥,就这样直接差了管家来传唤宗懿,说海岭王妃带病给宗懿做了几套练功服,叫宗懿赶快回上房来试一试。
九王府管家打断了游莲的演讲,宗烈这才回过神来这里是九王府,面前这位口若悬河的女子是宗懿的姨娘。
宗烈抬头望了望水榭外已经渐昏的天空,直起身来就跟宗懿告辞:“九弟,我很久没有跟人谈得如此畅快过了,咱们就这么定下来,舰船的图纸就劳烦莲儿姨娘抽空出图;水兵人马九弟就直接点了叫他们过来;银子,我这就回家准备好,明天差人给你送府上来。”
宗懿也站起来,与宗烈抱拳,“好的,五哥放心,图纸肯定会尽快出。小弟的副将达及你也知道,他是一员猛将,阿莲把他培养成了我水军的大统领,虽然兵有点少,但能力他是有的,我叫他明天就带上兄弟们去你的五王府,势必要做五哥最得力的臂膀,绝对不能丢了我九王府的脸!”
宗烈大笑,说自己就指望九弟这一千精兵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九弟的兵不会让我失望的。
宗烈又转身对游莲道谢,感谢莲儿姨娘今天这一天的款待,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宗懿的羡慕,说宗懿上辈子不知道积了多少福报,才在这辈子得到了莲儿姨娘,真真是羡煞旁人啊!
送走宗烈后,游莲跟在宗懿的身后一起往后院里走。
宗懿走得很快,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刚才那个能说会道的宗懿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沉默的宗懿,闷着头大步流星地朝前冲。
穿过二门后,就要走到怡园外的那个小花园时,游莲叫住了宗懿:“九爷,你走错了,回上房该走这里!”
游莲站在那小花园的月洞门门口,远远地给宗懿领路。
宗懿回头看着游莲:“我不回上房。”
游莲挑眉:“可是九王妃开始就来找过你了,让你回去试衣裳。”
宗懿摇摇头,朝游莲伸出了手:“不管她,我们回芙蓉院。”
游莲惊讶。
宗懿则皱起眉头一副万事皆嫌烦的表情。
终于,游莲扑哧一笑,朝宗懿走了过去,她拉起宗懿的手朝前一路走,“好吧,我们走。”
……
回房的路上,游莲与宗懿聊天,她大胆替宗懿设想,明天在得到宗烈送来的这二百万两银后,应该怎么有效地把它们都安排用于水军的装备里头。
宗懿任由游莲牵着他的手走,只是他的话依然很少,宗懿远没有游莲以为的那么激动,相反,他的脸上淡淡的,似乎兴趣缺缺。
“你好像有点不高兴?”游莲转过头来一脸好奇地问宗懿,“是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宗懿咧嘴一笑:“怎么可能,我对阿莲,从来不会不会不高兴。”
“可是你怎么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
“是么?”宗懿揉了揉自己的脸,“可能有点累。”
为了逗宗懿开心,游莲把脸猛地凑到宗懿的鼻尖前,做出一副格外兴奋的样子:“小祖宗,你不可以累,你应该感到很振奋!你有军饷了,二百万两军饷!虽说距离目标三百万还有点距离,但已经很成功了,而且我相信,五王爷在尝到甜头后一定会再次追加的!”
宗懿望着游莲,兴奋不起来。
“银子有什么好兴奋的,那些都是死物,人才是最重要的,我损失的,可不只是那几千名士兵啊……”
游莲摆摆手,不以为然:“守着水军在家里呆着是最没有用的,你应该很庆幸在你刚准备训练水军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个好机会让你的士兵们可以去前线操练。”
“可是他们这一去,很快五哥也会有一支和我一样的水军的,更何况他还要你给他出舰船的图。五哥他正在打仗,军饷正是充裕的时候,我这边扣扣索索几两银子几两银子地算计着花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了一支舰船数量最庞大的水军了。”
“九爷,就算五王爷他打不下楚州的倭寇来,你父亲也不会让你去插手东海战事的。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我们全靠之前培养的那一千名水兵做诱饵,才取得了这次参与东海战斗的机会,不是吗?”游莲望着宗懿,淡淡的笑:
“九爷得知足,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步子不可以扯太大。”
宗懿语迟,长叹一口气道:“好吧,所以我还是慢了人一步。”
看宗懿如此丧气,游莲笑了:“九爷,你这一点就不如五王爷大气了。现在是九爷自己的国家有难处,你不应该只盯着你面前的一亩三分地。如果五王爷够狠,他可以向可汗请命,要你们的父汗直接征调你的兵去楚州替他卖命。如果他想,五王爷甚至还可以向你们的父汗申请,让我也一并出战东海。九爷你什么时候见过,你父汗征调军队还需要花钱的?
可是五王爷并没有这样做,他给你银子,补偿你的付出,真心实意地感谢你……”
“别人几句虚情假意的软话就把你哄得晕头转向了?连是非曲直都辨不清了?”相当突然的,宗懿莫名其妙就生气了,他气势汹汹地打断了游莲的话。
游莲吓了一跳,抬头朝宗懿看过去,看见他眼底熊熊燃烧的怒火。
到现在,游莲似乎才有点明白过来,宗烈走后,宗懿突然变得沉默的原因。
“五王爷好,五王爷大气,五王爷胸怀天下,心系国家。阿莲,不过两次饭局,你认为你就了解了完颜宗烈的全部了?一口一个五王爷,叫得跟自己的亲人一样,真是个蠢女人!男人说几句好话就可以骗得你跟他走?”宗懿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他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这么无脑的女人,还要领兵打仗,怪不得刚上大陆就被人给包了饺子,如此无脑的女人啊!你不做俘虏,谁做呢?”
“……”
游莲无语。
她盯着宗懿持续沉默着,想看他还能口不择言到什么地步。
宗懿出完了心头的那一口恶气,便也不再说了,他望着游莲沉静的脸,深深的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今天是宗懿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骂游莲,他也不想这样的,只是今天他实在忍不住了。
见宗懿不说话了,游莲自胸腔的深处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眨眨眼睛,上前一步走到宗懿的身边,把自己的脸靠上他的胸膛:
“九爷怕什么,你自己不也说了吗?那些都是死物,人才是最重要的,你不还有我嘛……”
宗懿愣怔,旋即哭笑不得。
就在情绪如同沸腾的山火喷发,眼看就要掀起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时,游莲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燥热宗懿仿佛撞上了一道冰墙,再炽烈的山火也瞬间冷却。
宗懿想继续生气,却再也生不起来,他无奈地苦笑着,搂起紧贴自己的游莲的纤腰,半宠半怒地啐她:
“坏丫头,你再这样惹我生气,我便给你好看!”
第73章 青李
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 游莲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为了顺利完成船舰的出图工作,游莲需要与当地或外地的船厂主沟通, 核对很多细节。宗懿便把他自己的腰牌给了游莲, 因为每一种船舰的制作都是一项相当精密又细致的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
宗懿也亲自替游莲向九王妃纳兰松月请得了特别的批准——允许游莲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 随时出入九王府,只需要向纳兰松月报备一下即可。
宗懿亲自向纳兰松月请批,纳兰松月怎敢不允?
她被迫微笑着看游莲再一次回到从前那种想走就走, 想来就来的自由人状态,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游莲变自由人就算了, 最让纳兰松月受不了的是,随着游莲越来越“自由”, 宗懿也变得越来越“飘忽不定”。宗懿常常整夜整夜地不回家,就算偶尔回一下九王府,也都深更半夜了,纳兰松月早已睡下,待第二天早上醒的时候, 宗懿不是又走了,便是睡得跟个死猪似的,连句话都说不上。
纳兰松月越来越孤独, 偌大的九王府似乎就只住了她一个人, 旁的人都像匆匆的过客, 只当九王府是一个临时的客栈,想来便来,想走就走。
只有她纳兰松月一个人,才是囚徒, 被这雕梁画栋的砖木囚笼深深囚困……
这一天中午,百无聊赖的纳兰松月勉强吃了两口菜,便叫青红沉绿把午膳都给撤了下去。
心情不好,纳兰松月的胃口也变小了,东西越吃越少。
青红想劝纳兰松月再吃两口,可她看见了九王妃眼底的落寞,她明白九王妃的症结所在,自己却什么也帮不了。青红吞了口唾沫,把滚至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纳兰松月没有事情做,只能机械性地走进里间去睡午觉。她拖着空虚的身体躺倒床上,也懒得脱衣裳,就这样和衣而卧……
不多时,纳兰松月便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宗懿很随意地穿一件透明的纱衣,衣服的腰带也没有系,宗懿就这样敞着怀来到纳兰松月的身边。
纳兰松月觉得奇怪,因为往常的宗懿不是这样的,他总是会穿着包裹好全身的长衣长裤,小心翼翼地在纳兰松月的身边躺下。还会很客气地询问纳兰松月,自己是不是抢了她的被子。
宗懿从来都是用很尊重九王妃的姿态,亲切地亲吻纳兰松月的额头,温柔地拍她的胳膊,轻轻对她说:“睡吧,天已经很晚了。”
梦里的宗懿似乎换了一个人,他深深望着床上的纳兰松月,一句话也不说,脸上还挂着很奇怪的笑。
就在纳兰松月想问他究竟在笑什么的时候,突然,宗懿脱掉了他身上那件几乎透明的纱衣,赤.裸着身体爬上床,钻进了纳兰松月的被窝。
二人肌肤相亲的一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瞬间包裹住了纳兰松月的全身,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每一根头发丝突然就变得焦渴异常。
宗懿一改往日恭守严谨到如同士兵站岗似的睡觉姿势抱紧了纳兰松月,纳兰松月也反抱紧了他。身体仿佛化成了水,一点力气都没有,脑海中一片空白——
除了宗懿的名字。
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疯狂叫嚣着宗懿的名字,纳兰松月知道自己如此渴望得到宗懿的全部,可是她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向他表达自己的心意。
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纳兰松月张开嘴大口呼吸着,口中喃喃呼唤他的名字,满腔的热血找不到突破的出口,只能让自己的身体,和宗懿的身体像两条共生的藤,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终于,纳兰松月喊出了好大一声,她醒了,从梦里惊醒过来的纳兰松月周身大汗淋漓,好像跑过了几千里路,两条腿也变得跟面条似的,软塌塌。
她用尽全身力气坐了起来,感觉自己已经历了千年
……
纳兰松月泡了个鲜花浴,换过一身衣裳后,叫来了九王府的管家。
“九王爷今天哪里去了?”纳兰松月问那管家。
管家怯怯地答:“氽州兵营。”
纳兰松月不悦:“怎么又去兵营了,他又不打仗,天天练兵这不是瞎折腾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