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君臣深谈
万历帝知道贺六说的对。
锦衣卫、东厂虽然行的都是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旁门左道。可历朝历代的皇帝,身边都缺不得藏于袖中的匕首。
万历帝道:“你贺六自诩为匕首。你觉得,谁是天子剑?”
贺六答道:“内阁里的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致仕的海瑞、戚继光。这些人都是天子剑。”
万历帝问:“那你觉得,司礼监秉笔张鲸,内阁首辅张四维算什么?是天子剑,还是匕首?”
贺六答道:“请恕老臣直言。张鲸、张四维,根本算不上为朝廷披荆斩棘的兵刃。他们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万历帝哑然失笑:“贺六啊贺六。你可知道,如果朕将你对他们的评价,告诉他们,他们立时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贺六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一丝精光:“皇上。谁让谁万劫不复,还说不准。如果哪天皇上看清了他们的本来面目,要对他们动手。臣只需一个回合,就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跟嘉靖朝的严嵩、吕芳、陈洪、刘大那些大奸大恶之徒相比,这两个人,只不过是两个头脑简单的小恶罢了。”
万历帝指了指大殿角落里放着的一椅子,吩咐贺六:“你去把椅子搬过来,坐到朕的面前来。”
贺六道:“臣谢皇上赐座。”
君臣二人,面对面的坐着。
万历帝话锋一转:“贺六,你觉得,朕恨张先生么?”
贺六摇头:“皇上怎么会恨自己的老师、大明的千古名相呢?”
万历帝笑道:“那你说说,朕不恨张先生,为何却动了清算张先生的念头?”
贺六说了一句话,说到了万历帝的心坎上:“因为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更有用!皇上是想借着清算张先生,树立起无上的权威。”
万历帝叹了声:“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圣心难测。皇帝最忌讳臣子摸透他们的心思!你倒对朕的心思一清二楚。唉,你太聪明了。迟早,这份聪明会害死你。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咱们君臣之间,不妨把话挑明。张先生将你这柄匕首留给朕,是为了让你为新政保驾护航吧?”
贺六道:“皇上圣明。世人皆知,张居正即新政。您要倒张,必然有无数魑魅魍魉,会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攻击来之不易的新政。新政是大明兴盛的基石。像皇上这样睿智的君主,又岂会不明白呢?皇上需要臣这样的人,替您除去那些魑魅魍魉。”
万历帝叹了声:“唉。张先生真乃神人也!连自己死后的事,都早做了安排。”
贺六离开椅子,跪倒在万历帝面前:“皇上,张先生对您,可谓是一片忠心!他生前做的事也好,死后的安排也罢,全都是为了您和大明千秋万代的基业啊!”
万历帝道:“朕又岂能不知张先生是心系黎民,忠君爱国的大忠臣?可惜,时势使然。朕必须要将他拉下神坛!因为大明只能有一个神,那就是朕!朕以前是恨他,因为他让相权压过了君权!如今他人死了,师生之间,哪里还有什么仇恨可言呢?”
贺六话锋一转:“皇上,臣想为一个人求情。请皇上饶他一命。”
万历帝问:“你说的这个人,是冯保吧?”
贺六叩首:“皇上圣明!冯保虽然贪狞。可他掌司礼监十年以来,全力支持新政,在大事上,没犯过糊涂。且,皇上还是裕王世子的时候,他就是皇长孙大伴儿。他伺候了皇上二十年的饮食起居。请皇上看在往昔的情分上,饶他一命。”
万历帝哑然失笑:“贺六,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呢。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竟还要替别人求情。”
贺六自信满满的说道:“臣并不是什么泥菩萨。今天进永寿宫之前,臣的确害怕自己性命不保。刚才皇上告诉臣,您知晓那份奏折是张先生所写时,臣明白,臣的命已经保住了。”
万历帝问:“这又是什么缘故?”
贺六沉默不言。
万历帝猛然发笑:“呵,朕不该问你。其中缘故,咱们君臣二人是心照不宣的。心照不宣的事如果说出口,反而没意思了。”
贺六叩首:“皇上圣明。”
万历帝道:“罢了。朕也给你透个实底。这两天冯保抓人、杀人,在东厂那边闹得挺欢。他那是在找死!不过,朕不会让他死。只会削夺了他的权柄。你刚才说的对,他毕竟照顾了朕二十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贺六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臣代臣的义弟,叩谢皇恩!”
万历帝问道:“你觉得,朝局接下来会是如何?”
贺六答道:“内阁首辅张四维,会纠集言官,弹劾冯保。冯保会失势。而后,朝廷里的一众官员们,会将矛头指向死去的张先生。张先生会身败名裂。等张先生身败名裂了,他们的矛头,会再指向新政。到那时,就是臣这柄匕首该出鞘的时候了。”
万历帝从龙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朕算明白,为什么嘉靖爷、隆庆爷两代先皇都要用你了!大明朝,缺不得你这样的明白人。话又说回来,有时候做臣子的,还是难得糊涂的好。什么事儿都看得明明白白,最终会害了你的。”
贺六叩首道:“启禀皇上。从臣穿上飞鱼服的那一刻起,臣的命就不属于自己了。如果臣的命,能够换得大明四海升平、国富民强,百姓衣食无忧。那臣即便是死,也值了!”
万历帝笑道:“你知道,张先生在朕六岁的时候,教了朕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请你这个三朝老臣相信,朕一定会做的比张先生更好!朕一定要让这大明朝,变成古往今来第一兴盛的王朝!”
这时候,张鲸忽然走进了大殿。他的手中,抱着一堆奏折。
张鲸瞥了一眼贺六,没有说话。
万历帝道:“张鲸,贺六是朕最信任的臣子之一。有什么事,你可以当着他的面儿说!”
张鲸连忙道:“是,皇上。都察院、大理寺、六科廊的一百二十名言官,联名上折子参司礼监掌印冯保。”
万历帝问:“哦?参他什么?”
张鲸道:“参他飞扬跋扈,残杀忠良,欺君蠹国,罪恶深重。”
万历帝笑了笑,对贺六说道:“贺六,你都听见了吧?你的义弟自己找死,弄得言官们群情激愤。朕不得不处置他,以儆效尤。”
张鲸在一旁闻言后,心里打起了鼓:怪了,皇上为何只说处置冯保,却未明言要杀他?处置和杀可是两码事!
贺六开口道:“启禀皇上,冯保有些事,做的是太出格了。他如果因为那些事获罪,也是咎由自取。”
万历帝和贺六这对君臣,竟然在张鲸面前演起了双簧。
万历帝道:“罢了,你退下吧。张鲸,你去叫内阁的那些人来永寿宫。朕有大事要与他们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