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09年，A市一中。
  正是周五放学的时候，高一和高二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距离高叁晚自习上课还有大约一个小时，校园里难得的安静。
  暮色笼罩着寂静的校园，夏日的夕阳是迷人的昏黄色，像是八十年代的港片，看久了有种陷于旧回忆的感觉。
  赵白露看着面前摊开的数学卷，整整五分钟，一笔未动。
  “白露……”孟妍晗悄悄拿笔捅了下她，问：“你和蒋奕洲怎么了？”
  赵白露转着笔：“分手了。”
  孟妍晗抿抿嘴，有些不自然：“可是你们不是昨天还……”
  “我提的。”赵白露漠然道，又拿起笔开始第六次演算，“是我甩了他。”
  孟妍晗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她表情冷漠，又把话吞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白露还在和一道几何题死磕。按理说她的数学成绩虽然一般，但不至于连一道简单的几何都算不出来，换作平时，这种题目最多只要十分钟。
  孟妍晗委婉道：“你要是实在做不来，不如……”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点儿，说：“不如让周恪一教你下吧。”
  赵白露停了笔，转过头往教室靠窗边最后一排看过去。
  那儿坐着个胖嘟嘟的身影，貌不惊人，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校服，正在埋头背着什么，模样很专注，声音小小的，离她们有些距离，听不清。
  赵白露勾起唇角，笑意却不到眼底，说：“不去。”
  孟妍晗问：“为什么？”
  赵白露冷哼：“人有女朋友了，不合适。”
  孟妍晗惊了下，脱口而出：“他女朋友？谁啊？”
  “我。”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在身侧。
  赵白露和孟妍晗一起抬起头看过去。
  高、瘦、白，穿着同样的黑白校服，黑色长发高高扎成马尾，露出一张素面朝天的脸蛋，眼瞳似乎比别人颜色浅了点，眼尾微微上翘，带着点儿娇媚和早熟的风情，身上的气息很冷清，有些骄矜，也有些傲慢。
  如果美貌是一把按照锋利等级来划分的剑，陆沉沉这把见血封喉。
  陆沉沉走到她们面前，余光都没多扫孟妍晗一眼，只对赵白露说：“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
  赵白露问：“谁？”
  陆沉沉：“蒋奕洲。”
  赵白露皮笑肉不笑：“我不去。”
  陆沉沉说：“随你。”
  反正话已经带到，去不去就不关她的事了。
  陆沉沉双手插兜，慢悠悠往最后一排走去。赵白露没有回头，看不见后面是什么情形，但孟妍晗从刚才就一直松散的脊背突然挺直起来，发出声低低的惊呼。
  “哇——他们俩居然……”
  孟妍晗把头凑过来，两个人呈现出一种讲悄悄话的姿态。
  “我看到刚才陆沉沉亲了周恪一一下……”
  赵白露懒洋洋地应了声，她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自己的爱情就够乱了，哪还有心思管别人。
  孟妍晗把手挡在嘴边，有一种挡不住的窃喜：“没想到他们居然搞一块去了……周恪一行啊，闷声发大财。陆沉沉也是厉害，这都能下口，百无禁忌。”
  赵白露无法忽视她话里话外隐藏不住的胜利感，皱起了眉头。
  孟妍晗也是个漂亮女孩，美女和美女之间总是天然不对盘，她不是第一次表现出对陆沉沉的敌意。
  赵白露扭头看向窗外，窗户上映出模糊的影子，她眼睛一瞟，看到陆沉沉靠在周恪一的左手臂上听他解题。
  黄昏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陆沉沉从手臂挪到了肩膀，似乎说了什么，周恪一笑得一脸无奈，伸手拍拍她额头。
  赵白露又转回来。
  孟妍晗伸了个懒腰：“你不下去见下蒋奕洲？”
  赵白露说：“不想去。”
  孟妍晗从她手底下抽出数学卷，拿出自己的拍到上面，唰唰地帮她把答案用铅笔抄了上去。
  “去吧，情侣之间需要相互体谅，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说开了不就没事了。”
  赵白露看着她抄写的侧脸，沉默了两秒。
  孟妍晗以为她不乐意，又拿出了劝人的腔调：“你不懂了吧，男人嘛得哄着，你偶尔服个软撒个娇，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白露：“你和顾今夜也这样吗？”
  铅笔芯“啪嗒”一下断成两截，洁白的考卷上戳了个黑点。
  孟妍晗回头，眉头皱成不安和无语的结。
  她思忖着，犹豫道：“我和他之间不一样。”
  赵白露把卷子拿回来，用橡皮把那个黑点抹去，顺道把刚才孟妍晗抄的答案也擦去。
  “他好像很久没来找你了。”
  孟妍晗没说话。
  赵白露拍拍卷面，把橡皮屑抖落，一回头看到孟妍晗一脸难受的表情，心里不知怎么也抽了一秒。
  但只是一秒，她的烦躁就翻腾上来，看着孟妍晗渐渐红了的眼眶，还有可以称之为“楚楚可怜”的神情，她只觉得恨不能把手里的考卷都给撕了泄愤。
  孟妍晗说：“你去吧。”
  赵白露按兵不动。
  她又说：“顾今夜，他……”声音慢慢低沉，带着点儿失落和羡慕，不等赵白露说话，就说：“他哪有蒋奕洲这么好。”
  ……
  赵白露走到楼底下的时候，蒋奕洲正好抬头，看到走下来的她，立马堆出谄媚的笑脸，一蹦叁跳地迎过来。
  “走开点。”赵白露用脚格挡在他们中间，“烦。”
  “得得得。”蒋奕洲把校服一甩，随意搭到自己肩膀上，说：“烦我没事儿，不烦吃的就行。”
  他跨上身后的小电瓶，把手一拧骑到赵白露身前，自以为很帅地摆了个造型，“饿不饿？别生气了赵白露，我带你吃烤串去。”
  赵白露板着脸：“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蒋奕洲：“……”
  他把车撑脚踢上去，非常想认真地跟她分析下道理，但看赵白露满脸的杀气腾腾，求生欲让他再一次选择了闭嘴。
  最后蒋奕洲说尽了好话，就差叫姑奶奶了，赵白露才勉为其难上了车。
  小电瓶载着一男一女，穿过整个校园的树荫，飞快往校门口疾驰而去。
  等到快出校门，赵白露放开了胆子，看着骑着车的蒋奕洲，毫不犹豫伸手揪住他耳朵——
  “啊啊啊——姑奶奶大小姐小阿姨我祖宗！你干什么呀！快放手！”
  蒋奕洲毫无防备，被她这么一偷袭差点连人带车都摔出去。好在他技术过硬，死死把住车头给稳住了，但赵白露的手还掐着他耳朵不放，把耳朵都拧红了。
  蒋奕洲大吼：“你放开！你放不放？！”
  赵白露放开手，冲他背上抡起拳头：“你以后给我离孟妍晗远点！”
  蒋奕洲一噎，脸庞一闪而过的心虚，但声音不低：“都是一个班的，你让我怎么做，她一来我就躲着她？她有病还是我有病？”
  赵白露：“我不管，反正你离我朋友远点，人家还有男朋友，懂不懂避嫌！”
  “避嫌？你清朝来的？哎呦痛，姓赵的我告诉你这是家暴……行行行，不靠近……”
  话没说完，忽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
  赵白露狠狠撞到蒋奕洲的背上，觉得自己鼻梁都险些撞断，她探头，一个修长的人影正弯着腰，拍着自己长裤上的车印子。
  弯下去的脊背有些瘦，但校服袖子挽起，露出的一截小臂线条流畅有力。
  蒋奕洲撞了人，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情况，有点急：“同学，你没事吧？”
  “没事。”
  赵白露一愣，觉得声音有点耳熟。
  她看见宽大的运动款包裹着少年有些高瘦的躯体，长裤是黑色的，车轮印十分明显，即便用力拍去也留下了灰黄的痕迹。
  他背对着夕阳，迎着光线赵白露看不太清他的脸，但能认得出他是谁。
  不是冤家不聚头。
  孟妍晗的男朋友，九班的顾今夜。
  顾今夜：“没事。”
  蒋奕洲冲他点点头：“没事就好，刚刚对不住啊。”
  “没关系。”
  蒋奕洲再一点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用比刚才慢一半的速度往门口骑着。
  经过顾今夜身边的时候，赵白露看见他白皙的脖颈，眸色和唇色也一样偏淡。对于男生来说这个肤色有些过白了，用时下的话说，总会显得有点娘气。
  但顾今夜不是，他看着瘦弱，肤色也白，可赵白露总觉得比起娘气，或许肤白貌美更适合他。
  赵白露揽着蒋奕洲的腰，咬了咬下唇，回头看。
  只看到顾今夜双手插兜离去的背影。
  他走到拐角处，和另一个块头偏大的男生在一起，两个人并肩往教室方向走过去。
  背影很沉默，夕阳渐渐退去，校园里只余下一抹淡淡的暗黄。顾今夜走在这一抹暗黄里，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
  赵白露吓得立刻把头转了过来。
  蒋奕洲微微侧头，问她：“怎么了？”
  她说没事。
  蒋奕洲又问：“刚才那个人是不是九班的顾今夜？”
  “嗯。”
  蒋奕洲沉默叁秒，然后不咸不淡地说道：“我看也不怎么样嘛。”
  赵白露沉浸在顾今夜刚刚的回头里，惊得有些心跳失衡，没太注意到蒋奕洲古怪的语气，随意应了几句。
  小电瓶载着他们，骑出校门，悠悠地前往步行街。
  **
  这是2009年最普通的一个日子，普通到本应被毫无知觉地遗忘，普通到没有任何值得被铭记的理由。
  距离高考还有叁个月，他们疲惫又鲜活地度过每一天，总以为日子永远到不了尽头。
  直到高考终于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