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陆九霄眉梢一挑,配合地问:“何事?”
  又是好一番装腔作势,这支戏才算作罢。
  不几时,沈时葶捧搁着药盏的楠木托盘,推门而进。
  陆九霄老远闻见药味儿便知她来了,是以头也未抬,捏着那张描玉的宣纸,瞧得认真,盯着那纸上的“忱”字,道:“放下吧。”
  “噔”一声,药盏是放下了,可那抹投在他腿上的影子并未离去。
  少顷,男人眉头微蹙,抬头看她,“有事?”
  沈时葶攥紧心,张了张嘴道:“世子要去锦州,能否带我一同?”
  闻言,陆九霄眼眸微眯,脱口而出道:“不行,你给我在这好好呆着。”
  沈时葶前进一步,那影子整个罩在陆九霄身上。
  小姑娘挣扎道:“我不会给世子添乱的,且、且世子的身子未好全,正是用药的时候,这药总不能断吧?”
  “你将药方给秦义,我自己会看着办。”
  “可这药方也是根据病况轻重而调,哪能一直用同一副呢?”
  静默半响,陆九霄将画纸反压在小几上,仰起下颔看她,“少喝几日会死人吗?”
  小姑娘一顿,嗓子卡了壳。
  那肯定是死不了人的……
  陆九霄好整以暇地翘起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也没用,少给我添乱。”
  他端起药盏,拧眉一气喝下,将碗盏推至前,“下去。”
  眼
  前的人没动。
  不仅没动,还得寸进尺地又上前一步。
  她蓦地蹲在男人腿边,揪住他一小块衣袍,“尹护卫说了,此行不便,若是世子有个不妥,我还能派上用场,世子为何不许我去?”
  沈时葶这一问,显然将陆九霄给问住了。
  可不及陆九霄应声,她便自己给出了答案。沈时葶道:“我知世子嫌我添乱,可我不会拖后腿的,我也不晕车,日两夜,我捱得住,若是世子有个头疼脑热,我也能及时救治。”
  小姑娘一双眸子亮盈盈地看着他,那双拽着他袍子的心,不知何时拽住了他的腕。
  “即便是到了锦州,我也会好生呆在世子身侧,为您诊治,不到世子痊愈,我断不会擅自离开的。”她肯定地点点头。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想家了。
  陆九霄垂眸看她,发髻上那支海棠簪花步摇随她点头一晃一晃的。
  其实尹忠所言极是,带上她,于他而言,是利大于弊。
  他睥睨着腿边的小脑袋,有什么理由将她留在府里。他买她来,不正是用来伺候他的吗?
  这么一思量,男人那对眉头倏地蹙起。
  她凭什么好好呆在府里清闲?
  思此,陆九霄邪勾了一寸唇角,冷嗤道:“你要跟就跟着,若是死在外头,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好好一句狠话,落在沈时葶耳,却让她当即扬起了唇角。
  那双本就明亮的眸子顿时弯成了一轮半月,她蹭得一下起身,“谢世子,我这就去置备行囊。”
  腕上的温热骤然消失,陆九霄斜眼瞥了一下那双皓白如雪的小。
  小姑娘满心雀跃,小跑地推门而出。
  陆九霄一皱眉,“你慢——”
  他猛地敛了神色,静止半响,淡淡道:“摔死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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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八,天朗气清,日头当空。
  一早,陆府门外停放了两辆华贵的马车。
  为不使人对沈时葶生疑,陆九霄还顺带捎上了用于掩人耳目的弄巧。
  两个“丫鬟”早早坐上了后头的马车。
  袁氏出门送行,忧心忡忡道:“这些小事,何必你亲自跑一趟?一向不都是交给下边人的吗?”
  她一贯便不喜陆九霄折腾那些生意人的事儿,碰这些,总免不得要结实江湖人,于他的身份,算是掉价了。
  可偏呢,圣上又纵着他。
  想当初得知陆九霄对酒生出了几分兴,还将京郊那座庄子赏给了他,也就成了一座京郊酒庄。
  如此一来,袁氏便是想拦,那也没处拦。
  陆九霄正经道:“是大事,我需得去一趟。”
  袁氏知劝不住他,只好多啰嗦嘱咐了几句,才放他离开。
  眼见马车扬尘而去,袁氏幽幽一叹,“过几日便是端阳,这孩子……莫不是为了避开侯爷才挑这时候走的?”
  别家端阳都是和和美美的,可她们陆家,因着五年前的那件事,父子二人碰面不将瓦揭了,便算得好了。
  白嬷嬷“喲”了一声,被这么一点,显然也深觉有理,叹气道:“这父子,哪有隔夜的仇啊。”
  而这厢,马车才刚一驶出城,那厢国公府便得了消息。
  李国公一踏进府,便得唐师爷一通禀报。
  唐师爷道:“离了侯府,药也用不上,只怕这世子爷还得多活一阵。”
  闻言,李国公并未有动静。
  他担心的,可不是陆九霄早一日死或是晚一日死。
  他挂怀的是,陆九霄怎如此巧,偏去了锦州?
  只能说,人一旦藏着掖着做了甚见不得光的事,便是芝麻粒掉在地,都能引起一阵惊悚。
  眼下李国公便是疑心病又犯了。
  这陆九霄,莫不是知道了些甚?
  听他的疑虑,唐师爷亦是眼皮一跳,大骇道:“若真叫陆世子翻出点蛛丝马迹,在圣上跟前一说道,只怕要生事。”
  李国公拍了拍桌,阴恻恻道:“离了京都,我看谁护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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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至锦州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是日两夜。
  这两日一夜,格外的“风平浪静”。
  尹忠与秦义的剑刃血红,拿帕子擦干抹净后,插-入剑鞘,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骑马赶上前方的马车。
  前方是一座客栈,秦义在外问:“主子,可要稍作停歇?”
  以陆九霄的心急程度,自是无需歇息。
  他侧头望了一眼困得睁不开眼的小姑娘,就见沈时葶挺直背脊,朝他摇头,“我不累,世子继续行驶便是,再有一日就到了。”
  若是寻常事,陆九霄说不准还能顾念顾念她的小身板,可显然,眼下这桩不是寻常事。
  他思忖片刻,道:“继续。”
  秦义只好接着赶马车。
  说不晕车
  是假的,任谁这么颠簸一路,都很难不想吐,何况是沈时葶这单薄的身子。
  可她怕陆九霄反悔将她送回去,硬生生忍着,撑着,抠着掌心保持清醒得体。
  牙一咬,眼一闭,便捱到了锦州城内。
  待到马车在一座别致的院落停稳,她扶着车壁,软着腿,缓缓踏下。
  一捂唇,便小跑至草埔边,弯腰呕了起来。
  她这一路忍得有多辛苦,陆九霄也不是瞎子。于是看了她一眼,走过去给她拍了两下背。
  倏地,他莫名其妙瞥了眼自己那只殷勤的掌,顿了顿,收回。
  他朝尹忠道:“那人呢?”
  尹忠回话:“胡掌柜去请了,想必在路上。”
  第43章 第 43 章
  《芙蓉帐》4
  沈时葶认得这条街。
  西南方那座红瓦高房很是瞩目,正是她当日在花想楼与云袖所说的那座可以望见江河的酒楼。
  此处是锦州城内最繁华,亦是富商最多的一条民宅巷子,闲安巷。对面两条街以外,正是沈家居住的延平巷。
  缓过那股难受劲后,她余光忍不住多瞥了两眼。
  陆九霄侧身,朝空无人处的路段唤了声,“云袖。”
  随即,树影处顿时冒出了个白衣劲装的女子。正是自打花想楼大火后,便消失不见的云袖。
  云袖握佩剑走来,朝沈时葶拱道:“沈姑娘,随我来。”
  沈时葶一愣,望向陆九霄,见他颔首,方才随云袖进了内院。
  这座院子大小比不得玺园,很快便能走到头。道路上的落叶皆被扫到了一旁,可却未及时清理,而是堆在了榕树之下。
  看似澄澈的湖面,零星漂浮着几片残叶。
  院子干净是干净,可也不难看出是临时拾掇的。
  见她盯着湖面瞧,云袖摸了摸脑袋,笑道:“主子曾在锦州住过一阵子,这院子便是那时买下的,不过好些日子未曾来,便积了灰,昨日临时决议要小住,尹护卫八百里加急,才让人抓紧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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