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林如海赶紧安抚妻子:“如今的荣国府仍是旁人招惹不得的庞然大物,若是国公在世当然好,如今却也没什么不好。”
  贾敏这才展开笑颜,转头便吩咐信任的大丫鬟去荣国府通知好消息。
  大丫鬟叫星花,是贾敏从林家挑的第一个家生子,性子活泼,一张嘴尤其利索,与人争辩时几乎从无敌手。
  贾敏让她去给荣国府报喜信,也是想着她会说话,能哄老太太高兴。
  因为时常给贾敏跑腿儿,星花与荣国府的门房已经相当熟悉,刚从马车上下来,便被门房认了出来。
  星花笑着迎上去:“老太太可在家?可曾歇息了?我家有了大喜事,太太特特命我过来通知老太太,好叫老太太跟着高兴高兴呢。”
  门房对星花向来高看三分,听了这话脸上笑容愈发真切。
  若这星花姑娘真是来报喜的,以老太太对敏姑奶奶疼爱那劲儿,只有更高兴的份儿。老太太向来阔绰,哪怕只是手缝儿里漏点银子,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也是一大笔进项了。
  他一边给开门,一边笑着回话:“星花姑娘放心,老太太刚到家不久,如今肯定还未休息,你尽管进去,老太太见了你必然高兴。”
  星花应了一声,忙跟着人去了老太太居住的荣庆堂。
  听到消息来接人的是鸳鸯,虽然瞧着不过是个十三岁左右的毛丫头,但行事颇具章法,性子也沉稳,轻易不会行差踏错半步。就是同星花这个十七八岁相比较,这个鸳鸯也毫不逊色。
  她是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丫鬟。
  但星花在林贾两家走动也有五六年了,同样的丫鬟却已经见过一个,眼前这是第二个。
  星花第一次知道两个丫鬟竟然同名的时候,也觉得神奇,后来还是鸳鸯亲口告诉她,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也换了好几茬了,可老太太贴身的八个一等丫鬟名字全一样。若这些丫鬟年纪到了,该放出去嫁人了,便从二等丫鬟当中挑几个得用的,换了名字顶上。离开的丫鬟,则换回本名出嫁。
  也不单是鸳鸯,还有琥珀、玻璃等丫鬟也是如此。据说是担心丫鬟换得太频繁,老太太记不住名字。
  丫鬟的名字都成了“世袭”的了,说来也算是一桩奇事。
  鸳鸯不知星花想法,笑着打探道:“星花姐姐已经有大半年没来荣国府了吧?我记得你上次过来,还是老太太寿辰的时候。乍一见面,我都快认不出姐姐了。”
  星花笑着开口:“林家不比荣国府家大业大,府上就没几个使唤的人。人手不够,可不就得能者多劳了?我倒是想来和你说说话,可惜脱不开手呢。”
  “听你瞎说,林家祖上也是列侯,哪儿就比荣国府差多少了。”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入了荣庆堂。
  星花上前行礼:“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笑呵呵地招手,让她上前回话:“星花今日怎么来了?可是敏儿有什么好事儿想同我说?”
  星花笑道:“老太太神机妙算,我家今日确实发生了件难得的大喜事儿呢。说来也是缘分,老爷今日散值,刚出衙门,便在大门口听到婴儿哭声。老爷好心,便让人将孩子捡了回来,谁知见了却发现那孩子与太太足有五分相似,顿时爱屋及乌,生了收养之心。等抱回来让太太见过后,太太果真觉得面熟,又怜惜那孩子身世,便同意了将那孩子养在膝下。老爷太太已经决定将孩子记入族谱,又觉得此事着实让人高兴,第一个便想到了同您分享,这才派了奴婢过来。太太一直记挂着您呢。”
  贾母脸上表情僵住,沉吟许久后问道:“那孩子是小子还是姑娘?”
  星花忙道:“回老太太,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贾母紧绷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笑着道:“这到确实是喜事儿。可你们老爷太太既然决定将孩子记入族谱,就该举办一场宴会,将这孩子的身份好好宣告出去才是。”
  “要不说老太太与太太母子情深呢?这事儿啊,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星花笑道,“自与老爷定下收养姑娘后,太太也是立刻想到了要举办宴会。太太还说了,等到宴会结束了,定会马上到荣国府拜访,好让您瞧瞧自己的外孙女长什么样。”
  贾母顿时乐得不行:“敏儿果真贴心,不枉我在几个孩子中最疼她。可定下了宴会举行的日子不曾?”
  星花摇头:“还没呢,老爷太太心疼姑娘身世,不愿让人小瞧了她,所以想要挑个顶顶好的日子宣告她的存在。老爷许是要去钦天监找人算算,也说不准呢。”
  “这是林家大事,确实怎么小心也不为过。”贾母点头,“那定下了日子记得过来说一声,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了的老婆子是不能去,可我外孙女的两个舅舅是必去的。也好让其他人瞧瞧,我家外孙女可不是那等没靠山,可以随便欺辱的人。”
  星花高兴得诶了一声,连忙代自家姑娘道谢。
  只是等她离开荣国府后,贾母脸上的表情却立刻沉了下来:“去将此事告诉政儿、赦儿,让他们好好查查那孩子的身份。”
  好端端的,林如海怎可能突然捡个孩子回家?
  贾母倒没觉得那孩子是林如海的亲生女——
  她不相信林如海,却相信自己的女儿。
  但贾母前不久刚知道隔壁宁府胆大妄为,竟然参与了掉包天潢贵胄这等掉脑袋的大事儿,如今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只要听着谁家孩子来历不明,她心里就是一个咯噔,恨不得立刻将那孩子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搞清楚。
  别说林家是捡了个孩子回来,就是听说谁家添丁,她没有亲眼瞧着孩子从产房抱出来,她都忍不住怀疑那孩子是否身世有假。
  第5章
  林柳的身世自然是没有不妥的,毕竟林家在将孩子记入族谱之前,也得派人将孩子的身世查个一清二楚。
  等林如海拿到调查报告,只看了一眼便丢开了。
  原来林柳这辈子的父母是城墙根附近住着的一户贫困户,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却住了十几口人。林柳的父亲家中行二,本来就不受父母重视,偏偏娶回来的老婆又一直生女儿。
  林柳是父母的第五个女儿。
  前面几个女儿除了老大,能送的都送了,不能送的也扔了。
  生产的时候,林柳的父亲一直守在产房外,知道生的是个女儿后连妻子都没看一眼便走了,之后也一直阴沉着脸。直到将林柳送走的前一天晚上,她的母亲才知道丈夫想要将孩子溺死。
  为了让女儿活命,这女人不顾自己还没出月子的身体,愣是拼着一股气将孩子送到了林如海任职的兰台寺外。衙门门口来往不是官员就是官员家眷,再不济也是官员府上的下人,养个孩子自然是不费事的。
  林如海将女儿身世告诉了贾敏,临了感叹一句:“她也算是慈母,可惜遇人不淑。”
  贾敏深以为然:“可这世上轻贱女子的多,像如海一般对儿女性别不介怀的少之又少。说来也是我幸运,方能嫁得如意郎君。对了如海,这孩子的身世既然已经查清,我们也该给她取个名字,再不济也得取个小名儿混叫着,总不能一直没个正经称呼吧?”
  林如海想了想,道:“我这一辈儿从水,下一辈儿应是从木。木的话……梅?”
  贾敏立刻摇头:“梅树自然是极好的,可取做名字却有些俗了。”
  林如海也觉得是,低眉沉思许久后,终于想到一个不错的:“这孩子在冰天雪地的室外待了那么久也没生大病,声音也洪亮有力,是个好养活。而那柳树也是插根枝条儿浇点水就能活下来的,极具生命力,不如这孩子就叫‘柳’吧?”
  贾敏品了品这个字,笑着点头:“林柳,这名字好。那小名儿呢?虽然小名儿没那么多讲究,可到底要叫许多年的,还是取个好听的吧?”
  林如海听入了心,认真思索后道:“既然是小名儿,自然要朗朗上口,还得寄托父母的期盼。‘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明月一池莲,钓渭丝纶日月长’夫人觉得绿琪这个名字怎么样?”
  “青碧色的美玉,又象征长寿……”贾敏笑了起来,“这名儿倒是比柳还要好些,又朗朗上口,就定了这个吧。”
  两人说笑间就把林柳这辈子的名字给定了下来,她自己却已经陷入了睡梦之中。
  因为在雪地待了许久,寒气入体,林柳小病一场,身体受了不少损耗。为了补足身体的亏空,她这些日子吃奶格外凶猛,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吃了睡睡了吃,难有清醒的时候。
  巧的是,林如海过来找贾敏的时候,林柳刚吃饱肚子,正迷迷糊糊要闭眼的时候,便听到了“雪地”“衙门”等关键词。意识到两人是在说自己的身世后,林柳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才没让自己被困意打倒,愣是将自己的身世听了个完整。
  然后,她就睡着了:呼~呼~呼~
  没办法,婴儿本来就嗜睡,她被抱回林家后生活条件更是直线上升——
  林柳如今住在贾敏屋子旁边的,屋内每日炭火不断,大冬天也没觉得冷过;除了贴身小衣服是细棉布裁制,其他的衣服、襁褓、被褥等物品全是用的绫罗绸缎,或动物皮毛;就连吃的,担心她吃不饱的贾敏都给她配了两个奶妈。
  这小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林柳可不就放松了吗?放松后可不就只剩吃吃睡睡的婴儿本能了吗?
  日子流水一般消逝,林如海很快定下了宴会的日子。
  林家发了上百张请帖,除了有仇的,能请的都请了。如此大张旗鼓,也算是为林柳造势,为她以后出入社交做准备。
  本意是好的,却难免引来心怀恶意之人。
  单方面将贾敏视作死敌的钱曼在接到请帖后,立刻笑出了声:“你说这贾敏当初拽得跟什么似的,明明同是武将之女,她却自诩才女,每每参加宴会总要将所有人的风头都盖过去才肯罢休。如今怎样?还不是因为生不出孩子,只能把弃婴捡回去当做宝贝养。我如今只要想到见当初不可一世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
  钱曼撑在桌上,笑得声音都消失了。
  奉国将军涂进推门进来,看见钱曼动作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揽住她的肩:“夫人你哪儿不舒服?”
  他见钱曼一直不回话,顿时慌了,“来人,还不快去请大夫!”
  钱曼房中伺候的丫鬟面面相觑,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钱曼笑够了,直接反手揽住了涂进的脖子,笑着凑上前亲了他一口:“多谢夫君关心。不过我没有哪儿不舒服,只是听了个笑话,笑得肚子疼而已。”
  涂进松了口气,察觉到两人姿势过于亲密,忙放开手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不知是什么笑话,竟引得夫人笑得这般厉害?”
  钱曼便笑着将林家收养了个女儿的事儿告诉了他,说完还不忘评价:“这贾敏可见是被逼到了绝路,否则以她那高傲的性子,绝不会同意收养别人的孩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就算想要收养孩子,也不该收养一个丫头片子啊?直接收养个儿子多好,以后还能给他们夫妻养老送终。”
  涂进眼神闪了闪,试探着问道:“我们夫妻也只有一个女儿,不如也收养一个……”
  “我不要!”钱曼不满地噘嘴,“贾敏那是不能生,所以才会去收养别人的女儿,我又不是不能生,做什么要替别人养女儿?再说了,林家那孩子说是捡来的,可谁又说得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指不定就是林如海在外面和其他女人生的呢?我可不想戴绿帽。”
  说完警惕地瞪了涂进一眼,“你别是见我生了明霞后一直没再开怀,所以在外面养了其他女人吧?”
  涂进连连告饶:“夫人说笑,为夫疼你和明霞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背叛你们母女和外面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搅和在一起?”
  钱曼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涂进拿起请帖:“那林家这宴会,夫人还去吗?”
  “当然要去!”
  第6章
  钱曼与贾敏之间的恩怨,还要追溯到两人还未出嫁的时候。那时两人都是未出阁的高门贵女,一个是荣国公唯一嫡女,一个是定安侯嫡长女,身份相似,又都是将门之后,彼此出现的场合便难以避免地重合了大部分。
  偏偏钱家与贾家的未来发展方针完全不同,钱家想在武将道路上一条道走到黑,贾家却察觉到太平年间武将不得重用的现实,已经开始弃武转文。
  所以两家子女受到的教育完全不同,自然两家孩子长大后,无论是才艺还是性格,也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贾敏聪慧多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提笔作诗更是一绝;钱曼却和父辈一样,擅长拳脚功夫,大字不识几个。
  于是贾敏成了别人口中的才女,钱曼却成了草包。
  再加上当初两人同时喜欢上了少年举人林如海,又在差不多的时间请了媒婆上门说亲,林如海却觉得钱曼不通文墨,婉拒后选择了贾敏。
  于是仇,就这么结下了。
  贾敏太过优秀,年轻时又颇有些清高自傲,也不知收敛,当年出尽了风头,却也得罪了不少人。
  如钱曼一般等着看好戏的,绝不是独一份。
  …
  宴会时间定在中午,宴会开始前的一个时辰,客人们便陆陆续续地来了。
  钱曼及她的一些拥趸,是来得最早那批。
  钱曼等人在门口相遇,与各自的丈夫分别后,便在丫鬟的引领下来了后院。
  甫一见到贾敏,钱曼便笑着迎了上去:“之前听说敏儿一直不曾开怀,我们这些当年的姐妹们可着实为你捏了把汗。如今林家有了孩子,就算不是林家血脉,也算是破了敏儿不能生的流言,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贾敏心里恨不得将人砍成十八段,可做为宴会主人,她却不能有半分失礼之处:“涂夫人误会了,我家老爷既然决定收养绿琪,就是要将她的姓名记上族谱,配享林家香火的。这香火都受了,绿琪自然是板上钉钉的林家血脉,不容旁人质疑的。涂夫人说话还是小心些比较好,索性我们当初也有些交情,知道你一贯是这般口无遮拦,若不然,我就要以为你是故意冒犯,我林贾两家,也要与你结仇了。”
  明明被怼,钱曼却不以为意:“敏儿还是这般牙尖嘴利。就是可惜了林家,以前虽然一脉单传,到底还能延续香火,可如今……唉哟,你看我这嘴,果真如敏儿所说,口无遮拦,着实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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