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阿灵阿看一眼, 挺乐呵——笑着抱过来小外甥给他轻轻地揉揉脸颊。
石溪道人和纳兰容若更是笑,别说小阿哥,就他们这两天也笑得脸酸。
容若笑着说道:“其中娴熟的表现手法, 充溢在字里行间的夸张、幽默、滑稽与诙谐等等每个人都有体会。家庭生活, 人的懒惰、吝啬、惧内、行贿……人生世相百态尽在其中——我最近也在研读。”
阿灵阿面对怀里小外甥的“乖巧”笑得直接:“风趣幽默。这书就是读起来妙趣横生, 令人忍俊不禁,人人都喜欢很正常。”
哈哈哈,哈哈哈, 石溪道人和容若又一起笑,实在是小阿哥这几天闹腾的,太欢乐。
三位老师一边聊天一边笑, 一刻钟后,脸酸的保康在小舅舅的温柔按摩下终于可以说话,一副迫不及待的小样儿:“快乐大师有提议, 我们要把这些笑话讲出来给人看。”
不等三位老师反应直接学着茶馆里说书人的表情姿态:“我昨儿个去一个亲戚家,我亲戚说,‘请先坐一下, 我去还一个人的钱, 马上就回来。’”
两条小眉毛一耸, 暗示三位老师。
容若接得最快:“还钱?”
石溪道人和阿灵阿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保康接着说道:“还钱!我也纳闷儿啊, 这位亲戚, 家里可不穷啊。”
“可人都有不凑手的时候不是?我就喝着茶耐心等着。可你猜怎么着?”
容若“好奇”:“怎么着?”
保康摆出来一副特“一言难尽”的小样儿:“一盏茶的功夫, 我那亲戚回来了。”
“我问他钱还完了, 他说:‘我想了一下, 那个人是个傻瓜, 所以才会把钱借我。我要是还他, 那我也是傻瓜了。’”
容若很配合地张大嘴巴,露出惊讶的模样。
保康接着吐糟:“你说我这亲戚怎么这样那?合计着人家好心借钱,他不光不还,他还骂人家‘傻瓜’——”
容若:“嗯。”
“大傻瓜。”
“没听过‘借钱的是大爷要钱的是孙子’这句话吗?”
保康对着纳兰老师露出楞眼、吃惊、呆傻……的小表情,小模样活灵活现。
石溪道人和阿灵阿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路过的大小和尚喇嘛也哈哈哈大笑。
保康从小舅舅怀里站起来,一个江湖人走把式的抱拳朝四面八方做答谢,清脆的小嗓门里透着欢快:“谢谢诸位捧场。”
所有人一起,接着哈哈哈。
…………
相声,笑话,围脖痘印筷子手……古代也可以有。
保康在看完这几本前朝的书以后,和三位老师的感受当然不同。
原来古代也有段子手和段子书,原来古代的人,上至官老爷,下至街头草民,乃至阿猫阿狗……都有他们的故事。
原来国学和传统文化什么的,不光是上层精英和官僚的传奇故事,或者大讲道理,教你如何为人处世等等繁文缛节。
原来古人眼里市井之人的大小琐事,具有这般浓厚的生活味。
原来古人也可以这样,这么逗,这么幼稚,这么悠闲……
保康觉得觉得这个玩法非常好。
其他人也都觉得非常好。
好,那就玩起来!
乐起来!
本来就深受老百姓喜欢的,在天桥庙会上最引人发笑的“象声”,有了那么一点小变化,更为喜闻乐见,更为贴近百姓生活。
五台县的说书人一对一对的,根据文人们写好的各种段子,“说、学、逗、唱”摹拟口技加表情肢体语言等等,围观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笑得前仰后合,不到三天就风靡全五台县。
再随着跑商之人、礼佛之人、文人墨客……的宣扬和发扬,迅速风靡整个山西省已经挨边的河北省。
一路越过黄河,飞过太行山,西出雁门关,陕西、河南、塞外……各个地方的文人根据自己地方的文化编写不同的段子……
说书人激情四射,听书人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宫里的太皇太后、皇太后,妃嫔们,皇子们公主们,也都哈哈哈,哈哈哈,“哎吆哎吆”地捧肚子大笑。
往日咿咿呀呀唱大戏的漱芳斋大戏台,红色的布幔徐徐拉开,两个身穿青色长袍的说书人上台。
甲老是动脖子,很难受的样子。
乙:您这脖子是怎么了?
甲:嗨,别提了,烫着了!
乙:呦,怎么搞的?
甲:这不是昨天吃糖饼给闹的嘛!
乙:嘿!我就纳了闷了!吃糖饼烫嘴烫手我知道,怎么能把脖子烫着呢?
甲:(双手比划)这不是糖饼吗?我赶着刚端上来的一张,热乎,烫手,好吃,可是太大啊,我就从中间这么一撕两半,结果里面的糖就顺着我的手流了下来……
乙:是啊,那怎么烫的脖子呢?
甲:你怎么这么笨呢?顺着我的手就流到我的胳膊上去了,我这人仔细啊!不浪费东西,加上糖还挺烫,就赶紧抬起手,伸过头去舔(比划,用舌头去舔胳膊肘),结果手里那糖饼剩下的糖都倒我脖子里去了……
娘娘公主们包括太监宫女们都哈哈哈,接着竖耳朵听。
太皇太后出来漱芳斋,笑着和右手边的皇帝说道:“这个容若去了五台山,怎么就这么乐呵那?之前他额涅进宫还说担心他水土不服,现在我听说,醉酒都没了,还要戒酒?”
皇帝刚刚笑得太多,腮帮子酸需要缓一缓,太皇太后左手边的皇太后先笑着开口:“是不是庙里清修,不让喝酒?阿弥陀佛,这也是好事。”
皇帝能说容若是被他那熊儿子闹腾得不得不戒酒吗?不能。
“容若现在为人师者,一言一行自当严谨。”
…………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表示,不相信。
皇帝眼神诚恳:“皇祖母,皇额涅,是真的。容若来信说,他教导保康一直非常用心,保康毕竟才三岁,不能拘束着。这次对‘象声’的改变,就是他和阿灵阿一起陪保康玩乐的时候灵感一动,想到的。”
皇帝说的是实话,虽然是半个实话。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起转头打量皇上,发现他眼神真诚无伪,啧啧称奇。
“容若还有做老师的天赋?”这是太皇太后。
“皇额涅,不光是做老师的天赋,我认为,更难得的是这份用心。”这是皇太后。
阿灵阿照顾自己外甥,那自是尽全力,没想到这纳兰家的容若……也真的上了心。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由地担心,和索额图一样的担心。
难道,纳兰家和钮钴禄家要联合起来?
皇上:“……”皇上能说他当初派容若去五台山纯粹就是……哎,情绪激动加上被熊儿子刺激的。
皇上想起他给熊儿子准备的哈哈珠子人选,摸摸鼻子默默不做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视一眼,也都是沉默。
那个快乐的小胖娃娃……
太皇太后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宫里头一岁两岁的小阿哥,不若就穿穿保康之前的小衣服。”
皇太后一愣,面色哀戚。
皇上也愣住,表情哀伤。
前些年宫里头接二连三地夭折孩子,在保康之前,十个儿子只养住三个……这两年宫里又有五个小阿哥出生,满以为精心养着都可以养住,可前些日子又夭折一个。
保康虽然才三岁,确实是他们兄弟当中身体最康健的一个。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回去自己的宫里念佛;皇上回到乾清宫坐下来,一时间又回想起保康的顽皮,保康刚出生的时候的模样。
那个时候啊,保康一出生他就相信这个儿子一定可以养住,而他会有两个康健的嫡子长大成人。可是……他没有留住其中一个。
皇上摊开右手,五指伸开又握紧成拳。
皇上安排人去五台山取保康以前穿的里衣里裤之类,晚上还特意去坤宁宫和皇后说了一声,惹得皇后娘娘又是大哭一场。
宫里的三大巨头商议这些事情,其他人当然都不知道,他们发现三大巨头对“新象声”一事都不出声,不出声就是默许,当然是再无顾忌地乐呵。
皇后娘娘因为纳兰容若不光真心教导她儿子,还对她儿子花这番心思,又哭又笑的,一连声地催促自己的奶嬷嬷去给明珠家里送谢礼。
法喀通过弟弟的来信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非常明了,可他也朝明珠家里送厚厚的谢礼。
其他同僚门人,一个个,都一脸笑地去找他们的明珠大人打听。
明珠大人:“……”
奈何就连皇上也跟着凑趣,说容若不光有经天纬地的治国之才,还有一番雅俗共赏的文人趣味,早知道就应该早锻炼布拉布拉。
明珠大人面对这些夸奖和谢礼,迎着其他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举动言词只能是诚恳的谦虚和歉意。
保持一副想来个“皮笑肉不笑”也笑不出来的僵硬脸一连好几天,一转头,破罐子破摔也去和福晋他们听笑话。
满京城都是各种笑话段子,甚至还有文人说要去五台山请教容若先生……索额图听着这些消息,特别是老对头明珠家里的反应,气得这几天看什么都不顺眼。
几天没睡好的他,脸上挂着两个大大圆圆的黑眼圈。
可他进宫和太子殿下“说说亲近话”,太子殿下也在兴致勃勃地和他说“新象声”;偶尔跟着门人家人一起听着说书人说的段子,他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
接二连三的事情都是从五台山开始,索额图愁啊,明珠也愁啊,只有法喀最安逸欢乐。
至于大阿哥和太子殿下的反应——
上课的时候,用饱含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们的老师们,看得他们的老师们恨不得大声呐喊“我们不会写段子”。
私底下的时候,兄弟两个难得配合默契,一起暗搓搓地琢磨怎么给保康弟弟再写封信,诉说他们听“新象声”的欢喜。
就连胤祉,同样三岁的胤禛小阿哥,也在他们身边宫人的大力鼓励下,有模有样地,连写带画地,给他们的保康弟弟/保康哥哥写信。
四封书信一路随着马蹄声踢踏踢踏地飞往五台山,纳兰容若为了他的小学生快乐大师特别研究“象声”,还很有成就的消息,也传遍了大江南北。
晚秋初冬的日子里,忙完秋收正好闲下来的大清人,一边听着“新象声”哈哈哈,一边津津乐道容若大才子的这份老师之心!
“背锅侠”容若大才子:“……”正耐心地哄着赖在菊花丛中犯懒犯困的小学生:“背完这段《千家诗》,老师带阿哥去看新学院开学典礼。”
小学生·小保康眼睛迷迷瞪瞪的没睁开,声音模糊:“纳兰老师——”
纳兰老师继续哄着:“就阿哥最不喜欢的那位,‘程门立雪’中二程之一的程颢写的《春日偶成》,阿哥来背一背?”
小阿哥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下来,亲吻地面上的菊花瓣。
纳兰老师直接抱起来他,他窝在纳兰老师的怀里,长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上下打架,小嗓门无精打采,声音更是有气无力。
“淡淡的云在天上飘。”
纳兰老师:“……”
“风儿吹拂着我的脸庞。”
纳兰老师:“……”
“此时此刻已近正午,我穿行于花丛绿柳之中,不知不觉间来到前面的河边。附近的人们不理解此时此刻我内心的快乐,还以为我在学年轻人的模样,趁着大好时光忙里偷闲。”
纳兰老师:“……”
但是保康还没说完:“纳兰老师,他就是学年轻人的模样啊。苏轼先生就直接说‘老夫聊发少年狂’。”
最后一句皱眉的嘟囔是明显的不喜,纳兰老师直接盘坐下来,对着小胖娃娃眼里那明显的问题——“这么虚伪的诗词为何要背诵……”,不搭理,转而问道:“诗词是这样背诵的吗?”
保康耍赖地翻滚。
“它就是这个意思,纳兰老师。”
顿了顿,小小的妥协:“那——‘云儿淡,风儿轻,时近春日中午;傍着花,随着柳,向河岸漫步……不也一个意思?”
纳兰老师喉头一哽,严肃脸:“诗词的美,不在于它的字面意思。从有文字开始,到春秋时候的《风》、《雅》、《颂》、《楚辞》……再到唐诗宋词元曲,诗词都是我们抒发情感的主要方式。”
“文有尽而意深远。《平水韵》、《广韵》、《切韵》、《唐韵》《训蒙骈句》、《笠翁对韵》等等韵书,只是需要记住的学习韵律,要体会诗词中的那种韵律美,就要背诵诗词,大声地背诵……”
洋洋洒洒的一通训话和讲解,保康困意全无。
抬起头,扯着小嗓门,“大”声背诵:“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背完后还气不顺地大吼一声:“快乐大师背完了。”
纳兰老师喷笑出来:“快乐大师背诵的非常好。
“时有尽而智恒远。我们需要将自己的体悟和智慧都记录下来,还要好好记录下来,让其他人喜欢看,看得明白,最好还能看懂,就要下功夫。”
“上次顾炎武老师说,快乐大师的文章里太多数字。写文章和诗词一样,不是做算法题目一加一等于几,要用词优雅,语言凝练,读起来具有智慧乐章一般的旋律感。快乐大师背诵《三字经》,不也喜欢它的朗朗上口?”
快乐大师鼓着腮帮子,还是不服气:“快乐大师不喜欢程颢和《春日偶成》。”
纳兰老师更是乐呵:“不喜欢也要学习。”
“而且,快乐大师说程颢先生这首《春日偶成》,嗯,明明就是装少年人还不承认……这是不对的。就算是程颢先生装少年人,那也是童心未泯,和我们偶尔打扮的年轻一点儿,一样的心态。”
“人都喜欢年轻,更喜欢怀念追忆自己的年轻岁月。比如纳兰老师每次想起当年和皇上一起狩猎塞外的勇猛,就很开心。这只是老人家们的一种小矫情,快乐大师肚大能容,善解人意,肯定能理解不是?”
快乐大师眼冒金星,脑袋空空。
“纳兰老师,保康知道了,保康理解。”
“纳兰老师,我们下山去看新学院的开学典礼?”
说到“开学典礼”,眼巴巴的小样儿,特可拎。
纳兰老师还是笑:“真的理解了?”
快乐大师点头如同小鸡啄米:“真的理解了。”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百分百,千分千,万分万一样的理解。”
“很好。”纳兰老师表示“百分百,千分千,万分万一样的满意”。
温柔地给顽皮的小学生摘摘身上的草叶子和花瓣儿,抱着他站起来,状似随意地说道:“明天上午早课后我们就下山,参加新学院的开学典礼。”
保康:“……”哇地一声,放声哭嚎。
最有君子风度的纳兰老师学会骗人了,还是骗最可爱最帅气的快乐大师,“哇——哇——哇——”
中气十足,活力十足。
纳兰老师抱着“愤怒”的快乐大师,听着他唱曲儿一样特有“韵律”的干嚎,哈哈笑:“下午的时候不能多睡,睡多了晚上就不好睡了。”
快乐大师更能嚎。
“快乐大师晚上好睡————”快乐大师发出灵魂深处的呐喊。
奈何他的纳兰老师一边不给他睡,一边表示同意:“嗯,快乐大师骨骼清奇,怎么都好睡。”
快乐大师:“……”彻底焉巴。
快乐大师“郑重”地告诉过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体质好,睡眠好,吃嘛嘛香……可是他们,师祖、大喇嘛、三位老师……他们守着他吃饭睡觉了也不相信放心他,天天不让他多睡!
快乐大师的脑袋耷拉在纳兰老师的肩膀上,小模样好不郁闷。可是他的纳兰老师表示,今天下午的诗词课程才是刚刚开始。
纳兰老师抱着快乐大师来到他的小书房,放他坐下来给他理好乱掉的小袈裟。然后就摆开姿势,拉开架势,又是一通长篇大论。
“《春日偶成》,这是一首即景诗,风格平易自然,语言浅近通俗,但它很好地抒发了诗人程颢先生春日郊游的情感。
长期困在书斋里,少有闲暇宽怀的时候。一旦走出书斋,便觉得格外爽快,第一句中,云淡风轻,傍花随柳,寥寥数笔,不仅出色地勾画出春景,还强调了一种动态美……”
保康刚刚条件反射地端身正坐,聚精会神地听讲。就听着纳兰老师讲完其中的字词,又接着深入浅出,朴素轻快地讲解诗词中的,风景意趣和人文意趣。
和煦的春风吹拂大地,自己信步漫游,到处是美丽的鲜花,到处是袅娜多姿的绿柳……领着读诗词的人一起进入其中,是“人在图画中”般美的享受。
柔和明丽的春光和程颢先生自得其乐的心情融为一体,一个“过”字强调自己在春花绿柳的伴随下,“过”了前面的河流才发现自己只顾游春,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很远……更是一种真性情的表达。
纳兰老师眼见小学生眉眼间的灵动,知道他听懂了,格外开心,更是说得兴起。
“于‘流连忘返、如醉如痴’中隐现其‘忘世脱俗、孤芳自赏’的高雅情调。初读觉得平淡无奇,反复咀嚼便能从平淡中寻出深意的味道。”
“不着痕迹地将理学中‘心便是天’思想,‘心气和平’的养性之道,与诗的意境合拍,实为巧夺天工。阿哥明后两天多读读这首诗,你看它的字句简洁朴素,如同长者谈心一般……”
保康眨巴眼睛,眼里有明白也有不明白。
他真的听懂了,也明白了纳兰老师要教育他的道理,可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纳兰老师,程颢先生不是,须眉白发的长者,端然危坐,一对着学生就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一开口就是通篇古板无趣的大道理,那什么‘理啊理’……?”
纳兰老师:“……”阿哥对程颢先生这印象打哪里来的?
“就是……”保康表达不出来,干脆学出来。还别说,如果不看他的小胖脸,喜庆欢乐的眉眼,天然上翘的嘴角,那是真的神似。
纳兰老师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硬是从小学生这肉嘟嘟的胖脸上,不笑也笑的眉梢眼角中,看出来其中一个古板刻薄、道貌岸然的小老头儿的神韵,简直……不要太乐呵。
“老师知道阿哥要表达的意思。不过老师要说的是,程颢先生也是人,他也有人的惰性,终日苦读半日悠闲,格外愉悦,放任自己去追求,一种类似少年人的心态。”
“我们想象诗词中的他是一位蔼然长者,一个感情丰富的老人。‘时人不识余心乐’,我们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他知道人们是怎么说解自己的理学理念,而他的态度是‘嘲笑与讽刺’。”
保康:“……”
“纳兰老师,他既然不是一个‘坏人’,为何要做一个‘坏人’?”
纳兰老师:“……”
窗外的石溪道人和阿灵阿:“……”
三位老师一起石化,保康喊“纳兰老师?纳兰老师?”也没有回应。
是啊,如果程颢先生知道人生活在一种,感情经常被压抑和扭曲的环境中,一言一行都是令人窒息的“理”的世界中,为何他不解释?为何他不说明?
反而他还用他的学说,去加重这种枷锁一样的“理”?
纳兰老师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迷宫,一个充满玄妙、正论、悖论……争论繁多的迷宫。在这个迷宫里,他以往的惯有认知都被打乱,被拿出来发出疑问。
为什么?
纳兰老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窗外的两位老师,阿灵阿尚且好一些,他是一个天生的武将,年轻气盛的御前侍卫,三等公爵。他对于汉家儒学虽然也有研读,但他并没有一颗诗人的心、文人的灵魂去思考这些。
石溪道人则是不同,他虽然年轻时候就出家,和明亡后再出家的人不同,和一直争论理学、心学的文人也不同,可他到底生活在尘世当中,到底是理学正道?还是心学乱国?
他和千千万万的汉家文人一样,也一直在思考,在反思,甚至是反省。
保康懵懵懂懂的,眼见纳兰老师站成一个雕塑,窗外的两个老师也都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他也一动不动。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戳中了老师们心里的哪一个点,但这类似道家的顿悟般的思考乃是非常难得的机遇,他当然不能打扰。
保康想起他昨天收到的四封信件,铺纸提笔,开始给大阿哥、太子殿下、三阿哥……应该称呼胤禛阿哥?写信。
不算公主们,当今皇帝到目前为止一共生育十七个儿子,尚且在世的,加上他,有九个。这个比例……保康小眉头一皱,不管怎么说,他们既然给他写信,他就应该好好地回信。
就好比,“县令”说的,他们都还年龄不大,就是序齿最长的大阿哥,今年周岁也才十岁。
大阿哥你好,快乐大师高兴,收到你的信件更高兴,看到你因为“新象声”这般开心,更更高兴……
保康这次的信件写得,和上次一个味道。不要说才十岁,还有比他小月份的胤禛阿哥,当然是要欢乐地玩耍,尽情地嬉闹、撒娇、耍赖……
保康用他那蚂蚁爬的字认真地写,他现在学了画画,也可以画画了,不好写的字句就直接画出来。
阿弥陀佛,大阿哥、太子殿下、三阿哥、胤禛阿哥,你们收到快乐大师的信件之后一定会开心的,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安静的小书法里头只有几不可闻的写字声音。窗台上的一盆小菊花迎风打着招呼,保康冲它欢喜地一笑;纳兰老师还站在那里眉宇间智慧的光芒的闪动,保康感应一下,窗外的两位老师也是一动不动。
他手下不停,写着写着又想起那个理学的事情,阿弥陀佛,皇子阿哥们宫里,不会学那什么“程门立雪”吧?
保康觉得不保险,那个理学,看看他的三位老师的样子,不说就知道好不纠结人,哪里该是小孩子学习的功课?
“嗯,快乐大师应该帮助他们一下。”保康重重点小脑袋,嘴角上挑,眉眼弯弯,心情好得,甚至都感觉自己“下笔如有神”。
阿灵阿第一个醒来,容若第二个,石溪道人反而是第三个。
阿灵阿和石溪道人进来书房,三位老师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理学的学问,越是沉迷其中,越是理解不透;越是研究,越是迷茫。
快乐大师放下小毛笔开心地招呼:“三位老师好。”
三位老师一起笑道:“快乐大师好。”
快乐大师笑得“含蓄且谦虚”:“阿弥陀佛。快乐大师在和大阿哥、太子殿下研讨理学的问题。”
三位老师心头一跳,一起上前,拿过快乐大师写好的信件看一眼。
阿灵阿第一个喷笑出来。
“这小猪崽画的非常形象。”
光线柔和明亮、配色鲜艳独特。一只白白肥肥、娇娇嫩嫩的小猪崽躺在百花丛中睡得香甜,上面还有特别“意会”的小呼噜,引得每一个看画的人都想来一个美美的“白日觉”。
容若也笑,石溪道人更是笑。
笔法稚嫩,但已经深得石溪道人的画画精髓,天然童趣盎然其中,天真烂漫扑面而来,好画!
容若问道:“快乐大师将画儿寄到京城,是要作何?”
快乐大师“一本正经”:“阿弥陀佛。理学太累,若是学得太累,可以逃学睡一觉。”
阿灵阿轻轻摇头:“四书五经现在的释义都是按照理学来理解。而且宫里的阿哥们必须要涉猎天主教、佛教、道教……等等文化,算法、天文、地理……游泳、骑马、火铳……学习科目多。”
“等将来,快乐大师学习的科目也会慢慢加多。”
快乐大师:“……”看看三位老师,笑得得意。
他可是有师祖解释过了,他都知道了,吓不到他了。
三位老师:“……”纳闷儿。
“难道我们的快乐大师,喜欢学习了不成?”
快乐大师满脸“严肃”:“阿弥陀佛,快乐大师一直喜欢学习。享受学习的快乐,快乐地学习。”
哈哈哈,哈哈哈。阿灵阿首先爆发出大笑。
历来只有苦读,苦学不缀,哪有什么“享受学习的快乐,快乐地学习”?
快乐大师:“……”小舅舅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他学习可以很快乐?
小舅舅阿灵阿还在笑,石溪道人若有所思,容若笑着说道:“做了大半个时辰,累了吧?我们出去走一走。”
保康麻利地跳下小椅子,和纳兰老师出门散步。
“纳兰老师,程颢先生的理学理清楚了吗?”
“……没有。目前来看,大清朝还是需要理学,心学太过于松散。”
“那快乐大师还要学习理学吗?”
“……要学,老师尽量给换一个方式,更轻松的方式。”
“……”
“……新兴的一些思想,顾炎武、黄宗羲、王夫子他们三位大家,更不适合现在的大清。等哪天,我们快乐大师来一套快乐学说。”
保康顿时笑得灿烂,抱住纳兰老师的大腿仰着胖脸蛋,趁机问道:“纳兰老师,陈英雄说南方有很多洋人,还有很多汉人信仰天主教。天主教好吗?”
“老师没有研究过天主教教义。这方面,皇上的造诣最深。”
“哦——”
小胖娃娃一副非常不待见的小样儿,纳兰老师轻轻告诫:“不能‘哦’。”
“知道了——”
晚上快乐大师和师祖一起用晚饭,饭后散步的时候,提出来三位老师的事情,师祖心里一叹,轻轻打一个佛号。
“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的思想主张非常好。”
保康一副鬼灵精怪的小样儿:“师祖,保康知道。好是好,但是当今皇帝是不会放权。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放权。”
“不放权……能如何?天底下没有存在千年的朝代,前朝中后期发生的事情就是近在眼前的前车之鉴。”
保康嘻嘻笑:“师祖莫扰。我们是出家人。”
师祖:“嗯。昨天京城来人,要拿保康之前穿过的里衣里裤回京给小阿哥们穿。”
保康:“……”
“说是保康最康健,一定可以保佑下面的小阿哥们长大成人。”
保康:“……”
师祖一叹:“养孩子不容易,皇家的孩子更不容易养。希望……”
保康:“……”
按照医学来说,当今皇帝正值壮年,自是和刚大婚的时候不一样,孩子可以养住才是正常。就算他不知道具体历史也能猜出来,后面皇帝的子嗣一定存活率不断提高。可这可不是他的功劳啊。
保康有点蒙。
师祖牵着他的小胖手继续散步:“是太皇太后提议的。”
保康:“……”
保康已非“吴下阿蒙”,他已经知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喜欢他,为何要帮他?
师祖尤其叹气:“约摸着,也是觉得,对保康愧疚。”
保康转头,大眼睛闪亮:“师祖,不需要。保康不需要。”
“师祖,保康来到五台山,和师祖,大喇嘛,师兄弟们,各家僧人们一起生活,保康非常开心。”
“嗯。师祖明白。”
保康不需要,谁都不需要。可但凡是人,总有“放不下”。师祖陪着小徒孙洗漱沐浴,守着他睡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念经静心。
第二天,保康去参加中学院的开学典礼,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中,听到陈英雄和他用内力传话说:“陈某即将离开五台。”
保康愣怔,从师祖怀里下来钻出人群,来到一个僻静之地,看到陈近南背后的小包袱,目光一闪:“阿弥陀佛。离别总是伤怀。可快乐大师不能和陈英雄一起去南方。”
不管现在南方现状如何,他要是私自去南方,皇帝和某些人,估计会特麻利地给他按一个预谋造反的乱臣贼子的身份,牵连大到他承担不起。
陈近南当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他微微低头,静静地看着快乐大师的眼睛:“快乐大师知道,为何陈某执意让你去南方吗?”
快乐大师特诚实地摇头。
“……快乐大师长大了就知道了。”
再一次被长大了就知道了·快乐大师:“……”
“陈某有预感,会在南方见到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越听越可怕,不到五百岁之前不想知道。
陈近南露出微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锦囊给他:“该知道的时候,无从逃避。快乐大师自己收好,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陈某也希望,快乐大师用不到它。”
小锦囊里面,一个古檀木的小令牌,一面是“天”,一面是“地”。保康大致看一眼,收到自己腰带上的大补丁口袋里,重重点头:“快乐大师答应陈英雄,保重自己。”
快乐大师仰头,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能为力的悲意:“阿弥陀佛。”
向来喜庆的胖脸上有了一丝丝庙里菩萨的悲天悯人,宝相庄严:“临别之际,快乐大师有一言,赠与陈英雄。切记,陈总舵主只是陈总舵主。切记,杀身之祸来自你最不防备的人,最不防备的时刻。”
陈近南瞳孔一缩。
重重地一抱拳:“感谢快乐大师赠言。”
“陈某一定活着,活着,等到快乐大师去南方。”
…………
陈近南的身影不断远去,直到消失不见。眼前的热闹依旧,周县令还在和五台县的士绅们聊得特欢。保康眨巴一下眼睛,突然笑了出来。
陈近南是当世的大英雄,他的话,就是白纸黑字的承诺。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们一定会有再见之日。
保康小跑回师祖的身边,师祖微微笑,抱着小徒孙回山。
老少两个慢悠悠地回山,满以为今天和往日一样,山上是最安静最清净的地方,哪知道……
与山西相邻的鄂尔多斯的一位蒙古台吉送来了他的一个儿子,一个七八岁的小喇嘛,声称其功夫高深,不光能和快乐大师一起学习,还能保护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望着这个,黑黑胖胖壮壮,仰脸笑起来憨憨的,憨憨地露出一口缺牙的笑容的小喇嘛,欲哭无泪。
快乐大师平时和上山礼佛的满蒙贵族没有任何来往,如今他一个朝廷册封的台吉,将儿子送来给他,这是要干嘛?
“你来跟着我干嘛?”保康手指着铁憨憨,胖手上的肉肉在发抖。
小喇嘛·铁憨憨实话实说:“阿弥陀佛。我喜欢听段子。”
快乐大师:“……”“砰”的一声自己手里的一个大铁锤砸自己脚上,快乐大师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小嗓门“凄厉”:“师祖,我们快逃命。”
多疑还小心眼的皇帝,会相信铁憨憨就是喜欢听段子崇拜纳兰老师吗?
皇帝一定会认为他要拉拢周边力量,做国中国,王中王。保康不想做被人一口吃掉的“王中王火腿肠”,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师祖,我们赶紧下山,我们去游玩山西。山西那么多的好地方,我们都没去看过。保康还可以从此隐姓埋名,从此和皇家脱离关系……”
师祖:“没有圣旨,保康不能离开五台县。”
保康:“师祖,我们不管那个圣旨。逃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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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声,相声的前身。大约在道光年间出现现代相声的痕迹。
文中的段子,取自牛群冯巩的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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