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害中取利

  第374章害中取利
  士卒们顶盔挂甲一路疾行。一万步卒、五千骑兵,其中三千是杨凌自京中携来的外四家军铁骑,另外两千是德州守军。
  杨凌坐镇德州,根本不是为了留在这座军事重镇督战,其志实在杨虎。他停驻德州,是因为德州的重要性不亚于济南,不把这里安顿好,他无法放心驰援泰安,同时又可藉此麻痹杨虎,暗暗调度各地守军。
  刘六精骑三万,军队素质要高于杨虎,但是人数较少,尤其不擅攻坚,按照常理,没有数倍的精锐战士,要攻下一座苦心经营多年的军事要塞,难如登天。然而官军的士气低落导致战力严重低下,再加上德州守军鱼龙混杂,来源不一,所以很难做到令行统一,其结果就是援军多了,但是没起到1+1=2的效果,反而比原来更弱。
  这就是木桶原理,如果组成木桶的木板长短不一,那么这个木桶的最大容量不取决于长的木板,而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守卫城池,需要部队整体配合、协同作战。一支部队的战斗力强弱、整个战役的胜负,很大程度上不是取决于某几个人或某一支队伍的超群和突出,更取决于它的整体状况,取决于它是否存在某些突出的薄弱环节。
  德州军有官军、有巡捕、有乡兵丁勇、有民壮,而且官兵来自四个地方,派系山头众多,将这么一些人捏合起来,难度可想而知。杨凌在德州临战之际果断以刑杀立威,整肃统属不一的各路军队,树立罗士权绝对的指挥权和个人威望,就是为了让他能负起坚守德州的责任。
  他把保定、天津两支数量最大的援军分别安排到桑园口和十二连城。把德州本地守军全部调回德州城,同时把易于指挥和听命的团练部队也留驻德州,加强统一调度能力,保证了德州这座军事要塞的安全。
  待军心士气稳步回升,罗士权令出一门,足以统御德州守军,杨凌这才突然誓师,亲率一路兵马。趁夜悄然离开德州城,星夜驰往泰安。德州城头杨字帅旗不撤,刘六刘七根本不知道杨凌已悄然离城,并带走了一万两千人。
  此时德州城内还有两万六千官兵,正常情形下也能与刘六大军僵持,何况还有桑园口、十二连城两路大军互为倚助,刘六大军不知底细,加上自已伤亡惨重。于是转强攻为僵持,表面上仍气势汹汹,摆出意欲决战地姿态,其实际意图已转变为拖住杨凌及德州军队、配合杨虎夺取泰安、济南。
  杨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划不可谓不大胆。但是为了减少杨虎在山东的流毒,将大明损失减小到最低程度,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山东地境越发溃烂。恶性循环,匪只能越剿越多。
  官府对外宣传响马盗、白衣军如何为非作歹、裹胁乱民,其实有些事是很难对外言明的。百姓从盗,杨虎、刘六短短数月间聚兵数万,决不仅仅是靠裹胁利诱的办法,朝廷施政过苛也是缘由之一。
  河北、山东百姓百余年来为了保证明军边马的供应,马户的徭役负担极其沉重。为了保证养好马他们要付出很大代价,不仅耽误农耕。而且当所养马匹死亡或种马孳生达不到定额时,还要赔偿损失,一贫如洗地农民不得不卖田产、鬻男女,以充其数,实是苦不可言。
  当边军暂时不需要那么多马匹时,官府也不会把成马全部收缴,他们同样承担不起这么庞大的军马饲养,于是仍要养在百姓家中。这些为了节省开支散养农户家中的成马。就是杨虎、刘六两支队伍迅速聚敛使用的大量战马来源。百姓负担如此之重,以致当时有人慨叹“江南之患粮为最。河北之患马为最”。
  同时河北山东一带近京畿,富绅豪商不及南方多,但是官僚地主却如过江之鲫。以衍圣公来说,作为山东的大地主之一,拥有百万亩良田。那是什么概念?附近几县的百姓统统都是他的佃户,做为地主如果稍稍刻薄贪敛一些,就有数县百姓饱受荼毒。
  马政压榨、土地兼并,土地兼并造成草场减少,反过来使马政剥削更加严重,朝廷涸泽而渔的作法,使许多百姓对官府怨憎不已,这也是反叛队伍一旦破坏了百姓生存希望,他们根本不寄望于朝廷,而选择从匪地原因。甚至一些久被官绅地主压迫的农民,主动接济援助马贼,而视官府如仇。
  因此,即便山东不是地理上太接近京师,就凭此地的社会环境容易滋生反叛者,容易成为白衣军的稳定根据地,杨凌也不能不重视,不能不尽全力铲除这个大患。
  战马嘶鸣,战旗猎猎,轻装快马,雄壮剽悍的骑兵队伍飞驰在前,乔四海率步卒尾随与后,乔四海参加过抗倭战争,临战经验丰富,而且善于打埋伏、打突击,正堪重用。
  阿德妮一身戎装,坐在杨凌身边,她地头盔放在一边,一头亮丽的长发披散下来,英武中透着柔媚,更显明媚照人。
  杨凌轻轻揽住她的腰,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一会到了禹城,你还是随乔参将行动吧。泰安那边,兵马众多,我怕照顾不了你”。
  车子颠簸着,阿德妮轻轻握住杨凌地手,柔声道:“杨,为什么不让我和你并肩做战呢?我并不只是会乘船打仗,我的马术也相当不错呢。你……..对战果没有把握?”
  杨凌摇摇头,沉思道:“不,此战杨虎必败。他的军队猛则猛矣,不过这么短的时间聚集这么庞大的军队,他是没有时间整合约束的,战事顺利时为了争夺财物,他们个个骁勇如虎。一旦遭受重挫,立即土崩瓦解。匪,就是匪!”
  “局部来看,他们数量占优,实际上同朝廷大军相比,他们仍是势单力薄,军队作战全凭一股气势,那些从匪的贫苦农民没有多少作战经验。更没有数十万大军混战时彼此协调配合的能力。”
  杨凌冷诮地道:“他们地优势是机动灵活,作战可以出其不意,可是杨虎一直没有考虑建立牢固的根据地,把山东作为大后方,士兵们一直疲于奔走,我想现在军需补给已经出现了很大困难。这就便于我集中兵力,予以击破。”
  阿德妮点点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说道:“这一战能全歼杨虎叛军么?”
  杨凌摇摇头,叹道:“谈何容易,就是军神,也做不到这样的战果,除非杨虎誓死一战。决不后退。否则就算我调来百万大军,不惜财力步步设堡,层层包围,封锁所有交通要道。他要率一支轻骑快马脱离我的围剿包围圈也易如反掌。”
  阿德妮的黛眉轻轻蹙了起来:“我明白的,就算在我们那么小的国家,一支很小的反叛队伍,围剿起来也是相当困难地。不过……..这一来他们到处流窜,怕是会国家造成不小地麻烦”。
  杨凌在她颊上吻了一记,微微笑道:“也不尽然,战争如果能好好利用,造成的破坏未必就比利益大。”
  杨凌目光闪动着道:“北战鞑靼。我们和朵颜三卫还有女真三部建立了战略联盟,同时带动了双方互市交易,做为交换条件,我们在辽东设立了很多大型牧场。
  打倭寇,我们趁机壮大了水师,建造了新式战船和火炮,把百余年来沦落成贼窝地东海诸岛全部拿了回来,于琉球驻军。北控东瀛。将黄海、东海置于手中,保障了海运通商。
  帮助满剌加与佛郎机一战呢?辖夷州。控南海,驻军于满剌加,随时可以把势力伸向印度洋。同时加快了东西方交流,即将而来的商业交流还将带来东西方的文化碰撞和融合。
  就算是在四川平定都掌蛮,趁机彻底瓦解了这个百余年来不断作乱的部落,将云贵川三省的战略要冲叙州牢牢地控制住,同时震慑了越来越跋扈地巴蜀十五位土司。促使朝廷改变了容易引起民族争端的固有政策。
  战争,如果只是打个痛快,只是取得战场上的胜利,那才是真的失败。你家相公我平北虏、平海盗、平倭寇、平南蛮、平西夷各有斩获,那么平匪呢?有什么好处?美丽的海盗男爵阁下,你来说说看”。
  阿德妮嫣然一笑,揽住他地腰,懒洋洋的道:“亲爱的,挨着你,人家才不愿意想这些费脑筋的事儿呢。再说,对大明你远比我熟悉地多,现在又是大明的公爵,人家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说来听听嘛”。
  杨凌被她的柔媚可人逗笑了,在她丰隆动人的臀上轻捏了一把,他才开口道:“同这些战争相比,这次白衣军、响马盗作乱,固然有为首几个人的个人原因,可是他们能拉起这么大的队伍,就不能不叫人深思了。
  山东之乱,源于河北。河北之乱,源于朝廷。朝廷之由,起于体制。这才是此次叛乱的根缘,这个根缘不解决,就算我打一百次胜仗,杀上一百万人,也不过是扬汤止沸,治标而不治本。
  就算刘六死了,杨虎亡了,说不定马上又冒出来一个新地刘六杨虎,流贼杀之不绝,受苦的始终是百姓。只有釜底抽薪,清除积弊,让百姓有条活路,才能真正彻底平息流贼作乱。然而要治本谈何容易?
  它要触及的是整个大明统治阶层的现有利益,这个阶层包括公侯勋卿、朝中百官、天下士绅,甚至各地藩王、世家,豪门,就算是皇帝,也触逆不了这么庞大的力量。然而,藉由流贼叛乱,深受其害的不只是平民百姓。
  整个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都会深受触动,他们自然会意识到要想长治久安,获得长远利益。就必须让利于民,采取有力措施缓和社会矛盾。许多平时难以撼动的积习、旧制,就可以迎刃而解。”
  杨凌淡淡笑道:“说实话,我打过这么多仗,在朝中费尽心思做了一些改革,还从未触及大明体制上问题,这一次……..这一次是个好机会,这一仗。对我来说,才是最最重要地一仗。阿德妮,我地真正战场不在这里,而在朝中,打赢了那一仗,我才是真地取得了胜利”。
  阿德妮抬起头来,望着杨凌地目光,忽然发现熟悉中增加了一点陌生的味道。那种眼神,睿智刚毅中带着些无情的杀伐决断,他在论政时不再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了,而是能够冷静地从长远利益去考虑问题,这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应该具备的素质。
  “他是真的无力藉此一战全歼白衣军。还是故意纵匪为患,藉此推动他地政策施行,以达到利益更长远的政治目的?”
  阿德妮心中忽地闪过这个荒诞的念头,随即暗暗自责:“我怎么能这么想呢?不会的。杨永远做不了一个冷酷的政客。他只是因势利导,尽量利用无法制止的不利因素,来创造有益的事情”。
  杨凌倒没想到阿德妮心中转了半天念头,居然会一时把他想象成一个冷血政客。他温香暖玉满怀,可是因为此时正在思忖着自已地打算,越想前途越是光明,兴奋之下,双手温柔的抚慰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没有思及与欲,阿德妮倒娇颜酡红,喘息渐渐粗重起来。
  杨凌仍无所觉,含笑说道:“你想不到也不怪你,战争运作的好,能对政治、科技、经济产生巨大拉动作用,我也是从美国……..喔,从每……..每个国家的战争史中思考摸索出来地。
  临战不慌。尽量化不利为有利。自混乱中创造条件,就可以把战争的损害减至最低。甚至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破坏。战争是国力的拼搏和消耗。为了应对战争,运筹得好,可以增长财富、拉动国民经济发展,失去算计,则会导致穷兵黩武、祸国殃民。
  比如说吧,天津港是朝廷试行开放地三个港口之一,可是北方不及南方开放,大的利益团体大多是地主阶层,对此一直持抵制态度,所以天津港迄今还是军港的作用大些。
  白衣军之乱,使南北陆路交通断绝,漕运受到了影响。然而现在海上平静,就可以趁机扩大海运规模,等到人们尝到了它的甜头,即便战争停止,它仍然会继续红火下去,仅靠朝廷政令无法推动的事,这样就可以轻易办到了。
  山东百姓错过了今年春耕,靠外运的粮食勉强能让他们支撑到十月,明年怎么办?现在外逃的难民无地无产,只能成为流民,要回来还是无法生存,我会建议朝廷制订一些优惠政策,把这些视家园土地如生命,轻易决不肯背井离乡的百姓闯关东。
  辽东薄弱地汉民基础将因此大大增强。当年太祖皇帝得把山西人绑到山东来落户,现在利用这种不利形势,百姓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感激朝廷帮他们创造了一条活路。同时山东河北河南一带许多巨富地主破家身亡,许多土地荒芜,战乱地区安置流民、推行新粮、加快工商也就方便了。
  军事方面,募兵制一直不能得到完全的贯彻实施,近在咫尺的民乱横行,把卫所军的溃烂无能完全暴露在京师权贵们的眼前,兵部要推行募兵制,逐渐取消卫所军就容易的多。
  工商方面,由于战乱,朝廷对江南税赋的倚重越来越大,可以趁机扩大商人们的限制桎梏,使他们形成规模和集团化。
  此外,陆路闹匪将加强东西地区地江运河运。战争需要营帐兵甲,可以扩大朝廷设在辽东地手工作坊和牧场,同时解决移民就业,战乱促进马政解体,强化军队战力等等。”
  杨凌得意地笑道:“由于战争破坏,各个部分的一切自然惰性和阻力,都将受到抨击,如果施政者能看得到这些问题。积极利用这次内乱地冲击去借势而变,原本不积极的地方官府和官僚们也得积极响应,这就是四两拨千斤,平时要花大力气、花很多年才能做的事,就能迎刃而解。”
  “哦……..杨,你真伟大!”阿德妮气喘吁吁的抱紧了杨凌:“我还真的没想到可以利用战争做这么多有益地事,只懂得拿剑的人,只配做一个武士。而你……..是一个真正的骑士”。
  大军行进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前军将领驰至杨凌车驾前,拱手禀道:“国公,前方已到禹城”。
  车厢内春光一片,二人虽未及于乱,可那亲热情景儿也够让人眼红心热的了。
  “快快,整理一下,军容风纪要严整”,杨凌悄声催促道,说完整了整袍袖,缓和了呼吸,清咳两声,威严地道:“大军在城中停下暂歇,然后召请乔参将和各位将军过来议事”。
  车外将领恭声应是,一拨马头传达将令去了。阿德妮态若春云,媚眼如丝,一口雪白的贝齿轻咬着樱唇,睨睇着杨凌妩媚地一笑,悄悄自袖中取出一方丝帕,轻轻掩在濡湿红润的唇瓣上。
  禹城也被白衣军攻掠过,现在虽然没有匪了,不过县治一片混乱,当地官员一部分逃去了济南府,其他的也谈不上管理地方了,不过朝廷大军进城,偌大地动静,这些官员自然听说,不禁欣喜若狂。连忙从坑里把官服刨出来,匆匆赶来拜见。
  杨凌简单问了问当地情况,要求地方官员各负其责,迅速整顿地方,然后便屏退众人与乔参将等人议事。
  杨凌将军事部署重新确定了一遍,然后朗声道:“杨虎屡屡战败官兵,一是我们各地驻军各行其事,不能精诚合作。二是杨虎大军多是骑兵,能战则战,不能即走,机动灵活远非我军所及。
  此次汇聚各路兵马中的轻骑力量予以突击,以骑兵对骑兵,以快打快,杨虎必重施故技,择路而逃。各路援军中的步卒分守各处要道、城池。设伏打击。记住,你们是步兵,他们是骑兵,所以我不需要你们完胜,更不指望你们全歼溃逃的白衣盗。
  你们要利用设伏地点的地利。用弓箭、火器,尽可能地消灭逃窜的敌人,让他们成为过街老鼠、惊弓之鸟,让他们不敢在一座城池、一处山岭、一道河渠、一片丛林处停留。要让他们觉得处处有官兵、处处有埋伏,把他们变成疲兵、弱兵、怯兵!
  现在,大军在此休息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本国公率轻奇奔袭泰安城下,汇合各路援军攻打杨虎大营。你们各自奔赴设伏阻击地点,杨虎军来,就是作战命令。务必尽忠职守,英勇作战。”
  众将领轰然应是,杨凌扫视一眼,说道:“散了,各自准备去吧”。
  知县衙门已经被白衣军纵火焚毁,这里是一处大酒楼,酒楼中被洗劫一空,店掌柜也不知去向。所以被杨凌暂时当成会议场所。部署完毕出了酒楼。只见满街大军来回调动,百姓拥挤在路边观看着。
  阿德妮凑近杨凌身边。低声道:“杨,我和乔参将说过了,一会儿我跟你走”。
  杨凌把眼一瞪,斥道:“放肆,谁允许他做主了?我答应了么?”
  阿德妮把嘴一嘟,倔强地道:“我就跟你走!”
  杨凌把虎躯一震,双目又使劲瞪了两瞪,见阿德妮毫无惧色,不由肩膀一塌,叹气道:“跟吧跟吧,你能,我是管不了你了”。
  阿德妮闻言雀跃不已,欢喜地挽住了杨凌的胳膊,杨凌唬着脸不理她,阿德妮笑嘻嘻地浑不在意。
  由于受了杨凌地严令,各路军队秩序井然,不敢有丝毫扰民,杨凌一路游走,见了甚是满意。刚刚走到路口,只听一个人高声嚷道:“杨虎不是东西,他地婆娘能是东西?做贼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流里流气,全不是个玩意儿,你敢说有好地?”
  杨凌心里一翻,扭头望去,见是路边看热闹地两个百姓在那儿争吵,瞧那落魄模样都是外地的流民,全部行头都穿在身上了。另一个被他揪住了衣服,涨红了脸道:“俺……..俺没说他们是好东西呀,俺只是说和杨虎地白衣军比起来,红娘子军还讲点道义嘛”。
  那些穿上了从地里刨出来的官服,人模狗样跟在杨凌屁股后边的地方官员们一听,立即冲出去两个,指着那百姓的鼻子骂道:“混帐!杨虎、红娘子都是反贼,你敢讲他们的好话?莫非你也是乱贼一党?来呀来呀,把这个反贼抓起来”。
  那百姓一见,吓的脸都白了,连忙摆手道:“老爷,俺没说反贼是好东西,俺真的没说,俺也不是反贼,你看看俺,要不是被他们害的,俺能逃难成了这样子吗?”
  杨凌走过去,摆摆手赶开了那些狐假虎威地官吏,和颜悦色地道:“不要害怕,你们这是从哪儿逃过来的?”
  两个百姓见杨凌一摆手,那几个小官立即退到了一旁,晓得这人官儿更大,那惹祸的百姓战战兢兢地道:“老爷,俺是从平原县逃过来的”。
  另一个早松开了他的衣服,陪着笑道:“老爷,小地是从河间府过来的”。
  杨凌一听,原来一个是山东、一个是河北的,便笑了笑道:“河间府,嗯,是因刘六刘七之乱避过来的”。
  那人陪笑道:“是是是,就是流里流气,他们领着兵攻打河间府。小地害怕呀,就一路逃过来了,这些贼招人恨呐”。
  杨凌呆了一呆,这才明白他是把刘六刘七念成了流里流气,杨凌心思一转,忽地想起到了这世上还从未听人形容人时用过流里流气这个词儿,莫非流里流气就是从刘六刘七衍化出来的?
  他还真猜对了,只听那人又道:“流里流气。不是东西呀。他祸害了河北,又来闹山东,小的都不知该往哪儿躲了,这回看到这么多军爷,可算是放下心了”。
  杨凌笑笑,说道:“你们哪儿也不用躲了,这一回,朝廷一定能大败响马盗、白衣匪”。他转身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一事,猛地回头道:“平原县?平原被红娘子的队伍攻打过?什么时候地事?”
  那个祸从口出的百姓正想溜之乎也,被他一问赶紧又站住了,毕恭毕敬地答道:“回老爷的话,俺也……..也不知道红娘子打没打过平原。俺是平原县王凤楼的人,红娘子地人前天晌午经过俺们那儿。”
  杨凌一听兴趣顿起,连忙折回来仔细问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红娘子经过平原县?她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可知道些情形?”
  那人见这位大人甚是关心此事,忙答道:“回老爷,红娘子的人也是白披风,不过头上裹红巾,这个俺们都听说过,前天晌午。突然有好几千的人出现在俺们那儿,可把俺吓坏了,后来看他们的模样才知道是红娘子地人马。”
  “她……..”,这人看看杨凌脸色,放低了声音道:“她的人和其他的强盗比,还挺讲理的,不抢穷人家,也不准欺负女人。就是把镇东头王老财主家给砸了。老王家有钱,可让他们一分。也没剩多少,剩那点儿都给了镇上几个孤儿寡妇地人家了”。
  这人砸巴砸巴嘴,好象没分给他还挺遗憾地,继续说道:“他们在村子里住了小半天,俺也没看到据说一身红的那个红娘子,就听他们地人唠嗑,那些人也随便,根本不背着人儿。俺就听说他们是从曲阜一路杀回青州,又绕到惠民、临邑来地,说是跟杨虎合不来,要去吴桥那儿汇合那个流里流气。”
  杨凌吃了一惊,现在匪行迅速,各地据城自守,没有大队官兵保护,根本没有信使探马往来,如果红娘子不走大城大阜,专门穿走乡镇之间,那些百姓现在又没心思顾得上到府县报告,消息迟滞之极。
  红娘子去和刘六刘七汇合,那么他们又要增加一支主力军了。杨凌心中慌乱,定了定神才想到红娘子招兵宁缺勿滥,现在的人数应该不到五千人,德州攻守之势不会改变,这才定下心来,怅然道:“她……..去了吴桥?”
  那个老实巴交的百姓道:“他们没去,不知他们从哪儿打听了消息,说是德州来了位杨大人,还是个国公,他们的头儿红娘子忽然又改了主意了,不去和流里流气搀和,他们的人一路下去,走夏津、过青河,要去找一个叫赵疯子地人”。
  杨凌呆了一呆:“从清河绕出山东,这是要奔山西去了,她……..她是在避着我么?”
  那老农见这位官爷茫茫然地站在那儿,他也不敢走,就哈着腰站在跟前儿,杨凌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儿来,他见老头还站在身边,忙点点头道:“嗯,多谢你了,你可以走了”。
  杨凌没有心情继续逛街了,他喟然一叹,收敛了笑容缓缓往回走:“我来山东,她便避往山西,唉!造反大罪、滔天大祸,红娘子呀红娘子,你还要把这祸闯到几时才肯罢休?”
  杨凌的心里虽然有点失落,不过又没来由地轻松了起来:“山东剿匪,不可避免地,打击杨虎的白衣军,就要捎带上红娘子的人马,与她战场兵戎相见,杨凌心中总是不是滋味儿。现在她离开了山东,自已正好放开手脚。
  不管怎么说,国家大事要紧,尤其这场反叛,自已正要利用它,来对以往从来触及过地朝廷政治体制来做一番改革。时运把自已推到了这个位置上,就不能辜负了上天的一番好意。人生不能行胸怀,虽寿百岁,犹为夭也!儿女私情,还是先搁在一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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