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兵贵神速

  第232章兵贵神速
  正德与杨凌早已计议周详、成竹在胸,此时的他就象一个尽职的演员,就连一旦有人祭出解除海禁、放低身架主动与蛮夷通商,有违‘朝贡’祖制,有辱大明天威这面大旗时自已说些甚么,他都和杨凌、焦芳、严嵩等人事先推敲,准备好了台词。
  杨凌倒没有诸葛亮的神机妙算,能料定他们一定会借用这个理由阻挠开海,但是见多了现代政客的手段,用些小心机诱导他们却不难。
  追随在刘大夏身后,唾沫横飞、大声咆哮反对解除海禁,表现极其耿忠的官员中,有四人是家族涉及海运走私,不得不彻底投向杨凌一方的大臣。
  其他人以各种理由反对开海时,他们就不断提及‘朝贡’、‘勘合’问题,而焦芳、刘宇等人也十分配合,对别的理由即刻予以驳斥,唯独对这个理由避而不谈,一副触及祖制底气不足的模样。
  这样巧妙的提示,善于捕捉对手软肋的政客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尤其在对方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已方威望卓著人物大多离京在外,根本组织不起有力的反击情形下,突然发现在这么一座不可攻破的堡垒,哪由得他们不欢天喜地把它当成最后的倚靠?
  刘大夏一声“正是”铿锵落地,正德不由大喜:“这老家伙,头一次说话这么顺耳,这下总算轮到朕出马了。”
  正德满面春风地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诸位爱卿所议,虽然各有所执,然皆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着想,朕心甚慰。
  其实大海与与陆路有何不同?陆地上产牛羊庄稼,通达异域番邦。海路上产鱼虾鳌蟹。亦通达于东洋西夷,不同者不过是海上以船行,陆上以车行罢了,诸位爱卿说对不对啊?”
  李东阳等谨声道:“皇上说的是!”
  刘大夏等人听正德话中语气明显倾向于同意开海,是故只是默默肃立,只待正德表明意见,立即祭出祖制、国威不可侮的法宝来。
  正德又道:“昔年海禁,固有禁海之因。我朝禁海乃是想以坚壁清海使倭寇无法生存,如今百年下来,倭寇仍横行于海上,可见此法恰如大鲧治水,用意虽好然实不可行。禁海使民困税瘠,亦使渴慕我天朝上国的番邦小民望海兴叹。
  再者,大明海域乃大明之江山,昔日禁海只是困灭倭寇的一时之计。并非就此把大好河山弃之不顾,试问鞑靼扰大同,我们就可以把大同弃掉,从此不闻不问么?”
  正德皇帝剑眉一挑,杀气腾腾地厉喝道:“小小倭寇。又有什么本事迫得我堂堂大明畏之如虎,将无边海域尽付做海盗家宅?将万里海疆竖作长城,从此自闭于岸上?”
  这一声问在金殿上霍然炸开,在群臣心中荡起层层涟漪。偌大的金殿,一时肃然无声。
  正德缓了口气道:“所以,漠北之鞑寇早晚要被我大明铁骑所驱逐,东海之倭亦非能阻我天朝门户之强敌。海,是一定要开的!禁,是一定要解地!”
  “不过……”,他见刘大夏、马文升越众而出,立即语气一转道:“刘爱卿所言也有道理。大明不可因倭寇横行而怯于开海以堕大明之威,亦不可因图谋小利而贪于开海以污大明之名,若东洋倭国不以臣礼觐见天威,海禁断不可开!”
  刘大夏越出群臣行列大步向前,刚刚踏出两步,陡听皇帝此言出口,先是一呆,再是一喜。那已迈出的步子不好收回。只略一迟疑间,已就势拜了下去。口中高呼道:“皇上英明,老臣叹服!”
  群臣下殿,刘大夏向马文升使个眼角,又紧赶两步,蹑上杨守随悄悄低语几句,午门外文官入轿、武官上马纷纷离去。刘大夏带着亲兵有意放缓了步子,后边马文升、杨守随等几人的轿子也跟了上来。
  六部三司衙门其实相距不远,基本上都在一条街上,以方便皇帝的旨意传达。六部名次按吏、户、礼、兵、刑、工的顺序,各部衙门的建筑也是按照这个顺序排列。几位老臣越过自已的衙门不入,径直跟着刘大夏去了兵部衙门。
  兵部掌握武职选授、处分、兵籍、军械、关禁和驿站等事项,自隋以下,唐宋元明清,大明的兵部相对来说还算是实权最大地,但是门前车马比起其他衙门,仍是冷落的多。
  刘大夏到了门前扳鞍下马静候片刻,马文升、杨守随、杨芳、王鏊等一班老臣赶到,刘大夏拱拱手,将这班老臣请进衙门,过了中堂,直来到后跨院自已平素批阅公文、歇息练武的院落。
  院落不大,一色的青瓦粉壁,水磨青砖铺地,影壁上“福禄寿”的砖雕精致有序。院落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正房、东西厢房、北厅各三间,屋顶低缓,简单古朴,房檐下兵器架上刀枪棍戟擦拭的铠亮。
  这几位都是多年的老友,有的还是同科进士,刘大夏也不与他们客套,只吩咐兵丁一声“上茶”,就掀开门帘子进了内间。马文升等人熟悉他地脾气,不觉相视一笑,自寻座位坐下。
  马文升轻叹一声道:“今日好生凶险,焦芳等人分明是有备而来。唉!老夫前两日看到邸报,还只是付之一笑,实未想到这等大事,他们竟着一个小小户部主事,更未想到朝中竟有这许多官员参予”。
  户部侍郎庄尹道:“杨凌巡江南,回来后曾向皇上谈及解禁通商之事,不过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就此再无下文,咱们竟没一个人注意。更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城府,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如今根基更加深厚时,才施了釜底抽薪之计,将韩大人等调出京城,这才突然发动,若非杨老大人情急智生,以朝贡祖制相压,因而打动皇上,他的奸计就要得逞了”。
  杨守随面有得色。捻着胡须忙客套一番,詹士杨芳拈着茶盖一边轻轻拨着水上茶叶,一边冷幽幽地道:“我早说此人狼子野心,你们现在看到了?焦芳那老匹夫原本就是杨凌一党,在他面前以门下自居,一向唯他马首是瞻,这也不算稀奇,如今他的势力越发大了。李东阳趋炎赴势,杨廷和装袭作哑,朝中一班只计较个人前程的墙头草更是随声附和。”
  “昔年朝中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难道今日要旧事重演,让杨凌一班奸佞把持朝政么?”洪亮的声音一落。刘大夏一掀门帘走了出来。
  他换去官袍,穿了一袭棉布青衫,银白地头发高高挽起,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脚下穿了双千层底的布靴。刘大夏走到桌面,端起杯来喝了口水,卧蚕似地眉毛一扬,目光炯然地道:“老夫冷眼旁观,杨凌此人行事,一向正邪难分、善恶难辨,直到今日图穷匕现,他才算是漏了马脚!”
  “昔日郑和七下西洋。随行船队即达数万之众,帆张橹扬,俨然海上一国,内宦势力几乎完全把持朝政。阉人心残肢缺,生性恶毒贪婪,幸好永乐皇帝英明神武,终其一朝,内宦虽势张而不敢为恶。
  如今杨凌一党鼓吹解禁。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到那时把持市舶司的是何人?把持海运地是何人?把持水师的是何人?”
  刘大夏神色凝重地道:“诸位大人请想一想,到那时军队、财富、律法皆掌握在杨凌和一班内宦手中。如果他存在野心……那会怎么样?”
  马文升等人听了心头不觉升起一阵寒意。
  王鏊对杨凌观感不错,他的学生唐伯虎年节时自苏州寄来的书信中也曾对杨凌大加褒扬,王鏊还是很相信这个江南第一才子的识人之术的,所以迟疑说道:“刘大人,此人一向谦恭知礼,除了近日晋爵时大肆铺张一番,平素毫不奢侈嚣张,观其言行,似看不出如此野心吧?”
  杨守随徐徐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看他今日手段,行事老辣,城府极深,岂是一个不学无术地谄媚弄臣?”
  杨芳也道:“杨凌执掌内厂,手中财源滚滚,以他如今的地位、财势,却始终住在皇上赐地一幢罪臣宅邸,堂堂侯爵,迄今连一幢别院都没有置办,他吃的可不止是朝廷俸禄,如此节俭岂不奇怪?”
  “而且,此人正是少年慕艾的年龄,身为侯爵、上将军、督察百官的内厂厂督,府中却只有区区一妻两妾,那两妾还是皇上赐的,此外再无妾侍。一个手握天下财赋和兵马的少年权臣,不爱醇酒美人、不喜金珠宝货,那么他地志向在哪里?
  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还是意在天下、窥伺神器?皇上年少荒唐,他不但不予劝阻,反而纵君嬉戏,我怎么看,他都不象一个耿耿忠心的忠子!”
  马文升皱皱眉道:“这些且无评论地必要,当务之急是解除海禁之事。很明显,杨凌、刘瑾一般人冠冕堂皇地要开海禁,志在借此牟取更大地权利,从而把持朝政。今日虽然抬出祖制总算压下了他们的气焰,但是难保他们不会积蓄力量卷土重来。是不是立刻传信给离京地各位大人,请他们立即回京共商对策?”
  刘大夏颔首道:“我请诸位大人来,正是商议此事,请各位大人立即书信通知各位被调出京的大人火速回京。马大人在朝中声望卓著,身在吏部,亲手提拔携扶的官员极多,应立即联络群臣苦谏,务必要让皇上彻底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至于老夫……”,刘大夏淡淡一笑,目光闪动着道:“老夫就盯着他杨凌,倒要看这毛头小子,能在老夫面前玩出什么花样!”。
  刘大夏对杨凌忌惮日深,唯恐杨凌野心勃勃,一旦手握重兵起了横扫天下地野心,那将造成无边杀戳。
  他在兵部多年,军中有不少当年亲自带出的亲兵、裨将,如今都是一方的将军,皇上要调四镇总兵进京,交予杨凌统帅,刘尚书已打定主意,要安插几个人进去,到时弄出点不大不小的事来,做为兵部尚书,他就有资格、有借口率众将上书,请皇上收回军权。
  这些打算,纵是多年的好友,也不便相告,他自然要含糊过去。
  王鏊也是反对解禁的。在他想来,解禁通商易滋生官员贪腐,从而不利吏治清明。易使富户大族追求异域奇巧之物,从而更生靡奢之风。而禁海拒商对大明却没有什么损失,天朝上国物阜人丰,何求于异域番邦?
  只是他的态度却不及一众老友热烈,尤其见他们对一个毛头小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颇不以为然,当下敷衍着与几位大人又议论了一番便起身告辞。
  王鏊出了兵部上了自已地官轿,阖目沉思,总觉得几位尚书和以杨凌为首的内廷势力如此针锋相对,其实最大的畏惧还是担心宦官势力因此膨胀的不可控制。
  在王鏊心中,对宦官也没有什么好感,可是想到若是双方以解海为武器,彼此争执起来,朝堂上难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他掀开轿帘,发现已到了礼部门前,不由心中一动,连忙踢了踢脚踏,说道:“停轿,停轿!”
  王鏊想到今日王华尚书也是站在焦芳一边支持解除海禁的。王华的人品和才学他十分欣赏,王鏊始终想不通以李东阳、王华这样德高望重、品行兼优的朝中元老,会迫于形势,屈服于杨凌的压力。
  他与王华私交不错,是以想开诚布公与王华学士谈谈,了解一下他地真正想法。
  门房传报,王尚书闻讯忙亲自迎出门来,将王鏊接进府去,着人送上茶来,笑道:“震济先生许久没有登门了,今日前来,可是为了今日朝议开海禁一事?”
  王鏊呵呵一笑道:“尚书大人,我也不瞒你,此来正是为了此事。解禁通商嘛,有利有弊,开有开地好处,不开有不开的好处,我也不为已甚,只是今日廷议,焦大学士等人分明是有备而来,王尚书显然也是知情之人呐,你我是知交好友,还望你能为我指点迷津,以开茅塞”。
  王华笑吟吟地正要答话,礼部鸿胪寺卿温则安急匆匆走了进来,见了王华立即揖礼道:“启禀尚书大人,下官刚刚得到消息,东瀛国文龟国王特使团已到了沧州,克日进京代表东瀛国王拜谒天朝上皇,东瀛特使已多年不与我朝往来,该以何等礼节相待,请尚书大人示下!”
  王鏊一听,霍地一下站起,袍袖卷起茶杯,“啪”地一声打地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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