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有仇报仇

  猎宫大殿。
  李钰死死盯着当先走进来的人,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本王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李暄背负这双手,看着他的表情很冷。
  李钰瞪着他,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李暄早就被他千刀万剐了。
  既然李暄在这里,那剩下的禁军自然也在,十倍兵力……如果禁军没有内讧,这点时间足够收拾猎宫的形势了。如果没有内讧……想着,他的目光偏移,落在李暄身后那人身上。
  “丞相大人果然好手段。”虞清秋缓过一口气来,冷冷地说道。
  李钰一愣,再看那人的脸色不禁更古怪了。
  虞清秋说,这个全身披着黑色斗篷遮住面容身形的人是……江辙?
  别开玩笑了……
  然而,他抽了抽嘴角,却觉得自己笑不出来。
  正如虞清秋所说,这次的计划如果中途有变,变故必定来自江辙。只是,原本以为,江辙要掠夺兵变的成果,也得等到事成之后。毕竟,李钰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而江辙……总不能自己篡位登基?
  “爹爹?”江涟漪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对于江辙的气息,自然是她更为熟悉。
  “呵。”江辙抬手解开了斗篷,随手一抛。
  斗篷下,并不是丞相官服,而是一袭简简单单的青衫,就仿佛一个随处可见的儒生一般,甚至,不带分毫杀气,与这个满地鲜血和尸体的大殿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爹爹,你赶紧弄死那个贱人!”江涟漪指着秦绾,一脸的嚣张,却显得嘴唇下的血口子更加狰狞可怖。
  所有人都像是看白痴一样看她。
  这是有多蠢,才看不出来江辙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来帮李钰的?
  “啪!”一记扇面直接拍在江涟漪脸上,是秦绾临时改变了主意,实在是……用手直接打也太脏了点。
  “我记得我说过,我最讨厌这两个字了。”秦绾微笑道。
  “你……”江涟漪捂着鼻子和两行鼻血,泪流满面。
  就算秦绾这一扇子没用内力,可阴阳扇本身的重量就够受的了,江涟漪一个弱女子,鼻梁又是人体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这一扇面拍下去,鼻梁骨不断才怪。
  至于眼泪……好吧,那是生理现象。
  江辙一声嗤笑,却没说什么。
  “你想怎么样?”李钰警惕地看着他。
  江辙没理他,径直走过大殿,站在一堆尸体中间面不改色,却在看见御座上昏迷的皇帝时皱了皱眉,有些不满:“还活着?”
  “啊,陛下不能死。”秦绾道。
  “为什么?”江辙看她。虽说皇帝对秦绾是还不错,但那也不过是利用拉拢罢了,可没有几分真心,尤其这个皇帝可是很忌讳宁王掌握实权的,他就不信女儿死过一次还会天真地想要扶持皇帝。
  尤其,皇帝本来也没多久的性命了。
  “当然不行!”秦绾振振有词道,“死几个皇子还罢了,陛下驾崩,举国一年不得婚嫁,我都多大了,你还要不要我嫁出去了!”
  “……”就算是江辙的辩才无双,也被她问住了。
  一片死寂中,唐少陵身形一晃,就往御座上掠去。
  “你想干嘛?”秦绾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弄死他!”唐少陵指着皇帝,毫不犹豫、正气凛然、斩钉截铁。
  “你敢?信不信我先弄死你!”秦绾怒道。
  “绾绾……这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乖啊,你跟我回西秦,我保证给你找个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唐少陵一脸哀怨道,“一个不够的话,我可以给你找十个八个的,要多少都行哦。”
  李暄的脸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弄昏他,弄死也行。”秦绾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青崖。
  “哦。”苏青崖一抬眼,淡淡地道,“你是自己安静,还是要我动手?”
  “你永远跟她一个鼻孔出气!”唐少陵顿时蹲到墙角种蘑菇去了,身上几乎要实质化的黑气缭绕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江辙扶额。
  女儿也就罢了,除了要强了点,其他都挺好的,可这个儿子怎么就能把性格扭曲成这样?明明……不管是唐默,还是唐演和欧阳鹭夫妇都挺正常的,难道是自我变异……
  江湖四公子?那个顾宁倒是称得上“翩翩公子”,不过另一个……江辙觉得,就算这是自己儿子,他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他是女子的良配。
  李暄看着秦绾很无奈,刚刚被人在脑子里塞进去一大堆“真相”,王爷表示很心塞。
  理智上知道那个是自己王妃的哥哥,亲生的。可是感情上还是很想把他揍一顿扔出去怎么办。
  秦绾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很委屈的表情。
  有个哥哥能被自己奴役,有事能帮自己出头是很好,不过哥哥管得太多好心烦啊……
  被妹控的妹妹表示,伤不起。
  “丞相大人打算怎么样?”虞清秋冷静地道,“是想扶持宁王登基吗?只怕四方勤王的兵马都不会同意的。”
  李暄的血缘毕竟太远了,就算皇子皇弟全部死光了,也绝对轮不到他,京城、甚至边疆的军营里还有几个郡王的子侄在呢,按照东华的继承制度,都比李暄名正言顺。李暄想要登基,东华至少要乱上几年,还不一定收拾得下来,说不定乱到最后,就被其他三国捡了便宜。
  “虞先生不要随便给人扣帽子,本王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李暄淡然道。
  “是吗?”李钰冷笑。
  反正他是不信,会有李氏子孙不想当皇帝的。
  李暄也知道他不信,不过,他也没必要非让李钰相信不可,只是走上前,握住了秦绾的手,低声道:“没事吗?”
  “嗯,没事。”秦绾笑眯眯地答道。
  “你个登徒子!放开绾绾的手啊!”唐少陵立即原地复活蹦了起来。
  “闭嘴!”苏青崖烦躁地一把药粉撒过去,世界瞬间安静了。
  李暄揉了揉太阳**,忽然觉得自己前途多难。
  就算再变态、再难缠,这个也是大舅子,比秦枫那个大舅子重要多了……
  “相爷。”门外闪进来一个黑衣人,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就从李钰的护卫中间穿过,落在江辙身边。
  秦绾眼睛一亮,很有兴趣地盯着他。
  虽然黑衣蒙面,但就看轻功就知道,这是之前跟她碰面过的那个护卫,使铜钱镖的那个,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话,原来是女的吗?至于另一个用剑的……她隐晦地扫了一眼江涟漪身后毫无存在感的护卫。刚刚,就是他突然出手杀的李君息吧。
  “都解决了?”江辙道。
  “尹家一门三百二十八人,诛杀三百二十三人,余者只有羁押在猎宫的尹淑妃、益阳公主和十一皇子,还有……”黑衣女子犹豫了一下,又看看江涟漪,才道,“小姐和……夫人。”
  “谁告诉你夫人不用杀?”江辙冷声道。
  “这……夫人说,要见相爷。”黑衣女子道。
  “你的主人是她还是本相?”江辙冷哼道。
  “是相爷。”黑衣女子没话说了,只是,到底是二十三年夫妻啊,难道相爷真的连夫人最后一面都不见?夫人,就和尹家那些人没有半点区别吗?
  她当然不是同情尹氏,事实上,身为江辙的护卫,对尹氏和尹家的厌恶只会更多,她这不是……怕相爷也有话要对夫人说嘛,比如说,“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之类的。一般来说,胜利者,尤其是卧薪尝胆隐忍多年的胜利者,不是都喜欢来这么一出的嘛?
  “不用你做多余的事。”江辙没好气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护卫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他并没有兴趣对尹氏多说什么。为什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究其原因,尹氏难道自己不清楚吗?为了她一句喜欢,毁了他一辈子的人生,害死他的妻子,害得他的儿女天各一方。还需要他来告诉她做错了什么?他已经忍了二十三年,如今再跟那个女人多说一句话都嫌累赘!
  只不过,尹氏没料到,江辙能这么隐忍二十多年,甚至被京城传为情圣。她更没有料到,江辙的狠辣,一旦动手,就是将整个尹家连根拔起。三百二十八人,尹家明面上可没有那么多人,江辙不只是灭门那么简单,而是……连尹家传承千年的根基都灭了。
  六大世家,再无尹家。
  哪怕尹飞鸿还活着,也无法再复兴尹家。
  “是,相爷,属下知错了。”黑衣女子低了头,决定回去就直接处理掉尹氏。
  “爹爹……你……骗人的……你……灭了舅舅家?还要杀了娘亲?”江涟漪终于回过神来,顾不得自己一脸血,惊恐地道。
  “那又怎么样?”江辙平静地道。
  “岳父大人,不管怎么样,涟漪总是你的亲生女儿,流着你的血脉,上一辈的恩怨,你不至于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吧?”李钰故作镇定道。
  “本相确实不会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江辙似笑非笑地点头同意。
  李钰闻言,不由得心头一松。
  江辙和尹氏的那段公案,他当然也是知道的,在他看来,就算江辙恨极了尹家和尹氏,但江涟漪总是自己的女儿,这些年江辙有多宠爱这个女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爹爹……”江涟漪喏喏地叫了一声,竟然不敢像往常一样对父亲撒娇卖痴。
  同时,她的心里也很惊恐。她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全族,可是……在听到父亲说,不会杀她这个女儿时,无法自控的,她却感到了一丝欣喜。可是……这不对啊,爹爹杀了娘亲,她怎么还能感到欣喜呢?
  秦绾拉了拉李暄,拉了两张椅子过来坐下,很有兴趣地看戏。
  今天的戏,她从来都不是主角,只要乖乖地在一边扮演布景就好了。
  李暄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纵容。
  “我把皇子们都弄死了,你会不会生气?”秦绾跟他咬耳朵。
  “不是还有两个吗?”李暄不在意道。
  他说的是十皇子和十一皇子,至于还被圈禁在皇庄的李铭,他绝不相信江辙布置得如此缜密,会漏掉李铭不管。
  “只怕只剩一个。”秦绾苦着脸道,“十一皇子和益阳公主身上流着尹家的血。”
  对于这两个无辜的公主和皇子,秦绾其实说不上有多同情,就像尹家被灭的三百多口人,也不见得个个都该死,可是……他们无辜,难道她被杀害的娘就不无故?她爹痛苦隐忍了二十三年的怨气,她哥哥有家归不得有父不能认的无奈,还有她无缘无故就被当了二十三年的孤儿,难道就不无辜了?
  爹爹想要报仇,她也想要出气,所以,对于和尹家扯上关系的人,她实在是同情不起来。
  “一个也行,小心点养就是了。”李暄不怎么在意。
  十皇子李镶也十一岁了,已经过了容易夭折的年纪,只要小心点看护着不出什么意外,当个皇帝也足够了。
  “嗯。”秦绾用力点点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虽然说,今天发生的事她事先都不知情,但是毕竟血洗猎宫和京城图谋兵变的那个是她亲爹,要是李暄因此对她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别想太多。”李暄摸摸她的头发安慰。
  他这一生也是亲缘寡淡,六岁起在皇宫中战战兢兢地长大,除了对皇帝还有一丝感情,其他人与他并无关系。
  “知道了。”秦绾笑得很开心。
  苏青崖叹了口气,又同情地看了昏睡在尸体堆里的唐少陵一眼。虽然他还没搞清楚这是抽的什么疯,不过……想要拆散那一对显然是不可能的。
  “岳父大人,皇叔祖无意于帝位,孤可以封他为摄政王,这并无冲突,孤登基之后,涟漪就是皇后,将来的太子是您的外孙,有什么不好?”李钰一脸诚恳道。
  毕竟,皇子都死得差不多了,听江辙的口气,十一弟也是不能留的,难道江辙费那么大功夫,就是要辅佐那个生母只是个低贱宫女的十弟吗?还是说……九弟?
  想着,他又隐晦地看了李钧一眼。
  “原本……本相是真的想推你上帝位的。”江辙终于正眼去看了李钰,眼神也带着几分复杂。
  这个男人,曾经差一点就当了他的女婿的。
  “啊?”李钰一怔,没明白他的话。
  难道……江辙是怪他废了江涟漪的太子妃之位?可江涟漪还好好的,他登基之后可以立她为后,当不当太子妃还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两年前,你扳倒恭亲王的事真如此顺利?”江辙一声哂笑。
  “二哥?”李钰惊讶道。
  当初,恭亲王的势力庞大,被称为隐形太子,他有过打算想和李锴结盟,可却被欧阳慧阻止了,然而,欧阳慧确实厉害,硬生生凭着绝对的劣势,一点点翻盘,除了对阴山老魔一战受了重伤回来,其他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连他都不可思议,那么强大的二哥,真的就被他打败了。
  “太子殿下知道本相在背后帮你扫了多少尾吗?”江辙的语气带着些恨意。
  “可是……”李钰哑然。明明,那个时候江辙极力反对他接近江涟漪,又怎么会帮他,还默默当无名英雄不让他知道呢?他想娶江涟漪,不就是为了得到江辙的助力吗?如果江辙一开始就站在他这边,他何必苦苦追求江涟漪,还为此放弃了欧阳慧。
  “知道么,本相这辈子,只有一个妻子欧阳氏,只有一个女儿,拙荆起名为,慧。”江辙冷冷地说道。
  “哐啷!”却是御座边上的苏青崖猛地站起来,太过惊讶之下,连椅子都踢翻了。
  秦绾抬头,对他苦笑着点点头,表示这个真的是她亲爹来着。
  “慧儿?”李钰仿佛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直冒。
  一时间,他想哭,又想大笑一场。
  明明是为了权势舍弃了自己最爱的女人,然而现实却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明明可以江山与爱人兼得的,结果,因为自己的贪念,全部失去了。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欧阳慧死了!她死了!”江涟漪尖叫。
  爹爹说她唯一的女儿是欧阳慧?那她算什么?她才是胜利者,是她从欧阳慧手里抢到了李钰!而欧阳慧……已经死了!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江辙慢慢地走上前,看着李钰,缓缓地说道。
  他前进一步,李钰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明明,李钰也算是个二流高手了,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竟然被眼前这个文弱书生的气势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我……”李钰嘴唇一颤,想辩解那不是本意,又想说,其实我是真的爱她,可是,对上那双满是凌厉和伤痛的眼神,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丞相是要杀了三哥,给欧阳慧报仇?”李钧忽的一声嗤笑道,“这种事,让侍卫来比较好吧?丞相大人自己……提得动刀么?”
  “九弟!”李钰愤怒地瞪他。
  李钧这段时间的性情实在是太古怪了,这种时候还给他拖后腿,他自己都不要命了吗!算计死欧阳慧,难道江辙会不算他那一份?
  “不需要,慧儿的仇,她一向喜欢自己报。”江辙答道。
  “自己……报?”别人还没怎么,李钰却觉得从头凉到脚,寒气直冒。
  他可是……见到过欧阳慧闹鬼的啊,江辙该不会看上去还正常,实际上已经疯了吧!
  “噗——”秦绾却没忍住笑出声来。
  好吧,就算从未相处过,可是……她爹其实还是很了解她的嘛。
  江涟漪要杀人的目光瞪过来。
  “可是,这个东西……要怎么处置?”秦绾指着江涟漪道。她可还记得江辙说过,不会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的,除非江涟漪是尹氏和别人生的,不过想想也不可能吧?尹氏那么爱江辙,而十六年前,江辙大概还没有算计尹氏而不让她察觉的能力。
  “爹爹你说过不会杀我的,我可是……你的女儿啊。”江涟漪颤声道。
  “本相确实不会动你属于我的血脉,只是……看你身上另外一半尹家的血脉很不舒服。”江辙很平静地说道,“所以,漪儿只要除掉你身上那一半的血脉,爹爹还和以前一样宠爱你,可好?”
  “怎、怎么除掉?”江涟漪茫然问道。
  她是江辙的女儿,也是尹氏的女儿,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那要……怎么除?
  “既然不太好分辨哪些是本相的,哪些是尹家的,那就公平点,平均分成两份好了。”江辙道,“放掉一半血,拆掉一半骨头,割掉一半肉……就差不多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闲话家常似的,但吐出的字句实在太过惊悚,听到的人都下意识地寒毛直竖。
  “呯!”江涟漪脸色惨白,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真不经吓。”李钧讽笑道。
  “姝儿,你负责把她弄好。”江辙留下一句话,径直走出了大殿。
  看着那一抹青色消失在殿外的黑夜里,所有人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敢情……这还不是吓人的?是动真格?
  秦绾叹了口气。
  遇上这种事的男人,对于自己和仇人的孩子,一般会有两种看法,第一种,觉得上一辈的恩怨与孩子无关,孩子终归是自己的血脉。然而,以江辙那种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清冷性子,很显然会是第二种——他把江涟漪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当成了自己的耻辱,是一生抹不去的污点。
  比起尹氏,他更恨江涟漪。
  因为尹氏只要杀了就一了百了,可江涟漪身上……真真切切流着一半他的血。
  “可是……我不会啊……”那个叫姝儿的黑衣女子几乎要哭出来了。
  不就是没把尹家人杀干净吗?不至于要这么惩罚她吧?
  谁能来教教她,怎么样才能把一个人放掉一半血、拆掉一半骨头、割掉一半肉之后……还让这个人依旧活着?
  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啊!
  “你可以去请教一下那位。”秦绾好心地指了指还在呼呼大睡的唐少陵。
  干这种事,也许自家哥哥比较有经验?不是把人割了一夜才死么。
  “哦。”姝儿果然蹲到唐少陵身边去想把人弄醒了。
  “所以……你还是为了给你师姐报仇的?”李钰没去管被吓昏的江涟漪,却看着秦绾。
  既然江涟漪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价值,那么她的死活也就无关紧要了。
  “太子殿下,你究竟要多蠢,才会相信一个疯了十八年的侯门千金,一夕之间就变成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的奇女子?”秦绾怜悯地看着他。
  果然,爹爹说得没错,李钰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认出她就是欧阳慧。
  也许在李钰心里,欧阳慧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只是脸?
  “你……”李钰不禁愣住。
  一个疯了十八年的女子,自然不可能一夕蜕变,所以,京城中普遍的看法都和皇帝一样,秦绾被继母陷害关在小院无人照顾,刚好被高人发现便收为弟子,十几年后学成归来,秦家瞬间天翻地覆。
  当然,李钰也是这样深信不疑的,除此之外,根本无从解释一个人的前后不一能到达这种程度。至于小院里那个疯子究竟是谁,更是无从考证,左右不过是秦绾的师父安排的替身,反正秦家也从未关心过这个嫡长女。
  “难道,太子殿下就从未怀疑过,我根本就不是秦绾吗?”秦绾好笑道。
  “你不是秦绾,那又是谁?”李钰下意识地问道。
  然而,这句话一出口,他心底不由得一动。
  原本想说,秦建云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可再一想,秦绾一个人在小院中生活了十几年,听说只有一个痴傻的小丫头照顾,要说秦建云和秦家人都不认识秦绾,真的有这个可能!于是,这个女子是想说,她是顶替了秦绾的身份?
  可是,他知道她是欧阳慧的师妹,除此之外,她还是其他任何身份,都与他没什么关系吧?
  “你真的不认识我是谁吗?”秦绾靠在李暄怀里,把玩着阴阳扇,一脸的似笑非笑,目光流转间,却又仿佛含着无限的情意绵绵。
  “你……”李钰仿佛被蛊惑了。
  “殿下!”虞清秋喝道。
  李钰豁然一省,想起之前自己的反应,还有那个一瞬间掠过心头的念头,又不禁自嘲。
  慧儿已经死了,被他亲自下令杀死的,秦绾……怎么可能是慧儿?
  “虞先生有什么指教?”秦绾笑容可掬。
  “在下听说,南疆王族有一种神秘的法术,能让人借尸还魂,长生不死。”虞清秋缓缓地开口道。
  “这不可能!”李钰失声道。
  “这世上哪有让人长生不死的秘法。”秦绾失笑。轮回蛊……可不是什么法术啊。顿了顿,她站起身,莲步轻移,靠近了李钰,顺手在脸上一抹,揭下一张薄薄的面具来,下面……赫然是欧阳慧的脸。
  “啊!”李钰如见鬼魅一般,蹬蹬蹬向后连退了几步,面色发青,一脸的惊恐之色。
  “或许,殿下对这张脸比较熟悉些?”秦绾微微改变了发声技巧,让自己的嗓音更接近欧阳慧,加上从未改变过的语调习惯,听起来也能像上七八分。
  “慧、慧儿?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没死!”李钰恐惧得语无伦次。
  当初,是他亲手为欧阳慧收尸下葬,亲手盖棺,亲手洒下第一捧土,明明就是死透了的人,怎么可能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我为什么要死?万箭穿心这么痛,痛得我活生生又醒过来,殿下难道不该负责吗?”秦绾漫声道。
  “你、你……”李钰的脸色更加青白了,额头冒出大滴的汗珠,“不是,我没想杀死你的,不是……”
  “不承认啊,或许是殿下觉得我现在很可亲?那这样呢?”秦绾笑了笑,一转身,再转回来时已经变成了死人的青白,满是尸斑的鬼样子,“天快亮了啊,殿下,我们……抓紧时间?”
  李钰瞬间脑子一片空白,这个样子的欧阳慧,他是见过的,前阵子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原来那真的不是梦?还是说,现在其实是在做梦?不对,她说……天快亮了!
  天亮了就不能存在了?所以,这个欧阳慧,果然是来找他索命的厉鬼吧!该不会,就是江辙召唤回来的!
  “喂,三哥,你该不会真的相信她是鬼吧?”李钧忍不住道。
  就算秦绾不是秦家原本的女儿,是别的什么人,可她又不是只有晚上才出现的。青天白日在东华和南楚活跃了快一年的女子,怎么可能跟鬼扯上关系,亏他这个三哥居然能被吓成这个样子?
  就算他杀了欧阳慧又怎么样,他们这些皇子,其实谁手里没沾过几条人命,真要死在他们手里的人都变成冤魂回来索命,多少条命都不够还的!
  然而,李钧却不懂李钰的那种恐惧到底来源于哪里。
  李钰那一场仿佛身临其境的噩梦,将恐惧的种子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日复一日的噩梦更是催化了那份恐惧生根发芽。原本,他还能当做是噩梦,然而,秦绾真身在他面前变鬼,再想起自己曾经跟秦绾近距离接触过许久,如果这个人是欧阳慧附身的厉鬼……越往深处想下去就越觉得恐怖。
  很多时候,吓死人的都不是鬼。
  人吓人,才吓死人。尤其,是自己吓自己。
  “殿下?”虞清秋叫了一声。
  “呯!”李钰一头栽倒,竟是步了江涟漪的后尘,活生生被吓晕过去。
  “秦小姐?”虞清秋苦笑道。
  “你不怕我?”秦绾歪了歪头,眨眨眼。
  李钧不禁脸色扭曲,原本一个美女做这样的表情会显得天真可爱,但配上这么一副鬼脸,李钧觉得,他也能被吓昏过去。
  “秦小姐,别闹了,在下可不觉得你真是鬼。”虞清秋无奈道。
  “噗嗤——”秦绾忍不住笑出声来,“堂堂太子,还不如个病书生胆子大些,也没比江涟漪好到哪里去嘛。”
  说完,她又笑得滚到李暄怀里去了。
  “玩够了没有。”李暄宠溺地戳戳她的脸。
  “你嫌弃我这张脸?”秦绾凑近了他。
  哪怕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出现了一张鬼脸,李暄依旧面不改色,拍拍她的脸道:“不嫌弃,不过,戴那么多层面具对皮肤不好。”
  “知道啦。”秦绾笑着把最后一层面具也揭了下来,下面自然是秦绾的脸。
  原本她还可以更早一点来看戏的,只是去后殿寻找荆蓝耽误了一点时间。
  不过,下面两层欧阳慧的面具都是上次他们装鬼吓唬李钰时做的产物,荆蓝只是在最上面又加了一张秦绾自己的脸罢了,也没耽误太多时间。
  “秦小姐,你的玩笑开过头了。”虞清秋苦笑,随即又正色道,“或许,你才是欧阳慧?”
  “我本来就是欧阳慧,从未改变。”秦绾也收敛了笑意,与他对视。
  虞清秋眉间微微一动,随即沉默不语。
  “真不怕?”秦绾好奇道。
  这人,若是当她装鬼吓唬李钰也罢了,可看他的眼神,分明是真信了啊。一般人,遇到一个死人借尸还魂,还能这般淡定的?
  “或者,是因为在下自认为,坦荡无愧?”虞清秋想了想道。
  秦绾一愣,随即也浅浅一笑。
  确实,也许虞清秋的存在成为了李钰决心除掉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那并不是他的错。虞清秋本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地方愧对欧阳慧的。
  无愧,所以无惧,无论她是秦绾还是欧阳慧,无论她是人还是鬼。
  “虞先生难道也不怕……灭口?”李暄淡淡地说了一句。
  虞清秋还没说话,李钧和李钰身边的亲卫,以及几个杀了李铎叛变的侍卫都不禁变了脸色。
  他们今天听到了太多的秘密,除了李钰和李钧也许只会被幽禁,可剩下的人……之前不管是江辙,还是秦绾,从未避讳他们说话,显然,是一早就决定了要灭口的吧!
  大殿之外,终于亮起了第一缕曙光。
  ------题外话------
  为什么大家总觉得江涟漪不是丞相得女儿呢?丞相现在是权势滔天,可十六年前,他还对付不了尹家的。江涟漪那么蠢,就不能是肖母嘛╮(╯_╰)╭
  何况,如果江涟漪不是丞相的亲生女儿,一刀杀了就完了,我也想不出这么奇葩的虐渣方法嘛,拆掉一半……大家满意不?
  PS:太子殿下……晴天白活见鬼,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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