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人约黄昏(修)

  “沈将军,此行怕是凶险,我也不知我写的这个地址,还能不能找着礼儿他们。”康王妃将信笺折起,目含隐忧:“我最后一次收到礼儿的亲笔信,是在今年八月中秋,如果那人有别的心思,则现下将军去了,只怕便要扑空。”
  她语声渐低,愁思盈眸,旋即却又振起精神,庄容道:“你我便以两月为期,无论将军是否找到礼儿,我都会在约定的那一日,于约定之处,静候将军。”
  沈靖之怔得一息,陡然抬头,震惊地看着她:“娘娘莫非打算离京?”
  “是。”康王妃面色肃杀:“此地不宜久留,迟恐生变。”
  沈靖之瞳孔缩了缩,身上气息骤冷:“娘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倒没有,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康王妃洒然而笑,只笑意却并不及眼底,反倒更显忧虑:“我的感觉一向都很准,且,那人也吓破了胆,若再留下,反受其累,倒不如当断则断。”
  沈靖之神情肃杀,并不言声。
  他支持康王妃的决定。
  那人既然活着无用,则只能杀之,以绝后患。
  只是,行下此事,还是需要些筹谋的,那人身边也有护卫,有几个身手还不错。
  “老白那里还有人手,做这些足够了。”康王妃似早料出他所思,语声很是淡然:“且我也不打算灭人满门,把该了断的了断了,也就罢了。不过设个局而已,并不麻烦。”
  沈靖之这才醒悟,康王妃这是打算用计。
  或许,便是美人计。
  “娘娘高见。”他语气平板地道,一时也说不出是何滋味。
  “至于约定的具体日子与地方,还有些杂事,我在信中都写清楚了,将军回去看信便知。”康王妃此时又道,手指轻点信笺,神情变得意味深长:“此事只你知我知,再不可教第三人知晓。”
  “遵命。”沈靖之应下,想了想,又补充道:“末将也会留几个人手,娘娘若用得着,只需按前头说好的,留下记号即可。”
  “我明白,将军放心去便是。”康王妃颔首,将信予了他,又自案上拿起那假伤疤,忽尔侧眸一笑:“还要劳将军一事,这假招子怕得换个新的了,旧的这个快要粘不住了。”
  沈靖之被这一笑弄得心头乱撞,以绝大定力凝下神来,方肃容道:“末将今晚就去办这事儿。”
  “有劳将军。”康王妃点头致谢,又柔声道:“将军拿到伤疤后,照旧放在老地方,我会寻空自取。将军也当尽早启程,莫误了你我之约。”
  沈靖之应是,莫名地,心底竟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似欢喜、似惘然,又似是在期待些什么。
  而这种种情绪因何而生,又将去往何处,他却是不愿想,亦不敢想的。
  推门出屋,廊外飞雪连天,不远处湖风拂来,寒气浸衣,空气清润。
  沈靖之缓缓回首。
  西厢中一片幽寂,不见红烛光焰,亦无美人笑语,唯漫天大雪,飘落不息。
  他冰冷的蛇目中,恍过几缕未明的情绪,旋即紧了紧身上氅衣,推开柴扉,没入茫茫雪野……
  大雪过后,盛京城并未见冷,反倒一日日地暖将起来,更兼雨少晴多、阳光充足,竟是个难得的暖冬。
  这样的时节,穷人们头一个开心,薪炭先就省下来,哪怕吃不饱,也不必受那冻饿交集之苦,至于棉衣薄些、被子旧些,也无妨,忍一忍便过去了。
  至于贵人们,是冷是暖,于他们总是无碍的。冷有冷的乐趣,暖亦有暖的好处,比如那春梅,这时候儿便开了花儿,又有些草木也抢先吐蕊,拿来赏玩,也自怡然。
  许是要凑这暖冬的热闹,岁末时,皇城里的迎春花儿竟开了好些,星星点点的娇黄,点缀于宫墙之下、御园之中,竟真个像是春天到了。
  元嘉帝龙心大悦,岁末赐宴便改在了东暖阁,那地方迎春开得最好,又烧了地龙,君臣辞旧迎新、吃酒赏花,这个年过得颇不寂寞。
  唯有一事,令元嘉帝开怀之余,又有一丝隐忧,便是吴太妃病了。
  原本这大过年的,皇帝一家子也会守个岁、拜个年之类的,与普通百姓无异。
  只是今年岁暮,萧太后闭门自守,这是她老人家的一腔诚愿,众晚辈自不敢违,偏吴太妃身子又不好,也自于永乐宫养病,并未出席家宴,是为一大憾事。
  转过年来,已是正月,吴太妃的病却始终不见好转,缠缠绵绵,好几日,又歹几日,浃旬后,竟渐有一病不起之势。
  元嘉帝极是焦忧,命太医院尽全力诊治,只是,那药流水价灌下去,却鲜见起色,元嘉帝越发忧心如焚,大朝会都是心不在焉地,散了朝就往回跑,一颗心全在吴太妃身上,旁的却暂且顾不得了。
  不过,这天家皇族之事,市井百姓却是不知的。
  难得碰上个暖冬,又逢太平盛世,那正月十五花灯会,比往年都要热闹。
  灯会当晚,天尚未黑透,盛京城已是彩灯处处、锦带飘飘,更兼天上一轮明月,清光皎洁,气候又温暖宜人,直是几十年没有过的好日子,百姓们几乎倾城而出,满大街都是人。
  因过节,是夜京城无宵禁,四门大开,周边百姓尽皆盛装进城,赏灯看烟口,也有那寻幽探奇的纨绔子弟,偏要纵马去得郊野,寻个高处摆下酒菜,仰首明月如银盘、垂眸灯火如星河,大有意趣。
  自然,这时节也少不了那两情相悦的男女,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光明正大地携伴而游,对着那天上明月、地上花灯盟下誓言,成就无数佳话。
  城外某处庄园,是夜亦有彩灯。一布衣女子独坐湖畔,痴望对岸,微带沧桑的美眸深处,有情思缱绻,似正思念故人。
  湖边植了许多树,此际略出嫩芽、新叶未成,不知谁,结灯于枝桠间,倒将那晚上总是黑黢黢的林子,也点缀出几分华美。
  细看来,那花灯其实也并不算多,不过十余盏罢了,却因有湖水相映,圆月天心、水面风来,端是一番好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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