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所言必真

  语毕,裴恕最后又点了一下头,确认记忆无误。
  此案至今悬而未决,太子殿下前几日才问过,还曾翻看过卷宗,因此他记得很清楚。
  陈滢搁下茶盏,拿手指摩挲着盏盖儿:“我想告诉小侯爷的是,周九娘,就是方秀娥。”
  裴恕愣了。
  旋即,面色陡变。
  周九娘就是方秀娥?
  这从何说起?
  一个是死于山东的流民,一个是国公府“寻亲”的村妇,这两者……等一等……
  裴恕猛抬头,不大的眼睛里,光烈灼人。
  这还真可能!
  周九娘至今身份未明,他们派去其路引原籍所在地,查无此人。
  难不成这竟是……死遁?
  可是,此念一生,裴恕又有点糊涂。
  若周九娘就是方秀娥,那死在流民营的的那个,又是谁?
  “方秀娥还活着?”他忍不住问。
  问完他就悔了。
  这实在是个笨问题。
  既然方秀娥假扮了周九娘,那死在流民营的那一个,未必就不是她人假扮。
  再者说,陈滢什么时候推测错误过?
  凡她所言,必为真相。
  他怎能质疑?
  “我不是怀疑你,我就是觉得蹊跷。”裴恕飞快补救,又去观察她面色。
  陈滢倒是神情如常。
  “在听到某些消息之前,我也认为方秀娥死于那场火灾。”她丢开盏盖儿,转而去抚衣袖:“可是,现在我却基本可以确定,周九娘,就是方秀娥。”
  “哦?”裴恕挑挑眉。
  不是他不相信陈滢,而是此事非同小可,周九娘与乔小弟同案,其身份一旦查实,必上达天听。
  陈滢仰首不语,头却点了几点。
  裴恕攒眉道:“若这般说,方秀娥的尸首倒是……”
  “已经烧焦,无从辨认。”陈滢很快接话:“那场火灾中的所有死者,差不多皆成焦炭。而这也恰好可以证明,方秀娥假死脱身、扮作周九娘,是极有可能的,也是说得通的。”
  她转首望向窗外。
  一行垂树正在风里折腰,叶尖打了卷儿,颤巍巍地,像不耐这秋风凛冽。
  “小侯爷应该还记得二锤吧?就是那个重伤的幸存者。”她望着柳树,没去看他:“二锤临死前,曾有过一次回光返照,并说在火灾当晚,他亲眼瞧见两男一女往流民营的门口去,那女子手中,似乎还抱着个包袱。”
  裴恕“唔”一声:“这我记得。”
  “这就对得上了。”陈滢站起身,在高几前来回踱步,思路渐渐变得清晰:“我的推测是,方秀娥在火灾事发当晚,杀死了她的婆母与夫君……”
  她快速地将紫绮此前所言,转述予裴恕,又道:
  “……方秀娥杀人之事,定是被什么人看到了,这人就此要挟她纵火烧流民营。我认为,当晚二锤看到的两男一女中,女的应该就是方秀娥,而男子中的一个,就是乔小弟。”
  她停下步,珠帘子恰拍着风,叮铃脆响,和进她的声音里:“二锤曾言,那两男中的一人曾言及北疆,而乔家兄妹祖籍沙城,正与北疆接壤。后北疆屠城,他姐弟二人落难,方随祖父寻亲至京,这一点,也对得上。”
  裴恕不语,只看她说。
  她便也去望他,清清澈澈的眸,像流转的星:
  “我以为,方秀娥怀里抱着的,不是什么包袱,而是她的小女儿。他们三人纵火后逃窜,方秀娥的女儿就此成为人质,而那个所谓的歹人以此相迫,方秀娥于是假扮周九娘、伙同乔小弟公然认亲,亦是被要挟所致。”她很快地说道,思绪似远跟不上语速。
  “其实,我们大可以把眼光放远,从头说起。”她定定地望向窗外,神情微冷:“这所有一切的起点,正是乔修容刺驾案。”
  裴恕的身子震了震。
  他显然被惊住了。
  然而,稍一转念,他却又发觉,陈滢拎出的这个点,竟是出奇地准确。
  “乔修容当年之所以铤而走险,皆因其唯一在世的血亲乔小弟,被人掳走。或者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乔小弟,才是撬动乔修容的唯一杠杆。手握乔小弟、胁迫乔修容,便如驱臂使指,乔修容不从也得从。”
  陈滢踱回座前,两手负在背后:“后刺驾案事败,乔小弟也立时失踪,据悉,其最后的动向是在山东。在这里,我们可以做一个大胆的推测:乔小弟其实是半自愿、半被迫地,被人裹挟去了山东。”
  她转眸去看裴恕,似要得到他的认同:“小侯爷应该记得,乔小弟游手好闲,据传还欠下不少赌债。当此情形下,他被人利用的可能性很大,更兼乔修容身死,乔小弟回头无路,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
  话说得多了,有些口干,陈滢行至高几前,试了试茶盏。
  茶水正是不热不凉,她端起来连饮了好几口。
  裴恕扫眼四顾,探手将那汝窑天青茶壶提了,待她饮毕,起身替她续水:“你慢慢说,我听着。”
  磁沉清厚的声线,似角声寒彻、谯鼓惊夜,倒与秋风同韵。
  陈滢抬头望他,清眸中映出一副眉眼。
  修眉黑眸、鼻骨孤峭,下颌线条犹厉。
  对望了一刹儿,他漆黑的眼便在她的眸子里弯了弯,顺手接过她掌中茶盏:“烫得很,我替你拿着。”
  沉声若酒,醉人似地撩着风。
  陈滢手一空。
  低头看去,却见一只大手正在眼前,长指微屈,握半盏浅碧,荫浓的绿似将透过指隙,修骨分明,有若竹节。
  “有劳你。”低柔的一声谢,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倒是像随风飘来的。
  两个人都有些怔忡。
  一息之后,陈滢退后两步,重新归座。
  再抬头时,她的眉眼里,便有一点细细的温柔:“小侯爷请坐。”
  裴恕咧嘴一笑,将茶盏搁在她面前,坐下给自己斟茶。
  这凉的天儿,好端端听她说话,倒口干舌燥起来。
  他喝了两口茶,复又斟满空盏,连饮数杯。
  滚汤的汁水浇下,心头闹烘烘地,风也吹不凉。
  他恨不能拿扇子来扇,只手头无扇,又怕失仪,挺着腰背,额头却见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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