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贤官七子

  霍家四处联络诸侯王,终究马失前蹄,广阳王刘建上书揭发了李竟联络诸侯的事。刘建是燕剌王刘旦的太子,后来病已为了续燕王祭祀,重新册立刘建为广阳王。刘建深为感恩,命太傅将消息透露给国相。广阳国相连夜上书,秘奏病已。
  病已望着案上奏疏,没有立刻发难,反倒笑道:“朕曾经将韩延寿、赵广汉、董梁、尹翁归四人列为天下官吏的典范,如今赵广汉担任京兆尹,董梁是大鸿胪,尹翁归是右扶风,唯独韩延寿现在担任东郡太守。现在韩延寿在东郡做得如何?”
  丞相魏相上奏道:“启禀陛下,吏民对韩太守赞美颇多,微臣略举几例。韩延寿调任东郡太守期间,令行禁止,冤案大减,考绩名列第一。听闻他每到一处,总是聘请当地的贤士,以礼相待,广泛征求建议,虚心接受批评,可谓从谏如流。又大力整顿学校,在春秋两季乡射比试中,宣扬迎宾揖送的礼仪。还表彰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孝悌之人,举荐那些不争财产、虚心谦让的人。最难能可贵的是,每次征收赋税,征发役民,他总是事先通告,规定期限,以免百姓无辜被罚。”
  群臣议论纷纷,多交口称赞。宗正刘德见御史大夫丙吉一言不发,笑问:“御史大夫,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补充?”丙吉面色凝重道:“没有,我只是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要单独面奏。”病已摆手道:“不必了,有一说一。”
  丙吉迟疑再三,只好上奏道:“启禀陛下,听闻韩太守为了令行禁止,将东郡都尉的权力剥夺了,自己一手抓行政,一手抓军事。微臣以为集权是好事,能提高效率,令行禁止;但隐患太大,如果地方一把手品行不端,十分容易骄纵不法,欺上瞒下。”
  京兆尹赵广汉不屑一顾道:“御史大夫这话下官不敢苟同,陛下将韩太守列为典范,自然对韩太守的品行有所了解,他岂会是品行不端的人?”丙吉回头反问道:“京兆尹这话不对,据我所知,你在京兆尹多次身兼两任,也侵夺了京兆都尉的权力。如此下去,京辅都尉是不是可以废除了?”赵广汉一惊,忙下拜辩解道:“陛下,微臣将抓捕盗贼的事自专,既是为了三辅的安危,又是为了让京辅都尉能够一心一意抓军事,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啊!”
  病已摆手道:“只要不草菅人命,其余的事你们商议着来。行了,朕今日提这件事,不是为了论功过,而是想再提两个人为典范。他们分别是水衡都尉龚遂和颍川太守黄霸,龚遂在渤海太守任上施行仁政,盗贼消弭,百姓从善如流,甚至称之为渤海圣人。黄霸在颍川奉公执法,不畏权贵,颍川豪强人人震悚,纷纷弃恶从善,颍川大治。一个是王道仁术的典范,一个霸道法术的模范,立刻提二人为官吏楷模。”
  丙吉大喜道:“陛下英明!微臣听闻黄霸担任颍川太守时,政绩突出,深得吏民拥护,郡内户籍人口逐年增长。之前陛下曾多次颁布诏书轻徭薄赋,恩泽天下,但各级官吏不敢让百姓知道诏书内容,以愚弄百姓。而黄太守选拔品行兼优的官吏,将陛下诏书向百姓宣示,让天下百姓都知道陛下爱民如子。而且黄太守常常亲自明察暗访,倾听百姓心声,为百姓解决难题,并推而广之。微臣觉得龚都尉和黄太守才是真心为民做实事而不求虚名的人!”
  刘德也笑道:“之前天下官吏四个典范,如今六个典范,真是可喜可贺!陛下,是否为二人赐语?”病已欣然点头道:“当然!朕之前说过,韩延寿、龚遂都是王道仁术的典范,赵广汉、黄霸都是霸道法术的楷模,董梁、尹翁归都是兼而有之,将六人列为天下官吏典范,命各地官吏效仿。”
  太仆杜延年上奏道:“陛下,微臣以为还有一人也应该列为典范,此人就是廷尉。廷尉办案公正廉洁,百官称道,百姓称赞,都说自从廷尉任职以来,天下没有冤屈的人。”
  病已捶手道:“朕险些忘了,于定国担任廷尉以来,京城无冤案,是难得的人才,将廷尉也列为典范,与董梁、尹翁归一样是奉公执法、仁义无双的楷模。另外,各赐黄金百斤,列为贤官七子。朕送你们一句话:勿忘初心,德能兼备,为民请命,为国尽忠。”
  廷尉于定国、大鸿胪董梁、京兆尹赵广汉、右扶风尹翁归、水衡都尉龚遂齐齐谢恩,颍川太守黄霸和东郡太守韩延寿的表彰也即日送出,引天下官吏羡慕不已,人人争相效仿。
  众人落座后,病已拿起案上奏疏道:“有人给朕上了一道奏疏,说广平太守李竟与诸侯王勾结,这件事是否属实?”右将军霍禹大骇,急忙望向期门仆射霍云。霍云惊慌跪地道:“陛下,这绝对是诬告!微臣舅父一向秉公办事,从没有徇私枉法的恶事。”御史大夫丙吉起身道:“是否是诬告,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定义的。微臣建议陛下命廷尉审讯,一审便知。”群臣纷纷附议。
  霍山大惊,起身道:“陛下,微臣舅父只是一心为公,并非私交,望陛下明鉴!”刘德铿锵有力道:“李竟是否是私交,也不是未央卫尉一句话就能掩盖的。微臣建议立刻彻查,还无辜者清白!”霍山又惊又怒,急道:“陛下,宗正这是公报私仇!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轻易将人抓起来调查,这不是问案,是栽赃!”
  病已大笑道:“是不是栽赃,一审便知。这件事牵涉诸侯王,事情重大,不容马虎。命廷尉主审,丞相府、御史府、宗正府各自派人协办。”魏相、丙吉、刘德和于定国纷纷领命。
  散朝后,于定国忙跟上魏相三人,小声问:“丞相、御史大夫、宗正,不知道陛下有没有旨意?这件事到底该如何查办?”魏相摇摇头道:“没有什么旨意,据实查办就是。”丙吉笑而不语,唯独刘德面色凝重道:“还是先查,至于查出什么结果,先呈奏陛下,陛下如果满意,自会给旨意。”
  于定国亲自审问李竟,丞相长史、御史丞等陪审。于定国拿着广阳王奏疏问:“李竟,你身为广平太守,为什么要给广阳王去信?难道你不知道朝廷法度吗?”李竟大笑道:“下官不知,请阁下明示!”于定国不慌不忙道:“好一个不知,早在武皇帝时期,朝廷明令禁止官员与诸侯王私交,陛下更是三令五申,难道你不知道?”
  李竟依旧装傻道:“下官不知。下官并不是在他当上王公之后才与他结交,那时广阳王还只是平民,下官就多次接济他。难道下官与他结交有错吗?”于定国笑道:“没有错,是有罪!你不承认无所谓,但广阳王已经上书把你卖了,奏疏中明明白白说了,你引诱广阳王与霍家交好,许以重利,对不对?”李竟面色大变,不禁眉头紧皱。
  于定国展开奏疏,一字字念道:“臣启奏陛下,广平太守李竟以皇亲身份与臣套近乎,挑拨微臣与陛下关系,欲使臣与霍家联手,倾覆社稷!臣惶恐,上书请罪,望陛下治罪!”
  李竟大骇,瘫坐地上,无奈道:“我招,我全招。只是这不是霍家的主意,是我私下鬼迷心窍,我有罪!”于定国冷笑道:“你以为本官是三岁小孩?你区区广平太守凭什么联系王公?他们凭什么买你的账?这背后到底是谁的主意?你如果不肯说,我只好自己去调查,如果查出真相,你是死罪难逃!如果你肯检举,供出主谋,陛下不会要你的性命。”
  在性命与亲情之间,李竟犹豫许久,最后咬牙供出了霍云。于定国又惊又惧,忙与丞相长史、御史丞、宗正丞一起上奏病已。病已望着供词,愤怒不已,握紧竹简扔出殿外,怒骂道:“庶子狂徒,死有余辜!”
  给事中梁丘贺忙劝慰道:“陛下息怒,与其摔杯砸盏,不如让他们付出代价。现在正是他们狗急跳墙的时候,如果不防范于未然,只怕局势瞬间恶化,变生肘腋之间啊!”病已欣然点头,双目透着凶光。
  霍家齐聚一堂,也都急得如热锅蚂蚁。霍禹咬牙道:“李竟如果供出霍云,廷尉必然上奏请旨。到时候旨意下达,就该审讯霍云了。怎么办?”霍云满不在乎道:“叔父放心,就算他们抓了我,我也不会供出叔父。哼,小爷可不怕他们!”
  霍山叹息道:“别说大话了!咱们只能期望舅父能够咬牙挺住,不要这么快供出咱们。如果能撑上几日,咱们可以迅速反击!”霍禹怒道:“怎么反击?现在咱们只有这点兵马,就算控制住了未央宫,也不够控制京师。这种话不要再提了,只会分散精力。”
  不久太夫人胡显疾步而来,询问一番,咬牙道:“你们真是一群蠢猪,让你们联系诸侯王,你们竟然做事这么不小心,我还能指望你们什么?李竟有没有招供已经不重要,就算他不招供,他也是一枚废棋!现在立刻另外派人联系诸侯王,趁陛下还没有缓过神,咱们要迅速出击。霍禹,你去……”
  胡显话音未落,奴仆冯子都疾步奔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夫人,大事……不好了。陛下……”霍禹一把提起冯子都,怒问:“陛下怎么了?”冯子都大骇,忙捋顺了舌头,急切道:“陛下派人传旨来了!”众人大惊,齐齐跪迎。
  谒者萧望之朗声宣读道:“朕登基以来,仰赖霍家辅佐,方有太平盛世。无时无刻不念霍家奠基之功,特赏一门四侯,命霍山、霍云续骠骑将军祭祀。皇后为内辅,诸位将军为外援,天下何人敢叛?未料尔等不思报效朝廷,反生狼子野心,枉顾国法,毁坏宫规,藐视君王,荼毒百姓。前有霍家奴婢屡屡违法,肆意欺辱大臣;后有霍春、霍夏等人以下犯上,不尊太皇太后;今又纵容舅父与诸侯王联系,坏我大汉国法,天理难容!立刻将霍山、霍云罢免职务,只保留爵位,回家闭门思过。其余人等,念在太皇太后和皇后面子上,不予追究,望尔等忏悔己过,不要执迷不悟。”
  霍禹瘫坐地上,其余人个个面色苍白,不敢出声。唯独胡显起身夺过圣旨,怒问:“谁接替了霍山和霍云的职位?”萧望之冷笑道:“陛下另有旨意,命史曾担任期门仆射,命史玄担任未央卫尉。”说罢拂袖而去,暗暗鄙夷。
  胡显回身怒道:“你们还跪着干嘛?还跪给谁看?都起来!”众人慌忙起来,个个面露怯意。胡显领着众人到了大堂,屏退左右,命冯子都守在门外。自从女婿任胜、侄女婿张朔、孙女婿王汉等被发配外地,驸马都尉金赏也很少再往霍家跑。望着下面零零散散坐着几人,胡显感慨不已。
  霍禹、霍山、霍云、少府邓广汉、大司农赵平、光禄勋范明友等人都面露忧色,个个低头。望着众人怂样,胡显皱眉道:“你们都是堂堂男儿,都把腰杆挺直了,咱们霍家没有孬种!”众人齐齐一惊,纷纷坐直了。
  胡显铿锵有力道:“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刘病已就是要剥夺咱们霍家的军权。先是利用田延年的旧案夺了羽林令任胜和卫尉范明友的军权,接着利用防备匈奴和羌人的谎言将给事中张朔和中郎将王汉调离京城,又利用少府和大司农这两个肥差换走了长乐卫尉邓广汉和骑都尉赵平两人军权。如今故技重施,利用莫须有的罪名罢免了霍山和霍云,夺走了未央卫尉和期门仆射两个军职。刘病已真是心狠手辣!”
  霍山愁眉苦脸道:“太夫人有所不知,陛下已经任命史高为羽林令,史曾为期门仆射,史玄为未央卫尉,许舜为长乐卫尉,张延寿为卫尉,史许张三家掌握了皇宫兵马。又命严延年为执金吾,张千秋为骑都尉,张严两家掌握了京师兵马。还命许广汉为京辅都尉兼中常侍,许延寿为右辅都尉,王奉光为左辅都尉,王许两家掌握了三辅兵马。加上大司马张安世总揽全局,史许张王四家分权,分的是我们霍家的权。唉……”
  胡显拍案道:“决不能坐以待毙!你们立刻去搜集丞相、御史大夫等朝臣罪证,咱们得反击。另外,派人去联络太皇太后和皇后,让他们掣肘陛下。如果此计不成,咱们就与刘病已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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