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围猎 (中)

  第二十章围猎(中)
  “胡闹,伟绩,你真是胡闹。既然知道那是朝鲜的传国金印,怎么就只派了区区一百人马去追还?并且沿途还不留下一兵一卒接应!?”就在宁边大都督鞠景仁调兵遣将,发誓要将李彤等人与朝鲜立国金印一道留下的同时,辽东九龙城内,大明辽东总兵杨绍勋耐着性子听完了祖承训的汇报,念着后者的表字大声呵斥。
  “启禀都督,不是末将不留人马接应,而是不能。卑职与李千总分开之后,又接连遭到两股敌军追杀。多亏了王守义舍命断后,才将麾下大部分弟兄平安带过了鸭绿江。”祖承训满脸通红,声音听起来低沉而嘶哑。原本粗壮的身体,也因为疲倦和伤痛而不停地地颤抖。
  “怎么会这样?朝鲜国王不是说天朝大兵一致,倭寇就会望风而溃么?”
  “对啊,那个朝鲜的兵部侍郎也说过,朝鲜各地军民都深恨倭寇,听闻天朝大兵入境,一定会奋起响应,负弓箭干粮以为先导么?”
  “不是兵部侍郎,是兵曹判书,你再乱用官名,小心被人弹劾!”
  “对,就是那个兵曹判书,叫,叫什么李德馨的。亲口对我说,倭寇个子矮小,战马也矮小。看上去就像猴子骑驴。我麾下亲兵一个能打八个!”(注1:猴子骑驴,是壬辰之战时,参战明朝联军对倭寇的原本评价!)
  “怎么听起来好像是朝鲜人在帮倭寇?而不是咱们?”
  ……(注2:李德馨,朝鲜兵曹判书,相当于兵部侍郎。游说大明出兵朝鲜的主要人物。以善哭而闻名。)
  周围的其他辽东将领眉头紧皱,窃窃私语,都无法相信祖承训刚刚亲口所陈述的一系列事实:倭寇的总兵马和战斗力,都远超过了朝鲜国王及其麾下臣子的汇报。而朝鲜各地军民,也不像其国王所说的那样,在舍命与倭寇厮杀。倒是其中有不少朝鲜将领,已经心甘情愿地做了倭寇的鹰犬,各自带领属下,千方百计与明军为敌。
  “敢问祖将军,你刚才说杀入平壤之前,曾经向朝鲜官员询问城内倭寇情况。对方回答你说只有区区千余。此人姓氏名谁,官居何职?”一片嘈杂的交头接耳声中,忽然有一句颇具条理的询问,显得突兀且又清晰。
  “敢问这位仁兄是……”纵使接连吃了败仗,祖承训的骨子里的桀骜依旧没多少收敛,扭过头,对着问话的将领冷笑着拱手。
  对方身穿游击袍服,职位比他低了两大级。个子也足足低了一头。但是,此人却没有因为祖承训的恼怒而做任何示弱。不卑不亢地拱起手还了个礼,沉声回应,“在下姓吴惟忠,现任蓟镇山海路游击。奉圣上之命,带一千鸟铳手前来听候调遣。”
  “你是吴汝诚?官越做越小的那个浙江铁头参将吴汝诚?”祖承训大惊,脸上的不满之色瞬间消散了个干干净净。拱起手长揖及地,“辽东祖伟绩,久闻吴将军大明。今日得见,实乃三生之幸!”
  “不敢,不敢,吴某在蓟镇,也久仰祖兄威名!”先前对着满脸怒色的祖承训不卑不亢,此刻对上了祖承训的客气,游击吴惟忠却着了慌。连忙侧开身体,长揖相还。
  “铁头参将,哪个铁头参将?”
  “他为何官会越做越小?”
  黄应,谢应梓,杨五典等参将纷纷侧头,实在弄不明白,除了老上司李成梁之外几乎谁的面子都不给祖承训,今天怎么会对一个外来的游击将军如此客气?
  另外几个消息灵通的将领,如宽甸堡副总兵佟养正、九龙城副将王有翼等,则与祖承训最初一样大惊失色。哑着嗓子,向周围的人解释道:“原来是参将,现在是游击,却不是因为吃败仗的,普天之下还有哪个?”
  “当年戚帅遭贱人弹劾卸职,有三人不顾传旨钦差威胁,挂印出营相送。吴铁头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是他,怪不得根本不顾忌祖将军的颜面。当年这位,可是连太监张诚都敢正面直接怼!”
  “为了报戚帅知遇之恩,这吴铁头连大好前程都舍了。过了这么多年,才重新做回了游击,也真是有情有义!”
  “游击又怎么。整个蓟镇上下,谁敢真的把他当个游击使唤?”
  “就是,老子麾下如果有一个这样重情重义的兄弟……
  听到周围嘈杂的议论声,游击吴惟忠脸色愈发惭愧。连忙又给祖承训行了个礼,大声解释道:“将军莫怪卑职多嘴。卑职昨天傍晚才抵达九龙城,今天一大早便被叫来参加军议,对朝鲜之事着实糊涂得很。所以不得不问得明白一些,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汝城兄客气了,刚才祖某不是针对你。乃是一想到在朝鲜的经历,心中就郁闷无比!”祖承训一改先前倨傲,迅速解释了一句,然后非常认真地回应道:“当初骗我说平壤城内倭寇不足千人的,乃是朝鲜顺安郡郡守,姓黄名瑗。后来带人从背后向前锋营放冷箭的的,应该也是这厮。当初将他引荐给我做向导的,乃是朝鲜礼部尚书,不,礼曹判书,兼问安使尹根寿。最初与李德馨一道跪在郝巡抚门外哭了三天三夜的,也是这厮!”
  “那姓尹的呢,他如今何在?”吴惟忠经验丰富,立刻猜测到尹根寿可能有问题,皱着眉头快速追问。
  不待祖承训回应,他轻轻拱手,“祖将军莫怪,在下以前跟倭寇交手次数颇多,知道这群贼人天性狡诈,最喜欢玩阴招!”
  “姓尹的在朝鲜太白山中,拦着祖某不准回撤。祖某怀疑他居心叵测,就带着弟兄们在那儿跟他他分道扬镳了!”祖承训心中大生知己之感,咬牙切齿地回应。
  “然后就有朝鲜兵马与倭寇一道追杀于你?”吴惟忠闻听,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拱起手继续大声请教。
  “没错,并且大部分都是朝鲜叛贼,真正的倭寇只有一支。包括祖某跟李千总分兵之后出现的那两伙贼军,也都是朝鲜人,根本不是倭寇!”祖承训咬着牙,红着眼睛连连点头。“可惜我那好兄弟王守义,已经坚持到了鸭绿江畔,依旧没逃过他们的毒手!”
  “该死!”吴惟忠听了,忍不住跟他一道咬牙切齿。但是他初来乍到,又当着一大堆级别比自己搞出许多的将领之面儿,也不好胡乱做出结论。犹豫再三,才拱着手补充:“祖将军不必跟他们生气,那朝鲜诸将与倭寇开战不到三个月,就丢光了国土。本事想必极为有限。这次让祖将军吃了大亏,凭得完全是使阴耍诈。下次我军再挥师入朝,定然能让他们老账新账一起偿还!”
  佟养正、黄应,谢应梓,杨五典等辽东将领,昨夜都睡得迷迷糊糊。先前一大早被从被窝里揪出来听祖承训向杨绍勋汇报情况,根本没顾得上剖析其中细节。此刻听了吴惟忠跟祖承训两个的对话,才终于就抓到了重点。如今于是乎,也纷纷皱起了眉头,大声附和道:
  “对,就是这么个理儿。下次挥师过江,见了朝鲜兵马,别问是敌是友,直接缴了他们的兵器就是!”
  “凡是曾经对祖将军动手的,全部杀掉,一个别留!”
  “要我说,咱们这就去问问那狗屁朝鲜王,为何祖将军遇到的情况跟他先前所说的那些半点儿都不一样!”
  “对,大不了将那狗屁朝鲜王也废掉。省得他继续丢人现眼!”
  “对,什么他娘的国王,山沟里的土酋而已。这些年来,死在咱们兄弟刀下的土酋……”
  “嗯,嗯,哼哼!”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忽然从帅案后传了过来。将所有议论声瞬间切断。众将忽然意识到,大明辽东总兵杨绍勋就坐在帅案后,赶紧闭上了嘴巴,低下头看各自的靴子尖儿。
  “末将丧师辱国,还请都督治罪,以正军纪!”祖承训也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过关。铁青着脸,主动向杨绍勋请求处置。
  “祖将军不必如此,此番出兵,原本目的,就是试探倭寇与朝鲜内部虚实。既然已经试探清楚,你便有功无过!”大明辽东总兵杨绍勋性子虽然绵软,却不是个没担当的。笑了笑,轻轻摆手。
  不待祖承训躬身致谢,他又快速补充道:“杨某先前只是觉得,李、张两位千总带着百余名兄弟去争金印,万一得手,却被贼人堵在朝鲜回不来,着实可惜!毕竟他们和刘继业三人,乃是朝廷决定向朝鲜用兵以来,最先投笔从戎的三位贡生。此刻大明上下,说不定有多少读书人正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以便决定自己是否也到军中一展身手。”
  “可不是么,没等正式入朝,就重伤了一个,两个下落不明,足以让其他书呆子望而却步了!”
  “都怪那该死的朝鲜佬!”
  “他们还是走了李家六公子门路,若是六公子知道此事……”
  “更可惜的是那刘家小娘子,从南京千里迢迢送夫送到辽东,唉——”
  四下里,议论声再起。佟养正、黄应,谢应梓,杨五典等辽东将领,纷纷叹息着摇头。
  祖承训带着七八百人,还差点被朝鲜叛军给截杀于鸭绿江南岸。李彤和张维善两个只带着区区一百弟兄,又要去夺回金印,又要面对无数敌我难辨的朝鲜兵马阻拦,怎么可能全身而返?恐怕到现在,已经葬身于某条无定河边了吧!亏了那个姓刘的小娘子,还眼巴巴地在九龙城内盼着丈夫,一天不知道要哭多少回?
  唯独祖承训本人,丝毫没感觉到任何气馁。跺了下脚,大声说道,“都督,末将之所以舍了老脸急匆匆往会跑,就是为了向您搬兵。末将麾下的弟兄连遭暗算,已经不堪再战。但是,只要都督再给祖某三千生力军,祖某保证,一路从鸭绿江杀进平壤,把李、张两位兄弟连同金印一道给您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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