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章 众、寡
杨爱严其人，平平无奇——真的平平无奇的那种平平无奇，作为一名非专业对口得到百日红老板青睐而钦点执导纪录片的导演，很多时候都应该满足了。
更何况，他在百日红碰见了自己的真爱。
可是问题在于，人都是会比较的，心态总是会变的。
一个月拿三千块的时候觉得五千块就很好了，等到能拿五千块又觉得拿到一万才够花。
杨爱严也有点这样，他能进百日红的时候觉得爽爆了，周围同学朋友都羡慕自己说是走了狗屎运，后来被点名拍纪录片，他也觉得挺有滋味，哪怕拍摄时间长了些。
可是，当这部纪录片就像是做梦似得要上映时，他的心情就开始坐过山车了。
扑了怎么办？被人差评怎么办？
万一，万一，一不小心票房真爆了怎么办？
自己接受采访时要怎么说？对未来怎么规划？
这些想法像是爬山虎似得在他心上爬来爬去，然后到了上映后，爬山虎哗啦啦的落下去一片，清静倒是清静，可是心也乒乒乓乓的碎了一地。
340万美元！
杨爱严鼓起勇气看了看同期上映的电影票房，1.83亿美元、1.26亿美元、0.74亿美元、0.51亿美元……
这压根不是一个量级的啊！
就那一部五千一百万票房的电影还被喷成绩不好的呢，自己作品票房成绩还没比上人家小说点的后一位……
这简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百日红的人啊！
杨爱严在票房成绩刚出来的时候心凉了半截，等到影片以一种惨淡的排片率下线之后更是彻底凉透。
他整个人真的是懵了，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结果在一天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忽然拿起了手机，看到了微信群里有一句没一句对自己作品的讨论。
娱乐圈越往上走圈越小，越往下来人越多越复杂，杨爱严在别人眼里几乎可以算是一步登天，平时议论的不多，到了出成果的时候免不了有意无意的聊上几句。
诸如“这是咱们公司出品过最低票房的电影了吧”、“老板真是瞧错了人”、“听说这杨导和版权部的赵希闵是一对，以后得换赵部长养他了啊”……
杨爱严本就跌落谷底的心面对这种言论又往下跌破了一个维度，女朋友赵希闵之前是管培生，她在公司各个部门都轮转的很出色，后来又是直接成为了新建版权部的负责人。
自己呢？
杨爱严的心情很糟糕，整个人都蔫了。
这种精气神一直到见了老板时也还是这样，胡子拉碴、黑眼圈严重、没精打采、垂头丧气。
甘敬见到自家这个实习导演的第一句话就是批评。
“没出息的玩意儿。”
杨爱严抬头看了一眼老板：“甘、甘哥，我给搞砸了！”
甘敬坐在沙发上看着像个小学生没做完作业似得站着的小导演，问道：“哪里搞砸了啊？”
“票房。票房给你丢人了。”杨爱严小声的说道。
甘敬拍了拍面前的桌子，平淡的说道：“大声点，我听不清，怎么跟个娘们似得？”
“电影扑街了！”杨爱严大声的说道，“给甘哥丢人了！给百日红丢人了！”
这货情绪有点不稳定，小声的时候是真小，大声的时候又震耳欲聋。
甘敬有点想笑，摇摇头翘了个二郎腿，说道：“坐吧。怎么了？一部电影票房不行，就不想干了？当初说什么喜欢拍东西，说什么喜欢电影都是骗人的？”
“唉，没骗人。”杨爱严叹了口气，想说自己确实喜欢拍电影，可是票房成绩又让他连这个话也说不出来。
“那为啥这幅这样子？你尽力拍了电影，尽力改了电影，你应该问心无愧啊，难道你有什么没按我说的做的地方？”甘敬悠悠的问道，示意助理去倒几杯茶润润口。
苏赤霞领命而去，安迪带着笑意的坐在了旁边沙发上看热闹。
“可是电影票房太少了，是公司最少的一部。”杨爱严低眉顺眼。
甘敬摇摇头：“不，不是最少的一部，你这片子换成华夏币有个两千万。最少的应该是《孙子从美国来》，你知道那是谁拍的么？”
杨爱严一怔，公司没签什么导演，拍恐怖悬疑片的邱处机、从中戏出来的周申，前者还是最新签进来的。
“是周导拍的？”
“对。那部片子是给他练手的。”甘敬点点头，“现在他也算是国内颇有名气的导演了吧。”
然后，甘敬又问道：“你知道你这片子赔了多少么？”
杨爱严嗫嚅的说道：“赔了吗？我、我还以为就是票房不好。”
“这个票房去掉给院线的分成，去掉公关费，到目前为止大概是赔了两百万美元。”甘敬平静的说道，“这个数字还在继续增加，到明年二月份大概一共会赔三百万美元，差不多也就是你电影的票房数字了。”
“这……”杨爱严一下子惊住了。
甘敬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说道：“所以，你要是一蹶不振，这三百万美元就彻底打水漂了，你要是再使点力气呢，说不定啊……”
杨爱严情不自禁的期冀问道：“说不定什么？”
“说不定干到死还能把这三百万美元、两千万华夏币的亏空给填上。”甘敬很严肃的说道。
杨爱严：“……”
旁边的苏赤霞和安迪都笑出了声。
一碗变了味的鸡汤却让杨爱严回转了不少精神，甘敬眼看如此也就没有再继续多问他，人的第一次总是宝贵的，杨爱严这样第一部电影扑街像是刚开始就被追问“结束了吗”那般受打击。
甘敬倒也不是吝啬自己的鼓励，只是这种事还得是他自己去面对，历经风雨方能成为老司机。
“安迪，下周能安排好么？”甘敬向地头蛇问道。
安迪回了个令人安心的笑容，点点头。
苏赤霞笑道：“美国人肯定想不到甘哥这一趟过来是要干什么。”
一旁默默听着的杨爱严一头雾水，但隐约觉得是和电影有关，就问了出来：“老板是要干什么？”
安迪转头说了个词：“百老汇。”
……
百老汇是美国戏剧最重要的演出舞台，以时代广场为中心云集了数十家剧院，已然是美国现代歌舞艺术、娱乐业的代名词之一。
西方戏剧和东方戏剧不同，它仍旧有着很多的受众和很高的地位。
同时，百老汇和好莱坞也有莫大的渊源。
《悲惨世界》《歌舞魅影》《雨中曲》《西区故事》《芝加哥》等着名获奥影片都是改自百老汇的音乐剧，《欢乐满人间》《雌雄莫辩》《红磨坊》《绿野仙踪》等作品则是先取得了电影上的成功随后才被搬上了百老汇的戏剧舞台。
可以说，百老汇代表了美国相当高的审美层次。
甘敬想用的着眼点也正是在此，公关是需要花钱的，也是需要名气的，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最起码，那群压根不懂东方京剧的评委们都需要一个舆论上的支撑才能投票啊。
阿甘现在可谓是好莱坞里最有知名度的华夏演员，如果由他这样一位好莱坞着名影星登上百老汇的戏剧舞台，单单是这么个宣传点就很能夺人眼球了。
当然，百老汇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也需要看点、宣传，但它是有基础的门槛条件的。
阿甘并非第一次登台表演京剧，不论是在悉尼歌剧院还是在法国巴黎歌剧院，他都有过足迹，皆是带领谭家京剧社做出了精彩演出。
有了这么一个前置条件，百老汇和阿甘才算是顺理成章的达成了登台合作——其中也少不了绿油油的美钞，毕竟近期登台早都是确定好的日程，插队是需要理由的。
11月23日，美国纽约百老汇第四十九街剧院，阿甘压轴登台。
这座剧院并不是百老汇这条街上最为热闹的中心剧院，但是不论对于阿甘还是即将一同登台的谭家京剧社来说，它都有着非凡意义。
1930年，京剧大师梅兰芳就是在此举行了成功的演出。
时隔八十六年，甘敬也是选在这里。
相比较往常几乎满座的情况，今天这座剧院不仅仅是满座，还有了百分之二十的加座。
安迪在一周多的时间是和百老汇合作进行了密集的宣传，内容正是好莱坞一线巨星阿甘即将登台演出，东方百年京剧艺术再现光彩。
老外们听得懂京剧吗？
听不懂。
你当面告诉他京剧好，他会信么？
得看出面说话的人是谁。
电影口碑一直不错的阿甘就在一周多的时间为广大观众和影迷展示了另一层身份，东方百年京剧艺术的传承者、京剧为数不多的大师、全球着名剧院登台者。
“师兄，外面已经坐满人了。”后台里，小师妹谭珊是许久以来又一次为阿甘上妆。
“很正常，信息时代，我总算是有那么一些影迷的。”甘敬情绪很稳定，他余光里不用登台的杨爱严倒是一直在走来走去。
“外面坐着的不单单是影迷，也不仅仅是平常的歌剧观众，还有很多是有重要作用的奥斯卡评委。”甘敬很平静的继续分说情况。
截止到2016年，奥斯卡终身评委一共是有6200多名，这些人中有的已经是退出了电影行业，有的则是仍旧发挥着带头作用。
一个拥有投票权的杂志主编就可能是影响着另外一百名甚至更多的奥斯卡评委。
今天坐在最佳观赏位置的观众几乎都是奥斯卡评委，还是有着影响力的那种——这是安迪和甘敬花了代价请来的，也几乎算是公关活动中最重要的一环。
“师兄，我开会直播了哦。”谭珊身上“京剧女神”的身份已经很是牢固，她的主播平台是在斗鱼，也算是最顶尖的那一拨主播，相比较其他人，她的资源要高上太多，不论是传统京剧艺术还是影视公司的明星，她的镜头里时不时的都会出现。
“来吧。你可以给观众看看外面的热闹情况。”甘敬自无不可，今天这可是花钱了的，能多点作用那就多点作用。
谭珊给师兄上好了妆，低头捣鼓了一会手机就把镜头对准了阿甘，轻声解说了一会之后又往前台走了走为他们展现今天京剧的观众。
相比较巴黎、悉尼，今天百老汇的观众只有很少的黄皮肤，这是充足宣传所带来的，也是阿甘名气的影响。
这样反应在镜头里就是令人感觉很爽——外国人居然真的也会去看京剧？这不是那种文字里的通稿！不是睁眼说瞎话的小报！
“时间差不多了吧。”甘敬调整好了气息，扭头去看同样在酝酿情绪的大师兄谭山。
“嗯，还有一会。”谭山默默答道。
“这是不是谭家京剧社最有牌面的一次演出？八十年后登台梅大师的地方，诶，梅家会不会不高兴？”甘敬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谭山苦笑了一声：“我提前打过了招呼，人家挺开明的，一点没有不高兴。要照你这样的速度，就是不高兴也晚了啊。”
“京剧大师有反应慢的权利。”甘敬为之一笑。
“成了，准备登台吧。”谭山肃穆。
一切准备就绪，京剧演员全都是提前抵达的美国适应环境，台下观众全都是安排好了最重要的对奥斯卡有影响作用的人物，中外媒体也都是打过招呼架设好了镜头。
甘敬这次的京剧登台是选择了四个曲目，《空城计》《霸王别姬》《沙家浜》《贵妃醉酒》，皆是京剧名段。
一场精心设置好也确实是真才实学的京剧演出在美国时间11月23日晚上8点半正式于百老汇上演。
甘敬看着黑皮肤、白皮肤、黄皮肤唱得十分尽兴。
黑、白观众听着花里胡哨的京剧唱腔也觉得十分热闹，尤其是当阿甘舞剑的时候更是还没到结束都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单单从演出效果来看，这是一场极其精彩的表演。
只是，当谭珊表演完了自己的戏份下台欣赏真正京剧大师的声音时不禁觉得有些落寞，这样的京剧真是观看者众、欣赏者寡。
既精彩也心酸，既庄重也搞笑，既目的明确也讽刺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