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春堂院里终身误

  在寂静的夜中,哭声凄厉,令人心寒。
  年掌柜再次赔罪,上香,烧纸,“几乎所有一切,我都做了。”
  但到了第三天,鬼还是来了。
  这次,他们终于看清了鬼的模样——她半边脸腐肉,半边脸白的吓人。
  年掌柜当即被吓晕了过去。
  “我可以肯定,她不是大娘子。”年掌柜饮一口酒。
  事实也不是大娘子。
  年小娘子在他醒来后告诉他,大娘子当年借寿,走了阴司判官的门路。
  他们的交易也是在判官的见证下完成的。
  判官有义务保证交易的公平进行。
  因为一旦出现违约,年大娘子万一告到阴律司,他将万劫不复。
  现在年掌柜违背了诺言,相当于打破了交易,现在恶鬼被判官派来收回年掌柜的性命。
  年掌柜不想死。
  于是,他去了城南古镇,求到了当年为他大娘子出主意的高人门上。
  高人收他一千两银子,但也只能保他半个月不死。
  现在,女鬼整天守在他家,数着日子,好把他的性命收走。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等到鸡鸣天亮时,他就得死了。
  “天亮就死?”顾白惊讶。
  他望了望四周,“女鬼不在这儿吧?”
  年掌柜摇头,“放心,她要是来了,你们看得见。”
  勾子靠近顾白,“咦,这鬼听起来就很恶心。”
  年掌柜瞥她一眼,“你放心,她丑的只是半边脸,你还在她之上。”
  “嘁。”勾子翻个白眼,“恶心与丑区别很大好不。”
  “大吗?”
  顾白觉得勾子已经融会贯通了。
  现在他们知道醉酒的年掌柜,为什么不回家了。
  回家面对恶鬼等死,那是一种煎熬。
  故事讲完了,三人沉默,只有油灯在闪烁。
  又饮一杯酒后,年掌柜放下酒杯,自嘲一笑,“这忙,你们帮不了吧?”
  “你现在逃,有活命机会没有?”顾白问他。
  年掌柜摇头。
  判官勾魂索命,他一平常人如何逃得掉。
  那顾白他们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过,安慰还是要有的,“万一勾子可以把那恶鬼吓跑呢?”
  年掌柜知道这是安慰话。
  “事已至此,我也坦然了。”他站起身,“在临死之前,我先把我闹下的乱子收拾了。”
  他俯身,收拾起书屋。
  对于年掌柜的故事,顾白心里五味杂陈,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年掌柜,度过漫漫长夜。
  在年掌柜收拾妥当后,顾白又取一坛酒,同年掌柜默默饮着,等待死亡的到来。
  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觉醉了,睡了。
  太阳初升时,大街上酒肆茶楼开了门,摊子也摆上,吆喝声不断,一下子热闹起来。
  街外的喧哗传到书屋内。
  顾白把头从桌子上抬起来,望了望外面,“天亮了。”
  他踢勾子一脚,“该做生意了。”
  勾子躺在席子上,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又迷迷糊糊的躺下去。
  顾白刚要再给她一脚,见到了趴在对面的年掌柜。
  “老年,老年,死了没有。”他踢年掌柜。
  “嗯?”年掌柜含糊的应一声。
  顾白清醒几分,“哎,你逗我们玩儿呢,你不死怎么还活着呢,难道诈尸了?”
  “什么?”年掌柜抬起头。
  “你怎么还活着呢?”
  年掌柜登时清醒了。
  他扫视一下自己的身体,不敢置信,“我,我还活着?”
  他问顾白,“为,为什么?”
  顾白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们的吧?”
  “有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年掌柜反问。
  “那就是…”顾白扭头看勾子。
  他踢勾子一脚,“恶鬼不会真被你吓的不敢来了吧?”
  那以后,勾魂索命的鬼差是不是也不敢来?
  顾白想不到勾子真的辟邪。
  勾子莫名其妙。
  啪啪啪!
  正在三个人面面相觑时,书屋外响起敲门声。
  “顾掌柜,顾掌柜。”
  听声音,似乎是酒垆的徐娘。
  “来了。”
  顾白站起身向店门走去。
  “年掌柜在不在?”徐娘着急地问。
  “在,怎么了?”顾白把门打开。
  徐娘推门而进,顾不上欣赏顾白的脸。
  她冲年掌柜喊,“年掌柜,快走,你家小娘在城隍庙呢。”
  年掌柜一脸懵,“她去城隍庙干…坏了!”
  年掌柜脸色大变,顾不上整理衣衫,夺门而出,朝北面奔去。
  徐娘这才顾上理顾白,“顾掌柜,昨晚干什么了,都有黑眼圈了,要不阿姊陪你补个觉?”
  “咳咳。”顾白被呛住了。
  徐娘现在越来越多情了。
  “不,不用了,我去看看年掌柜。”顾白匆匆忙忙离开。
  “等等我。”徐娘也跟上。
  勾子望着她的背影,“徐娘越来越花痴了,不过这样也好,公子没洗过的袜子有销路了。”
  城隍庙在街北尽头,一片空地上。
  这座城隍庙平日里很少有人光顾,只有在逢年过节或庙会时,香火才旺盛。
  但这时,城隍庙外围了许多人。
  街坊邻居都在。
  顾白来到城隍庙前时,年掌柜已经冲了进去。
  “不!”
  不时,庙里响起了年掌柜撕心裂肺的哭喊。
  “让一让,让一让。”
  顾白艰难地推开街坊邻居,挤进城隍庙。
  在城隍庙的大殿上,年掌柜坐在地上,把一小娘子抱在怀里,涕泪纵横。
  在城隍庙的香案上,插着四根香,此时将要燃尽。
  答案呼之欲出:
  年掌柜之所以没死,是他新娶的娘子,把自己的命又借给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年掌柜吼着。
  小娘子尚有一口气在。
  她摸了摸年掌柜的脸,语气断断续续,“因,因为喜欢呀。”
  春堂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
  若一日不思量,攒眉千度。
  小娘子的眉眼含笑,十分漂亮。
  她一身红妆,犹如在洞房花烛夜,此时在是城隍庙内灿烂的绽放。
  她深情凝视着年掌柜,“你,你是这个世上,唯,唯一对我好的人。”
  若必须有一个人去死,她希望是她自己。
  顾白望着年掌柜。
  奇了怪了,年掌柜一无才华,二无样貌,何德何能,居然让两个女人甘愿为他赴死。
  他顾白已经俊的惊天地,泣鬼神,让人如痴如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也没这把握。
  邪门,太邪门了。
  街坊邻居见丑避让,勾子轻松走进来,站在顾白身边,望见这一幕也呆住了。
  “我,我许下的条件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她整理年掌柜的衣领,“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恶鬼来缠她的心上人。
  纵然是阴司判官,也得保佑他平安,护他寿终正寝。
  这一切,值得。
  小娘子最后朝年掌柜一笑,昙花一现,手从领口垂下去。
  年掌柜已经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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