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既然如此,岑岁也就不唬他了。
  她问大爷要了小马扎坐下来,认真起表情道:“不逗你了,那五万算是我自愿送给你的,我现在找你还有事呢,你帮我回想回想,这个瓷片是从什么地方收上来的。”
  岑岁说着掏出手机来,翻出相册,把里面的照片和视频,都拿出来给摊主大爷看。
  摊主大爷认认真真看完了,想一下道:“一个平平无奇的瓷片,我还真可能想不起来了。”
  岑岁微微睁眼睛,“你这什么眼神啊,这哪里平平无奇啊,这么漂亮的瓷片,你好好想想。”
  摊主大爷坐在小椅子上,抬头捏着下巴,翻眼望天,真认真想起来了。
  想了片刻,他放下手,看着岑岁说:“我有点想起来了,和我这个盘子里的瓷片是一起淘上来的,都是在一个小村子里,没花多少钱,那个村子叫龙树村。”
  岑岁微微屏气,看着摊主大爷,“还记得是哪户收上来的吗?”
  摊主大爷又想了想,“我记得是那个村子的第六生产队,总共有四排庄子,我是在后两排几家里收到的瓷片,至于你说的这片是谁家的,我还真不记得了。”
  岑岁凝神想了一会,连忙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笔记本。
  她拔开笔帽,和摊主大爷又确认了一遍详细的地址,都给记在了笔记本上。
  记好后,顺手又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摊主大爷看她这认真严肃的模样,问她:“姑娘你问这个干什么?”
  岑岁笑笑,刚要说话,话还没出口,在旁边伸头看热闹的摊主突然说:“不会是……真是柴瓷吧?”
  岑岁没想到他们还记得她当时说的话。
  她把笔套好,和笔记本一起收回包里,笑着道:“你们不相信,我说什么都没用。”
  岑岁面前的摊主大爷想了想,想他那个八方贯耳瓶仿得也算不错,不是行家的话根本看不出破绽,说明这小丫头是有两把刷子的。
  看她说话句句笃定,他突然有点信了,盯着岑岁道:“真是柴瓷啊?”
  岑岁还是笑着,“拿去鉴定了,结果出来再说吧。”
  摊主大爷微微瞪大了眼,看着岑岁问:“如果是真的柴瓷,就那一小片,能值个多少钱?”
  岑岁也没藏着掖着,坦诚道:“市价差不多两千万吧,但如果要是遇到瓷器狂热者,就是想拿下瓷片,把价钱竞高了,三四千万也不是没可能。”
  摊主大爷和旁边看热闹的几个摊主,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摊主大爷抬手猛拍一下自己那没多少头发的大脑门,对岑岁说:“姑娘,鉴定出来要是真的,您看您能还给我吗?那五万块钱,我也还给您。”
  岑岁摇摇头,“当然不行啊,古董行的规矩,您比我懂。”
  摊主大爷越想越难受,想想暴富的机会从自己手里溜走了,简直想站起来狠跺几下脚,闭上眼睛缓了老半天,也没舒这口气。
  旁边的摊主拖着嗓音道:“老徐,你就别懊恼了,玩古董讲究眼力和缘分,你和那瓷片没缘,放你眼前你也看不出来是好是坏,那没办法呀,得认。”
  岑岁坐在小马扎上吸口气,站起身来说:“麻烦您了,我就先走啦。”
  结果她刚转了半侧身子,袖子被摊主徐大爷给拽住了。
  岑岁疑惑地回过头来,看着摊主徐大爷。
  摊主徐大爷说:“那可是国宝级的东西,我白白送了你几千万,你可不能走。”
  岑岁心想什么意思,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要闹事呀?
  闹事他可一点理不占啊,报了警去派出所,只有挨批评教育的份。
  岑岁眼神防备地看着摊主大爷,“你想干嘛啊?”
  摊主徐大爷没松开她的袖子,看着她道:“我这半个多月,又去各地淘了不少东西……”说着语气软和起来,“您再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宝贝,嘿嘿嘿……”
  岑岁:“……”
  奶奶的,吓她一跳……
  第021章
  确实从他手里淘了东西,看看就看看吧。
  岑岁冲他点一下头,“好,那我就帮你看看,还有没有宝贝。”
  徐大爷满意了,松手放开岑岁的袖子。
  岑岁弯腰又在小马扎上坐下来,伸手拨了拨眼前的一个新得满是贼光的青铜爵。
  拨两下,她抬起头来看着徐大爷,笑着道:“不过我还有条件。”
  徐大爷也在小椅子上坐下来,豪爽道:“什么条件,你说出来听听。”
  岑岁把她的包放在大腿上,往怀里一抱,看着摊主大爷道:“您故事讲得挺好,我想听你讲故事,讲完我就免费给您看货。”
  他这半吊子水平的古董小摊贩,也就讲故事最拿手了,因为他喜欢看野史。
  反正闲在这里也没事,他坐稳了看着岑岁说:“好,你想听什么故事,我知道的,都讲给你听,保证比说书还精彩。”
  岑岁想了想,“就柴瓷吧。”
  徐大爷点点头,清一下嗓子,摆出说书的架势来,还弯腰从旁边的摊位上拿了个快板,啪嗒啪嗒两下说:“姑娘,那我开始了啊。”
  岑岁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你开始吧。”
  徐大爷又重重清两下嗓子,开口道:“话说这个柴窑,是五代十国时期,皇帝周世宗柴荣的御窑。五代十国时期你知道吧,就是唐朝灭亡后的一段大分裂时期。”
  岑岁点点头,“我知道。”
  徐大爷声线里自然充满故事感,“我们先说这个柴荣,他原本姓柴,后来改姓成了郭。他是后周的第二位皇帝,在位时间很短,只做了六年的皇帝,这也是柴瓷极少的一个原因。”
  岑岁看着徐大爷点点头,表示她在认真听,也都听得懂。
  给他一个积极的回应,让他继续往下讲。
  徐大爷拿杯子过来喝口水,继续说:“话说五代后周的这个建立者啊,叫郭威,他灭了后汉,建立了这个后周。而这个后汉呢,也是郭威帮着开国皇帝刘知远建立的,刘知远非常器重这个郭威啊,死后还任命他为顾命大臣。”
  “什么叫顾命大臣呢,就跟秦朝时候的赵高差不多吧,掌权摄政治国什么的,就说手里权力比较大,是个宰相。然后呢,后汉小皇帝继位后,他要拿权力,这不就开始权力斗争了么?”
  “你一个做大臣的,手中权力太大,人皇帝要收权,那肯定要弄死你对吧?小皇帝要捉这个郭威,郭威那肯定不想死啊,直接就起兵反了。但他在外起兵的时候,一家老小全都在京城,小皇帝直接把他一家老小全都杀了。”
  “郭威称帝建立后周,可他没有儿子,于是死后就传位给了内侄和养子的柴荣。这是什么关系呢,就是郭威后取了老婆柴氏,而柴荣,是柴氏的侄子,当然,也是郭威的养子。”
  岑岁认真地听他讲,神情很是专注。
  徐大爷说的这些,有些她脑子里有积累,有的没有。
  徐大爷看她很喜欢听的样子,讲得也来劲。
  他又喝口水,拧杯子的时候说:“说到柴荣,大多数人知道他的,可能不是柴瓷,而是‘跑马圈城’这个故事。话说柴荣当时要在开封扩建城池,就让大将赵匡胤骑马飞奔,一直跑到马没力气了才停下,然后就以这个范围,把原来的汴州城扩大了一倍。”
  “赵匡胤你肯定知道了,在柴荣死后没多久,他就建立了大宋。宋朝的都城在开封,当时叫东京。所以柴荣扩出来的城池,又叫东京外城。宋朝的都城就分为外城、内城,还有中间的皇城。”
  徐大爷说着顿一下,自我反省道:“嗯,扯远了,咱说柴瓷。”
  岑岁忍不住笑出声来,“您随便讲,我都爱听。”
  徐大爷看岑岁笑,自己也跟着笑,不知道乐啥。
  然后他便笑着继续说:“柴荣做了皇帝以后,下旨创建御窑,后世就称为‘柴窑’。当时柴窑烧瓷,柴荣就有一个指示,叫什么……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应该是这么说的。雨过青天的颜色啊,你想想那多漂亮啦。”
  岑岁还是笑,心想那瓷片就放你眼前,你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当然是没有说出口的,怕被打。
  徐大爷讲得正起劲,脸上是赞叹神往的表情,砸砸嘴继续说:“反正烧这个瓷器啊,花了很大的心力,烧出来的合格品呢,只允许在宫里面使用,不合格的就全毁掉啦。”
  “后来赵匡胤陈桥兵变,建立了大宋。赵匡胤是个什么人捏,他提倡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说什么当皇帝这么糜烂,国家能不亡吗?然后他就把皇宫府库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全部搬到院子里,都他妈给砸了!”
  说到这里,徐大爷捂住胸口,“哎呀,这真是讲着都觉得心疼。”
  捂完胸口又说:“后来呢,赵匡胤专门去视察了柴荣建的那个官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通,看完回到汴京,他立刻就下了圣旨,命令关停柴窑,工匠也都遣散啦,说是耗资太大,又污染破坏环境什么的,就这样,柴窑就没啦。”
  “所以在宋朝的时候,柴瓷就已经非常珍稀了。到明朝的时候,那个奸臣父子严嵩和严世蕃啊,借皇帝的名义,倾全国之力啊,用了一辈子,也就搜罗到十来件柴窑瓷器。”
  “到了清朝,皇宫里还藏了几件,乾隆那都当作宝贝一样,写了好多诗。”
  “再往后,到了近现代,七七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拉开序幕,后来柴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啦,没人再见过,只空留个‘古瓷之皇’的传说啊。”
  “这历史上见过柴瓷的,多少都留了点文字记载,文邹邹的,我也说不大上来。”
  岑岁听出来了,他只知道跟柴瓷有关的历史故事。
  但真正关于柴瓷是什么样的,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是雨过青天色。
  而说到这里,徐大爷立马联系到了实际,看着岑岁说:“所以你说那个瓷片是柴瓷,我还是严重怀疑你是不是在胡说。”
  岑岁笑笑,“那你就当我在胡说好了。”
  说完又奉承徐大爷:“您懂得挺多的,都哪听来的啊。”
  徐大爷看着她,得意道:“入行玩古董嘛,没事就看点野史消遣消遣,书啊,还有那些考古类的节目,随便看看玩嘛,你要是能扯,把人家唬一愣一愣的,东西好卖咧。”
  岑岁笑出来了,“你跟我说实话啦?”
  徐大爷一副认了的样子,“唬不到你个丫头片子,我说的哪句实话哪句假话,你不是都看出来了?你可得说话算话,帮我淘淘宝贝。”
  岑岁听完故事满意,活动了一下筋骨。
  站起来动动抻好了腰身,又在小马扎上坐下来,仔细看了看徐大爷摊位上的东西。
  大部分都是赝品,她一眼扫过去都不会停留。
  里里外外翻了一下,她略有些遗憾地说:“好像没什么值钱东西啊,这些青铜器都是仿的,真汉朝的青铜器,市面上也没几件,几个瓷器仿的也都不好,没有其他的了吗?”
  听她这么说,徐大爷想起来,确实还有两个瓷器没拿出来。
  他转身找出两个盒子,打开了,拿出来送到岑岁手里,“这两个是我下去收的,不是进的仿品,你看看呢。”
  岑岁接下来看了看,先把左手的青瓷水盂放下,对徐大爷说:“这个水盂一眼假,是仿的清朝的青花水盂,不值什么钱,至于这个……”
  岑岁看了看右手里的青花五彩鸡缸杯,从包里掏出麋子皮和放大镜。
  她用糜子皮擦了擦鸡缸杯,又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胎质和釉面。
  看了一阵,她把放大镜装回包里,抬头对徐大爷说:“您运气还真的挺好,这个青花五彩鸡缸杯是宝贝,胎体很轻盈,釉色光洁漂亮,应该能值不少钱。”
  听了这话,徐大爷眼睛一亮,拿下鸡缸杯仔细看了看,略显兴奋道:“大明成化年间的?那可要值不少钱了,真是宝贝啊。”
  岑岁摇摇头,“不是大明成化年间的,成化年间的鸡缸杯可没那么容易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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