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她剧烈地咳起来,干呕,觉得自己灵魂在拼命冲撞,想要脱离□□,从未如此痛苦过。
  战火染红了半片天空。流光下孤傲桀骜的少年不会再生气、不会再暴躁。
  ——她的小钟师兄,死了。
  ***
  啾啾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桃花林的,好像是钟芹,强行将她带来这里的,浑浑噩噩间,她被塞入了许多信息。
  所有人都死了。
  柳鹊那一队,苟七那一队,太初阁全员。
  啾啾就那样懵懵懂懂地坐着,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直到最后,才抬起头,茫然地问:“钟棘呢?”
  声音轻轻的,在桃花林中飘远。
  一片寂静,钟芹悲哀地盯着她。
  “怎么不说话?”啾啾拉住他袖子。小姑娘手也很小,细细的手指仿佛一折就断。她问,“钟棘呢?”
  钟芹别开脸。
  过了许久,慢慢到她身边,温柔地摸着她脑袋,低声安慰:“乖,别想了。”
  啾啾转过脸,依然执着地盯他:“钟棘呢?”
  钟芹抿着嘴角。
  “钟棘呢?钟棘呢?钟棘呢?”小姑娘突然开始狂躁发疯,像失控的小兽,想要打破枷锁,毁掉这个世界,“钟棘呢?”
  明明清脆干净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钟芹不得不抱住她,防止她发狂时伤到她自己。啾啾却拼命挣扎,双目赤红,还疯狠地咬他。
  最后不得已,钟芹一个手刀落在少女脖颈上。
  在失去意识前,啾啾听见她哥说:“乖,睡一会儿。”
  “阿荠,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
  啾啾站在白色的长廊,那两幅会动的画,依然一左一右挂在长廊上,已经定格了下来。
  一边是打工买礼物的钟芹,一边是被她刻手腕的钟棘。
  钟芹半眯着眼,一副贱兮兮的样子,头上洒下来的灯光却很温暖,那是最真实的兄长。
  另一侧的少年,就算疼痛难忍也由着她雕刻手臂,粗鲁的将她按进怀里,虎着脸纵容她。
  两幅画中间的地上,插着一柄匕首,像是一道分界线,彼此对立。
  啾啾漠然的看着那柄匕首,迟迟不动,只是离得远远的,眼睛几乎死去。
  许久后。
  墙上出现了一排字——要重来吗?
  可以吗?
  啾啾无意识吐出一个字:“要。”
  匕首渐渐消失,熟悉的门又一次出现在长廊尽头,啾啾慢慢的、慢慢的走过去,握住那门把手,刺目的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瞬间吞没她。
  ……
  木床上的少女突然坐了起来,捂住额头,大口大口喘息。
  她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她机械地起床收拾,走出门,下意识往右边看去——棠折之果然站在那里,问她:“怎么又穿这一身?”
  “嗯……”啾啾愣愣的,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半天没法回答。
  棠折之皱着眉:“不是刚给你添了几件衣服,不喜欢?”
  “不。不是。”她木木地垂着脑袋,从少年身边走过去。没有多回答几个字。
  啾啾似乎没什么精神,少年眉头皱得更深。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她与打着呵欠的钟芹一道走进厨房,吃煎蛋面,钟芹送她桃儿酒。
  甚至是更后面的事,也都一一重合。
  四人试炼时遇见妖兽,与柳鹊谈心,被小钟师兄拎回家,二哥偷偷给她做机关鸟。
  窝在钟棘怀里看了一夜烟花。
  然后——
  火光冲天,人间炼狱。
  这次,她想也不想朝北郊跑去,恨不得自己变成一道风,路上甚至撞倒了几个摊子,满身发疼,却不愿停下来。
  她只是浑浑噩噩地想着,她要去篝火那里,她不要钟棘死。
  狭村这会儿还没被清理干净。
  前方几只妖魔在扫荡村庄,啾啾提剑要冲上去,一只手却突然伸出拎住她。
  “你做什么?”少年声音蓦地在她耳边响起,凶她,这次是真的凶,恨不得吼她,“不要命了!?”
  钟棘!
  啾啾蓦地睁大眼睛。
  瞳孔倒映着那边的树,空空荡荡,没有夺走她思维能力的尸体。
  她终于感觉到了血液的流转,慢慢地,活了过来。
  啾啾摸摸他手腕上的刻印,确认好了,才抱住他,几乎像只小狗一样用脸颊去蹭他的胸膛——她只有那么高。
  “你没死?你没死。”
  少年的心跳年轻有力,生命力旺盛。
  “哈?我怎么可能会死?”钟棘觉得这小混蛋又在气他,将她拎到棚屋的缝隙后,“你又是在做什么,跑到这里,当真不怕死。”
  他一双瑞凤眼凌厉地盯着她。
  啾啾刚要回答,就被打断。
  “好了,先别磨蹭,从这里走,往紫霄山走。”
  “不,不用。”啾啾按住他,“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安全。”
  她拉住他。
  这次桃花林中,还有别的幸存者——陨星师父,苟七,宁溪,陆云停,以及乔晓晓。
  “以南、小鹊还有温师兄……他们都,”乔晓晓声音艰难,“死了。”
  啾啾沉默了几息,抿抿唇,却来不及管。
  她大部分时候能够冷静自若,但,不能碰她软肋,一旦碰到,她便不愿多想,眼睛里只看得见自己要守护的东西。
  她很快离开桃花林,没命似的往矿场跑。
  矿道很深,很复杂,连老矿工都有可能会迷路,钟芹很聪明,在里面应该可以苟住。
  啾啾浑身酸痛,体力的过度使用,让肺腑中一片呛人的痛,拂过的风狂暴到几乎割破她的脸颊,好几次,魔人的巨锤差点将她砸成肉饼。
  她全不管。
  只想去接钟芹。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一棒。
  ——皮实讨打的少年匍匐在地上,被扭断了脖子,连一丝反抗都没有做到。圆钝的眼睛还睁着,目中一片虚无。
  “钟芹。哥?”
  啾啾听见自己的声音,和眼睛一样干涸。
  她心脏渐渐冷了下去。
  慢慢走过去,要扶起他。
  却听见“啪”的一声,有什么落在地上。
  她低下头,看见钟芹小心的、温情的,直到生命最后,还护着要送给他妹妹的机关鸟。
  ……
  要重来吗?
  要。
  ……
  第三次醒来,啾啾能记住的事更多。
  根本来不及收拾自己,跳下床便急急出门——有妖魔。对,有妖魔要入侵,她要告诉大家,她要争取救下他们。
  ……
  第四次醒来,啾啾头痛欲裂,浑身虚脱,想,也许可以依赖师父们,让师父们帮忙。
  ……
  第五次,她早早地将所有人塞进了桃花林。
  第六次。
  第七次。
  ……
  啾啾很累,世界一次一次从天堂到地狱,一次一次让她获得,又将之夺走,她好像一直在奔波,却什么都做不到。
  无论她怎样努力,爹、娘、棠折之,柳鹊、温素雪、慕以南,还有明皎都必死无疑。
  只有钟芹与钟棘,她可以救,却不一定能救。
  救下钟棘时,其余人能活五个。
  救下钟芹时,其余人全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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