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第五章
  “我没事,”万翼暗暗深吸口气,力持无事道,“方才只是突然有些晕眩,现在无事了。”
  “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没事,”济王殿下握住万翼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大掌随即急往那人脸上额上摩挲了一圈,掌心立时沾上一层薄薄的冷汗,不由惊怒道,“休要骗孤,本王现在就带你去找医师!”
  说罢也不顾那人微弱的挣扎,一手揽腰,一手自他臀儿往下直滑到腿弯,一舒臂,利落地当胸横抱起来。
  当那只大掌有意无意的划过他的臀时,万翼原本苍白的脸上忍不住腾起一抹薄淡的红晕,幸而这里光线昏暗,没坠了他的一世英名。
  紧张之下,万翼只觉腹下温热濡湿之感越盛,再看那济王抱着她竟要往府外冲,春衫单薄,若真被他抱出去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万翼既羞窘又愠怒,一手用力去推他的肩,口中斥道,“祁见钰,放我下来!”
  济王殿下听若不闻,见他挣动得越发厉害,他钳在那人腰上的手划下他的臀,不轻不重的一拍,“别闹,这么多年你就爱逞强,先随我看过医师,回头要打要骂随你!”说完就要越墙而去。
  万翼……万翼长这么大,还没人胆敢拍他的尊臀!加之此刻又是这等尴尬境地,霎时热气冲头,他抬起身狠狠揽下济王的脖子,偏头在他的喉结上重重啃了一口,“跑什么府外!我府里就有神医!”
  祁见钰的喉头要害被这么一啃,竟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荡了上来,横抱着万翼的手登时一软,差点失手将他摔下去。
  “你……”才一张口,就被自己暗哑得几乎辨不清字句的嗓音吓到,济王殿下脚跟一转,低头对着怀中人道,“医师住哪个方向?”关心则乱,方才急晕了头,祁见钰反应过来,暗骂自己一声糊涂。
  万翼没好气的伸手往医舍一比,闷头不再说话。
  祁见钰立刻抱着心上人心急火燎地奔往医舍——
  “医师!”
  济王殿下一脚踹开门后径直到了卧房,黑灯瞎火的,他先将万翼小心翼翼的往旁边轻轻一放,随即摸到床上人的衣襟直接把人往后一扔,再扶着万翼鸠占鹊巢地霸占原主人的床。
  济王殿下这一路闯来也没掩饰,闹出的动静惊起一群仆妇,呼啦啦啦全跟在他身后过来了。
  屋内第一时间燃了灯……
  “医师呢!医师在哪里?快点给孤滚过来!”济王殿下头也不回,握着万翼的小手道。
  自他身后蓦地传来从齿缝中挤出来的阴沉回答——
  “医师福大命大,还没被王爷折腾死。”
  “……?”济王殿下疑惑地回头,只见那位赫赫有名的花神医面沉似水,长发凌乱,单衣前襟皱成一团咸梅干歪在身上,露出小半边香肩……正缓缓扶着墙艰难地爬起来。
  “额……”祁见钰干咳了一声,厚颜无耻道,“既然医师无事,快来给万翼看看。”
  花应然额上爆出青筋,快速瞥了万翼一眼,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在下诊病时从不留人在旁。殿下,请了。”
  祁见钰握着万翼的手,不动,“孤可以不出声。”
  花应然听若未闻,依然面不改色的将手往门口一摊,重复道,“殿下,请——”
  除了万翼,祁见钰何尝被这般当面呛声过,霎时气冲丹田!可再看神色惨然的万翼一眼,只得强自按捺住,忍气吞声的重重佛袖而去。
  待哐当一声,房门被重重合上。
  万翼长吁口气,这才放松了身体软软倒在塌上。
  花应然伸指往她左腕上一搭,少顷,皱眉道,“当年你也太轻率了。”
  万翼收回手,不发一语。
  “你这身子被那些烈性药侵蚀多年,长久不曾行经,因此一旦月事来临便分外凶险,不过好在你遇上了本神医,虽然凶猛难熬些,也总比彻底闭经了好。”花应然笔走游龙,开始写方子,“回头让下人煎好了,这几日一天三服,等月事过了,便改成一日一帖,对了……还要再加上食补,日后别挑嘴,你这一身破败体质再拖个几年,便是大罗神仙也调养不回来,说起来遇上我是你命数……扒拉扒拉。”
  万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花应然的数落兼自吹自擂,她只觉腹中翻江倒海一般,绞痛难忍,手足冰凉,没多久发起低烧,两侧太阳穴似被针刺一般,她浑浑噩噩中强振作起精神拉住花应然的袖子,“在我醒来前,别放任何人进来……”他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隐隐约约间只听见花应然叹了一声,“总是逼自己如此完美,万郎,你不累吗?”
  你不累吗。
  万翼不答,闭上眼,只扬声对暗处的影一道,“去我屋里取那套绛红的外袍带过来。”
  “那……那还要不要再带上那个……”月事带。影一赤着脸,结结巴巴地提醒道。对公子的女儿身份,才第一次有了真切的感觉。
  万翼看向花应然。
  “看,看着我做什么?”花神医连连摇头,“在下,在下怎么可能会有!”
  万翼徐徐道,“我只是想说你可以走了,我要休息。”
  花应然喷血,“这是我的房间!”
  “现在是我的。”万翼重新合上眼,淡定地宣布他的房间被强制征用了。
  祁见钰在屋外踱来踱去,好半晌等花应然出来后便匆匆上前询问。
  花应然孤苦地抱着药箱,周身散发着萧条的阴暗气息。
  “怎么这副表情!他可是病得很严重?”祁见钰急道。
  花应然摇头,“万翼是风邪入体,加上这些时日操劳过度,骤然引发病症,所以看上去才分外严重些,休息数日好好调理,便可。”
  祁见钰舒了口气,便要推门而入,斥道,“既然如此,摆出这副表情做什么。”
  花应然忙紧急拦下他,“万郎已经睡了,他体虚眠浅,殿下还是明日再来看他。”
  事关万翼,祁见钰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乖乖离开。他没有再回将军府,直接在万府寻了个房间入驻。
  花应然抱着药箱孤立在萧萧北风中,“你们怎会明白大半夜被扫地出门的悲苦……”
  由于心系那人,济王殿下呆坐在案前瞪着烛台酝酿了半个时辰才有了一丝睡意,刚要换衣歇下,他站在屏风前解下外袍时,突然在右臂的袖口上发现一抹红痕——
  这是什么?
  祁见钰疑惑的凑到烛台前细细一看,银丝纹章上那抹近趋于褐色的红痕着实醒目,不对,这是血印!
  祁见钰蓦地攥紧那抹血痕,他根本未受过伤,那这抹血痕的主人便是……
  月至中天,万籁俱静。
  漆黑一片的厢房突然传来微弱的‘咿呀’一声,少顷,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进了屋,慢慢靠近床榻。
  似乎怕惊醒了屋里人,那身影在床头站定后,燃起一点红烛,就着那点微弱的烛光,小心翼翼的拉开身下人的衣襟……
  ——“王爷这是要夜袭我?”
  冷不伶仃,一个冷静清晰的声音响起。
  第六章
  “怎,怎么可能!”祁见钰不由涨红了脸大声驳道,“只是方才就寝前本王发现衣袖上沾了血迹,那庸医只提你是风邪入侵,若只是风邪何来血渍,本王恐生变数,因此才……”
  “才来夜袭?”
  “是夜探!”祁见钰纠正道。
  万翼好整以暇地支起身子,一头青丝随着他的动作如流水般蜿蜒而下,他病容楚楚,乌发红唇,哀艳得直迫人心,“既然是夜探,那王爷紧张什么,可是心虚?”
  “孤才,没有心虚!”被他这般脉脉的看着,祁见钰原本义正言辞的宣告不由自主的虚弱起来。
  他的目光在万翼身上难以自控地游移着,既迷恋又紧张,“万翼,”他喉咙不由自主有些发干,“你别再这样看我,孤会忍不住……”
  万翼无声的勾起嘴角,转过脸去。
  祁见钰看了他一眼,挨着他坐下,而后再飞快地窥了眼他的表情,似乎并无不悦之色……于是济王殿下又挪挪身子,紧紧贴在万翼身旁,小心翼翼的展臂揽住他的肩。
  “殿下。”万翼在祁见钰贴上前时,自然的将头往他宽厚的肩上一枕,右臂伸直,搁在济王面前。
  一股腾腾热气从两人相触的地方渐渐渗开,祁见钰僵直了身体,连呼吸也不敢太用力,他捧起万翼的手,道,“怎么了?”
  万翼侧了侧手臂,只见一道狰狞的伤痕自他的肘部斜斜横下,虽然已包扎过,但仍有几抹红渍直透纱布,“晚间没注意,练剑时被伤了手,不过是小伤,有甚好提。”幸好先前换衣时注意到身后的污血透出,万翼便当机立断,拔了影一的剑粉饰过去。
  祁见钰按住他欲缩回的手,“你是文臣,练什么剑,这是武将的行当,你自当休养身子便是,我自然会保护你。”
  万翼加大几分力,收回手,神色淡淡道,“这世上万一的事情多着呢。”
  祁见钰将他带入怀中,“你可是还在忌惮当年西郡之事?”
  “殿下多想了。”万翼说完这句话,就闷声坐着,祁见钰见他神色有些不对,也不敢多申辩,只木木陪他呆坐着。
  许久之后,万翼抬眼瞥向不明就里却陪他乖乖罚坐的祁见钰,嘴角扬了扬,终于缓缓吐露一丝真实的心境,“当初万翼以为殿下自请离京戍边,是因为打算放弃了……”
  “不,怎可能。”祁见钰俯下身,将视线与他平齐,认真地道,“当初离开,是因为我想清楚了,那时本王无法保全你,也没资格要你替我舍弃良多,只能待孤羽翼丰满,有了足够的力量交付彼此再回来。”说到这,祁见钰停了停,不好意思的坦诚道,“回来时我想过,若你有了子嗣,那便是抢,也要将你抢到我身边,再不让任何人碰你。可是这三年,你那两房小妾却都无所出……”
  万翼将手按在他不自觉捏紧的拳上。
  祁见钰反握住他的手,垂眸恨恨将目光定在他身上,咬牙道,“孤愿意再给你三年留后……如若还是不能,那便是天意了。即便万家无嗣,本王也容不得了!”
  万翼不做声,又一个三年了,自八岁入国子监初识祁见钰,这十二年来,他的性子,她怎会不清楚?她自然知道对于曾经骄横倨傲,不可一世的小霸王而言,这是多么大的让步。
  “你真的喜欢我?”
  祁见钰咬牙切齿道,“何必明知故问。”
  “看起来,你当真很迷恋我啊……”万翼说起这害臊话,依然脸不红气不喘。
  祁见钰被逼问得无可奈何,他抬手将那人按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漩上,与其说表白,不如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发泄,“阴险狡诈,道貌岸然,厚颜无耻……即使是这样,每次回京,孤第一个想见的人是你,唯一让孤愿意放下身段,花样百出讨他欢心的人,依然是你。”说到这,济王殿下不免也觉得委屈了,他再次索取他的承诺,“先前你还未回答我,若,若不涉及肉体的话,你是否愿意,与我……连契。”
  在南风盛行的大周朝,男子与男子之间若确定爱侣关系,也叫连契。
  万翼静静地侧过身伏在他的胸膛上,好吧……她承认她已经被打动了。
  她的心是深藏在荆棘中的刺猬。即便面对的是穿过荆棘后摆在眼前的温暖,她也不会放松戒备,不断的试探,不断的猜疑,直到再三确定对方的心意,才会小心翼翼的展开自己柔软的腹地。
  你赢了……
  好半晌,万翼点了点头,罕见的温顺。
  祁见钰悬在心中多年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他也不再说话,保持着这个令肌肉紧绷酸疼的姿势,一同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美丽柔弱的病号要求济王殿下早朝时替他请假,祁见钰自然义不容辞,入宫后干脆一口气,替心上人连请了三天假。
  小皇帝接到由自家大哥转达的假条时表情僵了一瞬,目光不由自主的在自己的便宜大哥身上绕了几圈,对于那等断袖分桃之事,宫中藏书丰富,涉类全面……咳,他并非不懂。
  当初万翼那句“绝不屈居人下”,言犹在耳,到如今,他却——
  思及此,祁见铖面上的表情不觉越发僵硬冷肃,原来他是双重标准,待他是一种,待他皇兄,便……
  祁见钰情场初捷,持续一夜的好心情不耐烦浪费在‘兄友弟恭’上,他才刚坐下没多久,交待完该交待的事,便要起身告辞。
  或许是起身太急,脚步踉跄了下,由于昨夜睡姿不好,今早起来浑身腰酸背痛,祁见钰揉着腰,步伐较平日有些不太自然,突然一阵莫名恶寒袭来,他发现小皇帝紧紧盯着他,突然整张脸亮了起来。
  “皇兄,昨夜睡得可好?”那个‘睡’字被念得是千回百转。
  祁见钰云里雾里,只敷衍道,“还不错。”
  祁见铖早已透过现象看本质,语重心长道,“看来万卿的床,可不好睡。”
  祁见钰看着小皇帝貌似关怀实则意味深长的笑容,春阳高挂,怎的突然觉得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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