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四章

  第二十三章
  万翼进府门前,隐隐感觉似乎有一双眼,在他的背影流连。
  众星拱月中,他不自觉停了停脚步……
  “公子?”身旁的管家疑惑地投来视线。
  万翼弯起嘴角,“没事。”
  随即不再停留,大步向前。
  正厅内金红的囍字犹在,厅内却一派兵荒马乱,人人戒备,倒显出几分冷清。
  管家挨过头来,悄声道,“公子,两位姨娘已经分别抬入西厢了。”
  万翼微一颔首,“我去看看。”
  由于方才被劫过,此刻万翼不论去哪,身后都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串粽子。
  穿过曲折的回廊,万翼先在怜我的新房外停步,略一理衣冠,万翼便噙着温雅的笑容,缓缓推开门——
  在听到房门开启那刻,早已知悉万翼终于平安归来的消息,怜我不自禁捏紧桃红的新服,忐忑而期待的挺直了腰,盖头下粉颊晕红,屏息以待——
  软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脚步声被尽数吸纳而去。
  怜我低垂着眼,从被红盖头切割的视野中,看见一双云纹翘头履停在她身前,她心跳瞬间加快,绞紧了手屏息等待,却是迟迟未见他掀开她的盖头。
  “怜我……”她的未来夫婿突然开口,“听上去便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怜我面上一红,咬着唇想着这句话她该不该接?要如何回才不显得轻佻?
  未等她挣扎完,万翼便径自接下去道,“今夜我不留下了,你梳洗一番,便去睡吧。”
  什么?
  怜我一急,眼见他真的抬脚就要走,忍不住自己先掀了盖头,颤声道,“你……你便连看我一眼,也不肯,这就要走了吗。”
  万翼堪堪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细细打量她。
  只见她眼中含泪,朱唇紧咬,满面凄楚的望着他。
  万翼吁了口气,拇指轻划过她的眼角,拭去一滴即将坠下的泪,温声道,“怜我今日很美。”
  “那……那为何你要走?”怜我忍不住再靠近他一步,仰头看着他,“为何不看我?”
  万翼闭口不答。
  那便是,有人绊住了他的脚步。
  怜我直觉自己猜对了,她忍不住逾越道,“可是,可是因为怜卿姐姐?”
  “你贪心了。”万翼一手托起她的脸,微微俯首看她,“当日迎娶之前便已告诫过你,我并非你的良人,我也永不会回应你,不要对我动情。”
  怜我一怔。
  “我救了你不是,至少结束了你在青楼送往迎来的一生。”万翼毫不留情的道,“你要做的,便是感恩,其他再不用多想。”
  怜我一手摁住自己的衣襟,沉默半晌,仰起头看他,“怜我明白……公子日后希望怜我做什么,怜我都会努力去做。”
  万翼微启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伸手一抚她的头,道,“怜卿还在等我。”
  说罢便直接转身离开。
  “公子~”
  柔媚的近似于呻吟的女声响起。
  当万翼入了长廊另一头的怜卿房里时,满屋的烛火瞬间被熄灭了。
  万翼无奈的叹了口气,扶住下一刻出现在他怀中的美娇娘——
  “怜卿,还玩儿?”
  怀中那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方才慢悠悠的抬起脑袋,泪盈盈地看着他,“公子数月不见,想死奴家了,想得奴家是心肝肺都疼。”
  万翼睨了她一眼,“若再不放手,要不要试试手疼脚疼脑袋疼?”
  “公子好坏呀~”怜卿不甘情愿的起身,撩袖去点蜡烛。
  当室内重新被融融烛光包裹时,万翼坐在椅上,一手接过怜卿递上的名册,“名录都在这了?”
  怜卿柔若无骨的又搭在万翼身上,撅起性感红唇,“奴家办事,公子还能不放心?”
  万翼一目十行地一页页翻过名册,“这两年……辛苦你了。”
  “怜卿为公子做事,又怎会辛苦?”
  万翼偏头凑近她,缓缓一点点拉近两人的距离,“玩上瘾了?真要就这么嫁给公子?”
  只见怜卿原本低柔魅惑的女声霍然一整,微带沙哑的性感男音展露无疑,“公子好狠的心,一走便是数月,怜卿只是太想公子了。”
  伴随着说话声,怜卿退开几步,双手熟悉地往肩骨和身上几处大穴一一拂过……
  噼里啪啦。
  只听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咔哒声,怜卿面不改色,直至原本的娇艳女身彻底变成一副挺拔的男儿身,她……不对,应该是——他!这才施施然重新靠近万翼。
  这门缩骨功让万翼是大开眼界。
  一个假凤,一个虚凰。
  双方角色对调,各自扮演得惟妙惟肖,每每见他,万翼总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对于怜卿的包容度,也相对比较高。
  万家……额,实在是人才济济啊。
  作为万家精心培养的虚凰高手,两年前待怜卿刚过变声期后,便投入醉玥楼。
  男人在床上和酒后,口风自是最松的时候。
  问世间还有何处消息比青楼更广布易探?
  怜卿是天生的浪荡子,投入青楼无异乳燕投林,与早年潜入醉玥楼的内应配合无间,这两年的收获不可谓不丰。
  只是他毕竟是男身,待在女儿窟中两年便已是极限,再拖下去,青春期正飞速成长的身体恐露出更多破绽,因此搜集够名册后便趁此机会脱身。
  万翼淡定自若的将手伸进怜卿怀中,摸出一个拳头大的糯米团子,“便说今天的触感硬了许多,怎的不穿那身胸甲。”
  “奴家不是都要嫁给公子了吗。”怜卿飞来一个媚眼,“对公子,还来虚的做什么。”
  万翼凝眉,“万事需谨慎,你太大意了。”
  怜卿媚眼一斜,抱怨地咕哝,“真是不解风情……”
  万翼忍不住恶寒了一下,手中的扇子一敲他的脑门,“正经一点,那怜我……”
  不等他说完,怜卿便已接下去道,“我省的,必定会在最短时间内拿下那丫头,公子便放心吧。”
  万翼便也勉勉强强的颔首。
  怜卿道,“先前的君家满门,女眷只剩下她这一个,这商量行事阴险有余,狠辣不足,咱们老爷做事可利落漂亮多了。”
  万翼‘嗯’了一声,他爹万安从不玩虚的,若是出手,必定斩草除根。
  第二十四章
  事情要从头说起。
  怜我本姓君,乃是有名的儒学大家之后,三年前君家倒霉地参与了弹劾商量的热潮。
  其实商量被弹劾了这么些年,早已练就我自岿然不动,任尔弹劾东西的功力。
  奈何君家那次跟去凑热闹的时机不对,当时正值蒙古反水,济王出征大捷,朝中风向陡变。
  在这局势诡谲之际,商量对于一切撬墙角的反动分子皆投以高度重视,于是朝中既无依凭,后宫也无依仗,只有民间呼声的君家便雀屏中选,光荣的成为杀鸡儆猴的对象。
  其后君家男丁流放千里,女眷充为官妓,抓入教坊司。
  怜我彼时年纪尚小,先由嬷嬷们调/教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借着昔日下人和姐妹的掩护逃出教坊司后,又遭人贩拐带,干脆利落的被卖入了青楼。
  好在她模样生得好,被妈妈们定为下任花魁继任者,悉心栽培。
  只是她的非暴力不合作,日复一日磨灭了崔妈妈的万丈雄心,加上其后的出逃又被当场逮到,才有了万翼这一出“英雄救美”。
  “公子,咱们还要再等多久?”怜卿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万翼。
  “要有耐心,先收服了她最是要紧。”
  万翼拍拍他的手,怜我这张牌,他会在最适当的时机发挥出最大作用。
  子时承德殿
  这一夜,祁见铖在龙床上辗转反侧良久,究竟未能入眠。
  这种莫名而陌生的郁积耿怀,令他难得心浮气躁。
  “来人!”
  在龙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时辰,祁见铖终于忍不住翻身而起,大声喝道。
  顷刻间,两旁的宫女太监们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呼万岁。
  就是殿内的烛光,祁见铖用力吐出憋在胸口的郁气,视线漫无目的地在跪在前排的宫女身上梭巡了一圈后,他凝神思忖了片刻,随意点了点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宫女。
  “你留下,其余人都给朕退下。”
  被点中的宫女被这凭空掉下的馅饼砸到,犹如做梦一般。她的容貌只是中人之资,今年已经17岁了,看着年纪尚小,却阴柔漂亮的小皇帝指了她,心下怦怦急跳,受宠若惊又羞涩难当。
  “你过来。”
  皇帝倚靠在玉枕上,姿态危险而慵懒,他的半个身体笼罩在黑暗中,身上的明黄色单衣半开,露出大半青涩单薄的胸膛,一头乌发披散在身下,蜿蜒着流入腰下的薄毯……
  宫女颤巍巍的靠过来,才堪堪挨近了龙床,右手便被一股大力猛然一拽,跌在巨大的龙床上。
  “别动。”耳边传来低沉的警告。
  她颤抖着停下,只觉她的右手似乎被瞬间拉折了,自手肘到肩膀,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弧度,剧烈的痛楚令她的右手剧颤不已,额上冷汗津津,但在皇帝强大的威压之下,她硬是忍下到口的痛吟,咬紧唇不发一语。
  “真乖,”那只拉折她的手终于松开,他似乎满意的抚上她的脸,冰冷的手粗暴的将她的下巴抬起,紧随其后的是一张同样冰凉的唇,那淡红的唇只在她嘴上轻轻一触,随即便移开。
  “你喜欢朕吗。”那个居高临下的声音道。
  她忍痛弯起一个笑容,“……奴婢喜,喜欢。”
  “那么告诉朕,”祁见铖脸上终于现出符合他年龄的好奇——
  “什么是‘喜欢’。”
  这一夜失眠的,同样还有我们的济王殿下。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一路尾随他的广威将军薛涛,终是不忍的开口。
  “孤……等了大半夜,”祁见钰没有看他,依然高坐在树上,目光停在远处贴着红囍字的大门上,“他没有出来。”
  薛涛不知自己该如何安慰他,好半晌也只是老调重弹,“殿下……天涯何处无芳草。”
  祁见钰沉默了片刻,“但这世上,只有一个万郎。”
  “再好的人,他若不爱殿下,不会怜惜殿下,倒不如干脆放弃他。殿下的翅膀,不应该被束缚,更不该被一个无心,只想利用殿下的……蛇蝎美人束缚。”
  祁见钰不语。
  “殿下,这不会是第一,不,第二个!日后他还会有正妻,还会有接下去的第三个,第四个……殿下要如何阻止?”薛涛看着济王眼中霎时浮现的隐痛,平静的道,“即便是殿下自己,亦需留下合格的继承人,即便不为您,也要为深宫中为了殿下苦争多年的太后娘娘考虑……”
  “给本王一点时间。”
  良久,祁见钰蓦地翻身落地,不再看那一府鲜艳的红,“我会试着……忘记他。”
  翌日
  万翼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怜卿已经重新‘组装’好他的身体,此刻正披着淡紫色的纱衣坐在梳妆镜前细细描眉……
  “公子起来了?”透过铜镜,怜卿头也未回,继续专心的在脸上扑粉。
  万翼“唔”了一声,自若的开始换衣。
  怜卿“啧”了一声,也不知万翼是不把他当男人,还是根本不把自己当女人。
  由于万翼父母俱亡,怜卿怜我也只是小妾,因此梳洗完后万翼依旧该干嘛干嘛,留下两个哀怨的小妾,他照旧入议事堂办公。
  绕过长廊时,他在一株明显弯折的翠竹前停下,宽袖下的五指轻轻一拂,不发一语的转身离开。
  祁见钰此次暗潜回京,只停留了这三日,便如朝露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
  小皇帝接到济王殿下送来的战报很内伤。
  不带这么无耻的,明明是你一手拉拔了叛军想造反,还悄悄召集了名下的正规军添助力,结果见事迹暴露,立刻倒打一耙,信中一腔热血,大义凛然地自夸召集了名下军队,是为国为民在剿反平乱,他不顾自身安危,在西郡是如何神勇冲杀,整一瞎扯谈。如此便算了,竟又厚着脸皮再提,可是叛军势力太广,他身单力薄,兵力有限,请求皇帝再派送援兵支援。
  祁见铖还能不知,若再派兵,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他也不是吃素的,朝堂之上欣慰感动的连连点将,回信中亦是同样满怀热诚,兄弟情深。
  只是这批紧急派送的援兵,不是粮草三番五次被抢被烧,就是行军路线山路十八弯,外加龟爬无数。
  祁见钰也识趣,没玩得太过火,在两人一来一往的频繁通信中,结束了这场赖皮无耻的内乱。当然,援兵们也很巧的在结束内乱的隔天与大部队会合,大家一起回京,论功行赏。
  在济王荣归朝野这日,万翼上朝前走出府门……
  “在下能不能说,相逢即是有缘?”
  熹微晨光之下,花医师提着医箱,顶着一头露水朝他露出不逊朝阳的笑容,“好巧啊,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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