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

  第七章
  三日后,重回国子监的万翼带着大包小包,脸色明显比离开时好了许多,就连之前盘亘多日的风寒也在这短短三日内痊愈。
  不过,吐露了十数年秘密的万翼是爽快了,本家的长老幕僚们却是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末日洗礼。
  哦,对了,还有我们的小书童,待他稍后也知道公子的惊天秘密后,一同遭受到强烈的心灵风暴……
  “影一,你就一点也不震惊吗?”小书童对着影一从头至尾淡定如一的模样,崇拜的仰望。
  “小言仲,我是干什么的?”
  “影卫。”
  “影卫的职责是什么?”
  “全天不离,贴身保卫主人……”言仲说到这,蓦地恍然大悟。
  “所以你说,连公子上茅房我都要负责盯着,”影一长叹,“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那,那你为什么当时不早说……”害的长老们也被瞒了这么久。
  “就是因为我是影卫啊!”影一恨铁不成钢地戳他的脑门,“从我跟随公子之日起,公子就是我唯一的主人,我就是永远只听令于公子的影子,怎能背叛公子将秘密泄露出去?”
  小书童讷讷地“哦”了一声,也对哟……
  “再说就算你知道了公子的秘密,有差么?不管是炒蛋还是荷包蛋照样都是能吃的蛋,你能吃炒蛋,荷包蛋就不能吃吗?”
  “啊,说得也是哦……”
  “那既然这样你还在纠结什么,有必要吗?”
  “……好像没有。”
  “对,言仲真乖,那你现在是不是该继续去伺候公子了。”
  “是!我这就去!”
  言仲点头,乖乖去伺候了……奇怪,走到半路小书童拍了拍脑袋,刚刚他来找影一究竟是什么事来着?
  万翼打开临行前去长老幕僚们搜刮的大包,把药材和衣饰修容化妆板分开,仔细安置好。
  应该说,这次促成他开口吐露秘密的关键人是——祁见钰。
  是他第一次让万翼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与男子是不同的。
  而他此刻正在向着成长期狂奔,接下去即将到来的葵水,正在发育的胸部,越发阴柔的面容和身形……单靠自己一人,就算他再聪明,也绝对无法做到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本家幕僚是他唯一可以依靠信任的存在,与其自己一人辛苦的挣扎设法掩藏,倒不如利用整个本家的力量,完美的掩护自己。
  要知道,怀抱着重振万家辉煌的宏伟目标,那群老头子比万翼自己更不想让秘密外泄!
  集体力量当然比个人强大。
  也不过就是这短短三天,本家针对他的新身份,迅速地重新规划了行动方针,其含金量之高速度之惊人,不由令万翼啧啧赞叹。
  他拿起青色瓷瓶,思及长老的殷殷告诫,‘这味丹药药性刚猛,意延迟身体成长,但只能止于及笄之年,及笄之年后若继续服用,恐损伤内腑……’此药还有一个负作用,便是从今往后子嗣维艰,毕竟是太过霸道的药物,强行抑制发育的后果,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于万翼自身而言,从小便以男身长大,他自然不愿嫁予男人,更别提什么生儿育女。因此他毫不犹豫的接下药,带回国子监。
  除了药物,还有特制的强调男子身型曲线的衣饰,包括万翼的眉毛,也被修得斜飞入鬓,用炭笔再加强修饰之后,原本哀艳秀雅的脸容,更显意态风流……
  相较于神清气爽的万翼,祁见钰这三日过得不好,非常不好。
  尤其是即将回国子监的最后一夜。
  祁见钰又陷入噩梦中,辗转挣动身体……“大胆!放肆……放开我!”
  那人在梦中依然那般肆无忌惮,不顾他的挣扎,将他用力压倒在塌上……
  祁见钰只觉浑身汗毛战栗,越发激烈挣扎,“放肆!我要父皇砍了你的头……灭你满门!不……放开我……”
  今夜的梦越发真实,身体几乎能感受到衣物被一件件解开,拉下……
  “不——!”
  祁见钰惊叫着蓦然坐起身,他急促喘息着,被褥几乎被冷汗浸透。终于从噩梦中得以脱身,他吁口气刚要重新再躺下,赤/裸的后背冷汗滴滴滑落,透出几分凉意……不对,他的衣服呢?
  “济王殿下……”
  耳边传来女子娇柔的呼唤,一双柔软的手轻触到他脸上,隐约氤氲的淡淡香气,在黑暗中散发着撩人的诱惑。
  可惜……
  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照沟渠!
  先不提这济王殿下年纪尚小,解不解得了风情。最要命的是这宫人倒霉呀,什么时候不挑,正挑在济王噩梦刚醒的时候爬上床诱惑——
  “来人啊!”
  只见祁见钰毫不怜惜地将这宫人推下床,霍然拉上衣服起身唤人。
  透过大殿内的长明灯,祁见钰认出是去年父皇还在时,母后给他指得贴身宫女,供他以后成人知事……
  “殿下,济王殿下饶了奴婢吧……”宫人身上只穿着件肚兜,伏在地上不住叩头,哭得梨花带泪。
  祁见钰只觉额上隐隐作痛,挥挥手让太监们速速把她拖下去,他再也不想见到她。
  待大殿渐渐又安静下来,祁见钰思及方才一事越发觉得恶心,立刻唤来小太监准备洗浴。
  万翼,万翼!
  祁见钰把今夜之事都一股脑儿记恨到万翼身上,恨恨念着这个名字,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放榜这一天,所有太学生都聚齐了。
  万翼照例是最后一个才到,小书童终于也被解禁出门,跟在公子身边,规规矩矩的低头扮专业,绝对不多走一步,多吭一声。
  红榜悬在右上角,万翼仰着头,顶着大太阳仔细在上面寻找自己的名字。
  忽然身体被后方突增的压力挤得往前晃了几步,原本喧嚣无比的人群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
  万翼转过身刚想探个究竟……下一刻,便听见小书童兴奋的低叫,“公子!找到你了!”
  与此同时,一个尖细的嗓子拉长着声也在这一刻响起:
  “皇上驾到——”
  第八章
  在一片逼人的死寂中,小书童这不大不小的一嗓子,宛如落雷。
  万翼反应极快,立刻拉着小书童第一个跪下了,“万翼该死,请皇上恕罪!”
  久久,视线中只有一双小小的盘龙金靴,未有任何回应。
  万翼从小娇生惯养着,还是第一次跪这么久,对于这位倒霉的小皇帝,从前他跟着爹爹去国宴时也曾远远一瞥,但模样早已记不清了,印象中唯有他总是战战兢兢的在爹爹和太后掌下,怯怯求生的姿态。
  因此说实话,对这位年仅八岁的小皇帝,万翼毫无任何敬畏之情,之所以会即刻跪下请罪,也不过是为避免言官和爹爹从前的政敌找到对付自己的借口罢了。
  在久未等到小皇帝的回音后,万翼大胆的抬起头来,目光第一次与一双清澈如溪的眼眸对上。
  那眼瞳又圆又大,微微勾起的眼角如猫儿一般,整张粉雕玉砌的小脸透着逼人的纯净。若不是身上明黄的膝襕袍,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他竟是出自于世间最显赫污浊的皇宫。
  小皇帝似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迅速回避开,径直往负手伫立在旁的祁见钰看。
  祁见钰不动声色的俯视跪在地上的万翼,只要他不吭声,小皇帝也不敢开口让万翼起来。
  万翼恨得牙痒痒,察觉身旁的小书童动了一下,似要立起,掩在宽袍大袖下的手倏地拉住他,继续保持艰难的跪姿。
  好半晌,祁见钰终于移开俯视万翼的眼,冷冷地轻哼一声。
  小皇帝立时令万翼平身,只当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紧跟着祁见钰往祭酒的司事处去。
  万翼起步略有不稳,言仲立刻来扶,万翼轻轻推开他,“无碍,我们先去自修堂,等皇上摆驾回宫,再回寝室。”
  想也知道,祁见钰甫一回来就急着整治他,他自然不会上赶着送上门去。
  言仲触到公子冰冷的手,早晨的纠结疑虑早抛到九霄云外,心下暗暗发誓,定要在国子监众多豺狼下,保护柔弱(?)的公子!
  自修堂里的太学生寥寥无几,毕竟大考刚过,还是有相当部分学子要休息缓神。
  万翼在自修堂靠角落位置安坐,垂着长长的眼睫,懒洋洋的翻阅手中的《易》经,他的速度不快,但绝对不慢。未时刚过,万翼便觉有些饿了,渐渐看出趣儿的万翼挥手让小书童去拿膳食。
  可小书童这一去,大半个时辰了,竟是再没回来。
  万翼抬起头,发现周遭已经没人了,他性子向来懒散到底,便从自修堂后方的另一条暗道抄近路,径直往膳堂走。
  这条暗道以假山园林为屏障,沿途穿过寝房,和两个临湖小轩,霍地,从前方传来一道童稚的甜音……
  ……“济王哥哥要多保重身体,莫让太后在宫中挂心。”
  啧,真是不巧。万翼才刚踏出一步的脚迅速又缩了回来,老老实实的躲在原处,等他们离开。
  虽未听到祁见钰的回应,但万翼闭着眼也知道他此刻定是傲慢的仰着头,视小皇帝如无物,嚣张的屏蔽他。
  这般独角戏又持续了近一刻,万翼几乎要同情这个倒霉的小皇帝了……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小皇帝出言摆驾回宫。
  当御撵从他眼皮底下悠然而过时,万翼见到一只蝴蝶颤悠悠的停在小皇帝握在掌中的一把杜鹃花上。
  小皇帝好奇地歪着头,神情可爱无比,眨巴着眼看着蝶儿徘徊一圈扑簌着翅膀欲飞时,双手蓦然一合!殷红如血的花汁从他的指缝间汩汩而下,他随意将捏得稀烂的杜鹃花连同破碎的蝴蝶往外一抛,平静异常的白嫩小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那双猫儿眼似有意无意般,从万翼的藏身之处划过……
  被那彷如实质的目光扫过,万翼心中一凛,按在假山上的左手微微颤了一下,却是兴奋之极。
  看来这一任皇帝,挖起墙角的快感定然是好极了。
  万翼搓搓下巴,竟是开始有些期待了。
  ……什么,你问神秘失踪的小书童究竟去了哪里?
  万翼稍后在厨房逮到满头满脸皆是面粉的言仲,沉痛的道,“我只是让你将膳堂已做的膳食端回来,你何必要如此亲力亲为……”他一点也不想以身试毒呐。
  大考结束后,原本近二百人的课堂,仅剩下了不到六十名学子。
  国子监能一次过大考的太学生不多,因此常常能看到许多已过而立之年的老学子还在坚持不懈地参加率性堂入殿试。而率性堂的毕业条件也十分严苛,白头老翁与青春美少年同在一个课堂也并非是稀罕事。
  重新开课之后,万翼一改往日的纨绔作风,开始认真上课潜心自修,跌落了一地下巴。
  莫非是终于成长知事了?
  博士们也在私下惊叹,虽然完成的课业未有出挑之处,但比上不足比却也下有余了。再细细一瞧……似乎连那张恹恹疏懒的病美人脸,也变得日渐英气起来?
  在这段期间,宫外也时时传来新任首辅商量被太后招去,骂得狗血淋头的消息。
  而在率性堂,万翼也没有见到商珝的身影,怕是加入了光荣的留级大军……
  看来济王殿下的复仇之心很坚决啊,万翼充分了解到祁见钰睚眦必报的个性。
  可惜他与祁见钰早年结下的梁子太深,怕是没机会化解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厢祁见钰在连做了大半月噩梦之后,他对万翼的怨念上升到顶峰。
  “殿下最近的脸色不太好,有何事困扰殿下?需放宽心胸,刨除杂念,静心休养才是……”御医殷殷告忠。
  祁见钰收回诊脉的手,神情淡淡道,“只要将那病根一除,本王便能不药而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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