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又转头往身边看了看,“我记得这是嘉义侯和徐国公主的女儿吧?孩子夺了头彩,你们做父母的,怎么不出来道贺?”
  “陛下当面,臣妾等哪里敢造次?”徐国公主越众而出,笑道,“有陛下的赏赐珠玉在前,我们准备的东西可都不入眼了,哪里好意思这会儿拿出来,惹人笑话?”
  “这是惦记上朕的东西了。”桓衍笑着点了点她,“不过姑姑生了个好女儿,朕的确应该好好赏他。”
  他说着,走上前,亲手将系着那个灯谜的花灯解了下来。
  这是一盏走马灯,做工精巧繁丽,四面绘的是四大美人的小像,西施沉鱼,昭君落雁,貂蝉闭月,贵妃羞花。桓衍捧着这盏灯走到陈瑾面前,递到她手上,笑着道,“这盏灯,正衬美人!”
  陈瑾面上红云如胭脂晕染,娇声道,“谢陛下恩赐。”
  “哈哈哈,这只是你的战利品,朕不过是借花献佛。”桓衍朗声大笑,“至于朕的赏赐,你回家就知道了。”
  这意思已经很露骨了,周围的人听得明白,有人露出暧昧的笑意,也有人看不上这样的做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帝王身上,只有藏在暗夜中的桓羿注意到,同样站在场中的潘会,面上的神色多么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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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2章 一屋不扫
  猜完灯谜,时候已经不早,宴席就直接散了。
  桓羿从御花园里出来,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大部分花灯都作为奖励带走,此刻园中早不复宴席刚开始时的盛况,显出几分狼藉凄清来。
  宾客都已经散去,只有宫人内侍在里面收拾残局。
  一切似乎都跟从前没什么不同,但桓羿知道,已经有许多地方不一样了。过了今夜,不知多少人的命运,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他们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都已经被裹挟入这一场洪流之中。
  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一场宴会,但今晚的宴会,毫无疑问是一根火线,点燃了所有的问题。
  一路回到和光殿,甄凉等人果然还没睡。她们在正殿前的院子里点上花灯,摆上吃食,也小小地热闹了一回。不过桓羿一回来,所有人都连忙起身相迎,又去预备他要用的东西。
  桓羿见状,连忙摆手道,“我这里不要人伺候,你们接着玩吧,不必顾虑。”顿了顿,才说,“阿凉留下。”
  众人都不以为奇,纷纷退下。
  桓羿在甄凉的帮助下脱掉厚重的外衣和鞋子,换上轻便的家居服,坐下来饮了一口热茶,这才道,“今夜嘉义侯府的陈瑾县主,在灯会上可是出尽了风头,就连陛下也赞赏不已,亲手赐了花灯,后面还有无上的荣耀等着。”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甄凉,最后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甄凉拨弄炭火的手微微一顿,但旋即就平复了下来,“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将宫中请人制灯谜的消息透露出去。有心人只要略一打听,就能知道。”
  桓羿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样就好。”
  他和甄凉之间自然有一种默契,许多事情都会商量着来,但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便不会说得那么仔细了。因为相信对方会考虑周全,不用事事都拿出来商议。
  但是今晚的事,还是有些太出乎桓羿的预料。
  他自己都想着借着宴会达成目的,当然不会诧异甄凉也选在这个时候,只是效果太过惊人,心下难免不安。
  不是因为甄凉能够如此轻易地搅弄人心才觉得不安,而是因为阵仗太大,他怕万一有人生疑,会查到甄凉身上。尤其是桓衍,等他过了兴头,难道不会怀疑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局,就是为了把一个女人送到他身边吗?
  听甄凉这么说,桓羿才放下心来。若只是这样,那任由谁去查,都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宫中虽然人才济济,但是每每有这种大型的宴会,都会从民间请一些人,一来是人手不足,二来也是因为民间总有些新鲜东西。这种事是天大的荣耀,自然没必要瞒着人,就是甄凉不给嘉义侯府透露消息,他们有心的话,一查就知道。
  透露消息没什么问题,后面的才是重点。
  桓羿可不相信陈瑾在这短短三年之内,突然就开了窍,擅长起这种文字游戏来。
  多半是嘉义侯府找到了出灯谜的人,高价买到了谜底。
  话说回来,为了讨好宫中,在宴会上出风头,这种事其实也不少。——勋戚之家尤其喜欢这么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谁都没有嘉义侯府的胆子大,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殿下是在担心我?”甄凉察言观色,确定桓羿没有生气,才问。
  桓羿蹙了蹙眉,“这等事,稍有不慎就会牵连到你身上,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我知道了。”甄凉见他果然不责怪,这才放松下来,面上也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捧起茶盏啜饮了一口。
  桓羿却在这时,突然问道,“阿凉为何想着从嘉义侯府入手?”
  甄凉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长睫轻轻一颤,垂下去遮住了眸中的神色。她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轻声道,“我听人说,当年宸妃娘娘还在时,曾经想与嘉义侯府议亲。”
  嘉义侯府自然不用说,对这事热心得很。小县主更是对桓羿倾心不已,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前跟后。可是一朝出事,嘉义侯府立刻划清界限,至今都不与桓羿往来。
  这种事,桓羿自己不计较,甄凉却是要替他计较的。
  小县主比桓羿小一岁,今年也十七了。十七岁尚未议亲的姑娘,一直留在家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不过是猜道了他们的想法,推了一把。”甄凉终究还是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如果嘉义侯府和陈瑾本人无心入宫,不想借势,纵然她把消息透露出去,也没什么关系。但很显然,他们不但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而且还嫌普通的风头不够,主动将陈瑾推到风口浪尖。
  这个位置当然容易被人注意到,但是才女人设可不是那么好立的,万一将来有什么疏失,轻易就会暴露。
  只想着入宫,却不为将来打算,实在愚蠢。但若不是这么愚蠢的人,也不会轻易踏入甄凉的算计之中。
  只能说,桓羿没有结下这一门亲事,反倒是幸运了。
  她说完之后,一抬头就对上了桓羿的视线,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眸中若有所思,最后又忽而一笑。甄凉被他笑得心下一紧,总觉得有些不妙,可是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桓羿本来是满心的担忧,但是乍然发现甄凉在介意自己曾经与人议亲的事,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
  “你放心。”他说。
  这没头没脑的三个字,甄凉显然没有听明白,诧异地看了过来。
  对上她的视线,桓羿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想说,你放心,在复仇完成之前,我不会议亲。然而这样的话,已经越线了。
  他只得狼狈地转开眼,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桓衍的心思,你能摸准并不奇怪。他本就好女色,尤其喜欢这种不受诸多礼教束缚,行事出格的,何况陈瑾差一点就成了我的未婚妻。他会召她入宫,也就不奇怪了。可是皇后和潘会的心思,你莫非也能摸准么?”
  “皇后?”甄凉有些意外地反问。
  桓羿诧异,“你不知道么?皇后娘娘当时看着陈瑾的眼神——说是想杀人也不为过。”
  甄凉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低头想了想,道,“恐怕是底线被人一踩再踩,忍不住了。身为妻子,她可以没有丈夫的爱,可是身为皇后,她需要皇帝的敬重。而这些,她都没有。”
  没有孩子,本来曹皇后就已经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连桓衍都不尊重她,行事自然就更难了。
  或许是因为曹皇后嫁给桓衍多年,一直都奉行贤良淑德的那一套,如今又生生把自己套进了一个名为“皇后”的壳子里,所以许多人都忘记了,她原本是出身将门的,少女时代也曾鲜衣怒马、舞刀弄剑,不是一般的深闺弱质。
  她若是狠下心来,要为了维护自己的身份、维护曹家在朝中的利益而争,恐怕后宫无人是她一合之敌。
  甄凉分析完,叹息了一回,又忍不住道,“说不定,她也会成为我们的助力。”
  桓羿因为宸妃的缘故,也算是比较能理解女子各种心思的。但听见甄凉这般分析,还是不免唏嘘。
  恐怕从桓衍的角度来看,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吧?他的心思都放在了朝事上,稍微有几分空闲,也只想找漂亮柔顺的后宫嫔妃解乏。他是皇帝,普天之下的一切都应该服务于他,从没有想过那个规规矩矩安排好一切的皇后,还有自己的心思。
  “愚者擅权,天下之不祥。古人诚不欺我。”桓羿忍不住摇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后宫都一团乱的人,说他能管理好朝堂,谁能相信?”
  不过,对手越糟糕,他们的胜算就越大。从这一点看,也算是好事了。
  唏嘘了一番曹皇后的遭遇,桓羿才想起来另一个点甄凉并没有否认,“所以你虽然没有料到皇后的反应,但是潘会的反应,却是早就料准了的?”
  “不是料准了潘会的反应,”甄凉纠正道,“是料准了所有才子士人的反应。”
  潘会也好,别的任何人也罢,他们可以接受在皇帝面前竞争,却不能接受竞争者中还有一个女子,最后风头还被对方压下去了。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有真才实学的才女,也很受文士们的追捧。可是皇帝摆明了要把这女人弄到后宫里去,那他们成什么了?
  好端端的殿前夸耀才华,突然变成了与后宫嫔妃争宠的把戏,谁能受得了?
  何况潘会不仅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更是御史中丞潘致远嫡亲的孙子,是大魏朝韩潘赵谭四大世家之一潘家的嫡长孙。这是宫宴,能携家眷入宫的官员品阶都不低。不是潘会,也会是别人。这种世家公子一向自矜身份,哪里忍得了这种屈辱?
  忍不住,就会闹起来。
  朝中本来也不是人人都服气桓衍,再有这么一件事,彼此之间自然更加离心,桓羿也就有了可乘之机。
  甄凉猜得不错,此刻刚刚回到家的潘会,确实正在跟自家爷爷告状。
  其实何用告状?潘致远自己当时也在场,将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皇帝半分没觉得这么抬举一个女流之辈有什么问题,想把人纳入后宫的意思更是露骨。这样一位帝王,显然是不符合世家利益的。
  要不是谭家已经被桓衍笼络了过去,站在他那一边,他们也不会按兵不动,一直观望。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就连谭家,也要重新评估一下了吧?
  第053章 选秀之议
  潘致远三两句话将孙子打发走,等书房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脸上的表情才变得凝重。
  他在书桌后坐了半晌,突然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了一张帖子。
  这是越王送来的拜帖。当时收到之后,他直接收了起来。是,他当初确实是比较偏向宸妃的,因为更看好桓羿。然而世事难料,如今既然乾坤已定,潘致远自然不希望再掀起什么风波。
  越王离京三年,局势早就大不相同了。此时再跟他有所勾连,只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但是经过今夜,潘致远又觉得,或许多一个选择,也不是什么坏事。
  人老成精,何况是这些历经几朝,早就习惯了揣摩上意的老臣?桓衍那点心思,他们是看得清清楚楚。原本前几年看着这位新君还算是拎得清,还以为能平稳过度,现在看来,之前三年他不过是在蛰伏,早就打算着要对朝政动手了。
  而一朝占了优势,他的表现更是令人暗暗摇头。
  潘致远年纪大了,只希望能够平顺地过完这几年,顺利致仕。他作为臣子,这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太有野心的帝王。有野心,就意味着要兴风作浪,也就意味着永远不可能平稳了。
  当然,君王锐意进取,也不是坏事。他们这些老家伙年纪大了,也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所以潘致远也做好了另外的准备,开始为嫡长孙造势。皇帝有野心,要打破朝中现下的局面,就一定会任用新人。
  除了承熙元年匆匆开的恩科之外,明年的春闱,就是桓衍登基之后第一次抡才大典,选出来的人才,一定会受到重用。一旦潘会金榜题名,最好还是高中状元,那就自然而然会被皇帝看重。
  到时候潘家后继有人,他就算为年轻人让路,也是心甘情愿的。
  然而桓衍今晚的打算,却让潘致远觉得十分不妙。有野心和刚愎自用是两回事,皇帝不过在朝堂上稍占上风,就开始得意忘形,在这样的场合行事无忌,显然是丝毫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可是皇帝能不在意,旁人却不能。
  他可以想象,从今往后,潘会永远都会被人跟后宫女子放在一起的比较,无法摆脱妄图幸进的名声。
  不管皇帝是看不清局势才如此行事,还是不将他们这些世家放在眼里才故意折辱,他都已经不再是个好的选择。当然,他现在占据名分大意,潘致远这位御史中丞不可能轻易做出决定,但是,多一条退路、多一个选择,并不是坏事。
  沉吟良久,潘致远终于研墨提笔,写了一封回帖。
  这封回帖,第二天一早就摆在了桓羿的书桌上。
  “潘中丞倒是个明白人,”甄凉看见了,便道,“更有决断。就是……”
  “和你想的不太一样?”桓羿笑着问。
  甄凉点头。她之前给桓羿的名单上,就有御史中丞潘致远的名字,桓羿当政时,他也是朝堂肱骨重臣,他的孙子潘会,更是很得桓羿器重。甄凉本以为他们是宸妃留下的旧人,始终站在桓羿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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